《兄弟》中的语言先锋性翻译研究

2020-03-03 16:38郝丽华朱劲松来梦露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李兰余华震动

郑 贞,郝丽华,朱劲松,来梦露

(解放军陆军工程大学 基础部,江苏 南京 211101)

余华作为早期先锋文学的代表,其语言具有先锋性的特点,主要体现在比喻、意象、仿拟、熟语的变化使用上,首先是创造性的变形语言,如反常用语、反常搭配等,而最重要的体现在于先锋性语言手法的运用,如重复结构和新奇的比喻。对这两种先锋语言特点的翻译体现出译者的风格和对原文主题与形式之间关系的理解。

一、兄弟中的重复结构

余华的长篇小说《兄弟》中宋凡平和李兰的结合是他们各自的孩子宋钢和李光头新生活的开始。他们两个从此不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在刘镇众人看来,他们都是这个重组家庭中的“拖油瓶”。“拖油瓶”(a woman’s children by a previous marriage)是指再婚时所带的前生子女(多有歧视的意思)。他们结婚当天,刘镇众人看到的是:

李光头二婚的母亲和宋钢二婚的父亲走在前面,拖油瓶李光头和宋钢走在板车的后面。(余华,2012:42)

Baldy Li’s mother and Song Gang’s father walked in front,and the tagalong children followed behind.(Chow and Rojas,2009:41)

这里将“拖油瓶”翻译为了“tagalong”,即“紧随其后者”,是比较客观的场景描写,不带任何贬义色彩。刘镇看客商量了半天到底李光头和宋钢谁才是这个新建家庭中的“拖油瓶”时,认为:

他们商量后最后说:

“两个都是拖油瓶。”(余华,2012:43)

After much discussion,they eventually conclud⁃ed,“Both of them are excess baggage.”(Chow and Rojas,2009:42)

这里再次用“拖油瓶”来指代这两个孩子,译者不再翻译为客观中性的“tagalong”,而是翻译为“excess baggage”,即“累赘”的意思,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这更加贴近众人眼中的孩子形象,他们认为孩子就是这个重组家庭的负担。当结婚第二天这个家庭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原文对他们的描写中再次出现了“拖油瓶”:

李光头和宋钢走在中间,他们的父母走在两边,四个人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地笑,他们知道这一对夫妻都是二婚,知道这两个儿子都是拖油瓶,知道这个新郎在新婚的那一天和六个人打架打得手忙脚乱。(余华,2012:55)

The four of them walked down the street hand in hand.Passersby watched them and tittered,knowing that this was a second marriage for both of them,and that the groom had gotten into a fight with six people the day of his wedding.(Chow and Rojas,2009:53)

译者直接省译了“拖油瓶”,这也符合众人的视角。新婚第二天当这个重组家庭重新出现在刘镇大街上时,人们关注的焦点应该是重组家庭后的宋凡平和李兰,所以为了译文的简洁和流畅,翻译中省译了“拖油瓶”,不再提及两个孩子。可见,译者在处理词语重复的现象时,并不是单纯地用一样的词语来翻译原文,而是会根据上下文语境的改变来选择更加合适的表达词汇,甚至省略不译。

刘镇的小人物是这个时代的缩影。童张关余四个人在“文革”的暴风雨洗礼之下,每个人都是红色基因的传承人,这首先就体现在他们称谓的变化上,都打上了时代烙印。

这时的童张关余已经是革命铁匠,革命裁缝,革命剪刀和革命牙医了。(余华,2012:96)

Now,of course,they were known as Revolution⁃ary Blacksmith,Revolutionary Tailor,Revolutionary Scissors,and Revolutionary Tooth-Yanker.(Chow and Rojas,2009:92)

他们四个人的职业称谓都加上了极富时代特色的修饰语“革命”,在“文革”大潮的席卷之下,变身为“革命铁匠,革命裁缝,革命剪刀和革命牙医”。译文将四个重复的“革命”都翻译为了形容词“revolutionary”,意思为“bringing about or supporting a political or social revolution”。这符合那个时代的人物激进的言行,时时刻刻要表现出支持革命,期望变革社会的决心。

李兰想安葬宋凡平,却发现买来的棺材根本装不下高大的宋凡平,但是家中没有钱买大一些的棺材,最后只能同意棺材铺的伙计把宋凡平的膝盖打断了弯曲后装入棺材下葬。这对于刚刚失去亲人的李兰和两个孩子来说,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他们在屋里听着有人用利器砸碎宋凡平膝盖的声音,心如刀割。李兰最终只能木然地走出门外,告诉伙计盖棺吧。

李兰身体震动着站起来,震动着打开门,震动着走了出去......

坐在里屋床上的李光头和宋钢听到李兰声音震动地说:“盖吧”。(余华,2012:155)

Trembling,Li Lan stood up;trembling,she opened the door;trembling,she walked out.

From where they were sitting on the bed,Baldy Li and Song Gang could hear Li Lan’s voice tremble as she said,“You can close it now.”(Chow and Rojas,2009:150)

当时李兰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极度痛苦。她“震动着站起来,震动着打开门,震动着走了出去……震动地说”。这四个“震动”说明了她内心的恐惧和痛苦。译文翻译出了四个“tremble”,其中前三个“震动着”翻译为独立的现在分词作为状语“trembling”,分别修饰“站起来”“打开门”和“走出去”这三个动作。最后一个“震动着”则根据英文表达习惯进行调整,翻译为动词“Li Lan’s voice tremble as she said”。这样既保留了原文的词语重复,又不会显得行文呆板,而且表达人物的情感也比较到位。与李兰所经历的巨大痛苦相比,她在料理丈夫后事时所表现出来的镇定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她从容不迫地付了钱,从容不迫地卷起黑纱和白布,从容不迫地将黑纱和白布捧在胸前走出了布店。(余华,2012:156)

With equanimity she paid with her last bit of cash,rolled up the sash and cloth,and walked out of the store hugging the fabric close to her chest.(Chow and Rojas,2009:152)

她去店里买黑纱和白布准备孝服的时候,这三个重复的状态副词“从容不迫”正说明了她忍受着巨大悲痛,想将丈夫的后事料理好,让他一路走好,可见李兰是非常坚强而有主见的女性。在家中痛失顶梁柱和她失去心爱的人时,她能理智地处理好丈夫的身后事,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译文用了“with+名词”的状语放在句首,然后连续翻译了她做的几个动作“she paid with her last bit of cash,rolled up the sash and cloth,and walked out of the store hugging the fabric close to her chest”。这样译文比较简洁地道,但是原文中通过重复“从容不迫地”的状态来凸显李兰隐忍却无比强大的人格力量,在译文中有所损失。

二、兄弟中新奇的比喻

共同经历过太多苦难成长起来的兄弟两人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外表和性格特点:李光头粗鲁而直爽,宋钢细腻而谨慎。他们的差异在刘镇众人看来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钢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像个学者那样戴着黑边眼镜;李光头身材短粗,虽然穿着中山装,可是满脸的土匪模样。这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地走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刘镇的老人伸手指着他们说:一个文官,一个武官。刘镇的姑娘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她们私下里议论这两个人:一个像唐三藏一个像猪八戒。(余华,2012:228)

Song Gang was tall and slim,had a handsome face,and now looked quite scholarly with his dark-rimmed glasses.Baldy Li,on the other hand,was short and squat and,even in his Mao suit,still looked like a bandit.The brothers were inseparable as they strolled down the streets of Liu.The town elders gestured to them,saying that one looked like a civil official and the other a military official.The young women of Liu.Meanwhile,were not so polite,instead comparing them to the Buddhist monk Tripitaka in the folktale Journey to the West and his companion Pigsy.(Chow and Rojas,2009:220)

叙述者对他们两人的评价:先从两人外貌来看,宋钢“像个学者那样戴着黑边眼镜”,而李光头“可是满脸的土匪模样”,译文“looked quite scholarly with his dark-rimmed glasses”和“still looked like a bandit”,保留了原文明喻中的本体和喻体,让人物的外貌对比反差极为鲜明。刘镇老人们的评价更为委婉,认为他们“一个文官,一个武官”,译文“one looked like a civil official and the other a military official”,也忠实保留了原文中明喻的本体和喻体,突出了兄弟两人外貌气质的巨大差异。刘镇的年轻女性则比较直接,把两人分别比作“一个像唐三藏一个像猪八戒”,译文“the Buddhist monk Tripitaka in the folktale Journey to the West and his companion Pigsy”,忠实再现了原文中的本体和喻体,而且增加了这两个人物的出处,即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Journey to the West),从而补充了这个喻体中缺失的文化背景信息,让读者可以更深切地感受到两人巨大的外貌差异。显然,在众人眼中,从宋钢和李光头的外表来看,宋钢是占有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无形中就为故事的展开做出了铺垫,并和两人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命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光头在赚到了第一桶金之后,首先想到的是还债,因为他当时将欠股东的钱数都登记了下来,就等着这一天来一一还清。他是连本代息一起还的,这让王冰棍吃惊不已,从心里佩服李光头的言行。

“当然有利息,”李光头说,“我李光头好比是人民银行,你们好比是储户。”(余华,2012:400)

“Of course there will be interest,”Baldy Li said.“I am like a People’s Bank,and you are my deposi⁃tors.”(Chow and Rojas,2009:392)

李光头对王冰棍解释自己要还上利息的原因时,用了这个明喻“我李光头好比是人民银行,你们好比是储户”。这个明喻非常形象,说明李光头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他觉得这个垃圾产业可以带给他源源不断的财富,就像银行一样,是他的生财之道。因此,他要兑现当初对合伙人的承诺,归还他们的钱的同时也将利息一并还上。译文“I am like a People’s Bank,and you are my depositors”是保留了原文的明喻,说明了李光头和其他合伙人之间的关系,也说明了他做生意的目的,不仅是自己发家致富,还要回馈当初给他事业启动金的人,更要实现他当时给他们规划的未来。这种“a peopl’s bank”和“my depositors”的关系,说明李光头对待合作伙伴是非常诚恳的,他敢说也敢干,有能力的时候也不忘掘井人,毕竟如果不是他们为他集资了第一笔钱,他也不可能去创业,因此可以说李光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他看来,还钱要加利息就像银行储蓄生利息是一个道理,天经地义的,这也是他为人处世之道和他成功的性格根源之一。

《兄弟》中的刘镇看客虽然是小人物,但是他们对主要事件的发展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有时他们助纣为虐,有时他们众说纷纭。他们代表的是一个时代的人物全景,同时也是故事发生的重要背景。当宋凡平在篮球场上向李兰求婚成功,兴奋地在看球的刘镇众人面前举起她时,人群中发出了阵阵笑声。

一千多个人看着呢,他竟然把李兰举了起来,灯光球场里笑声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大笑、微笑、尖笑、细笑、淫笑、奸笑、傻笑、干笑、湿笑和皮笑肉不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也是什么笑声都有。(余华,2012:39)

In front of a thousand people,he lifted her up as waves of laughter washed over them.Every variety of laugh could be heard:bellows,titters,shrieks,chuckles,guffaws,cackles,dry and wet laughs.(Chow and Rojas,2009:38)

原文中对众人笑声的描述非常形象,在列出了众多种不同笑声之后,还用了一个贴切的比喻“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也是什么笑声都有”来作为总结,然而这个比喻在译文中省略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对看客群体众生百态的生动描绘。对于叙述中反复出现的成分,译者某些时候也采用了略而不译的策略。比如,李光头形容屁股时下已经不值钱了,有一段内心独白:

现在女人的光屁股不值钱了,揉一揉眼睛就会看到,打一个喷嚏就会撞上,走路拐个弯就会踩着。(余华,2012:4)

Nowadays women’s bare butts aren’t worth much,since they can be found everywhere.(Chow and Rojas,2009:4)

“揉一揉眼睛就会看到,打一个喷嚏就会撞上,走路拐个弯就会踩着”被略译为了“they can be found everywhere”。这是因为这些扩展性的文字,具有饱满的细节和调整节奏的语感功能,但是不具备推动情节的功能,为了叙述的简洁而明快,并且考虑中英两种语言之间的差异就被省略了。这或许是因为,对于海外作品的译介,美国编辑并不太尊重原文,有将外国作品归化处理的传统。尤其像兰登书屋这样的出版巨头,拥有语言能力极强的编辑,掌握着更改甚至重写原著的权力,而且不乏成功之作。如《了不起的盖茨比》就是保留了作者的故事人物和对话,然后由编辑重新写叙述部分的语言,但是《兄弟》英译本640 多页,与中文版的篇幅相当,可见英译本改写的并不是很多,主要是个别语句的改动,和中文篇幅与其相当的《狼图腾》和《生死疲劳》相比,兄弟的英译已经是比较忠实于原文了。

总之,译者在翻译《兄弟》文本时,无论在词语、句子或者篇章层面上,都尽可能地保留原文中的陌生化文学效果,以凸显原文中的叙事审美特点;但是,有时为了兼顾中、英文的语言特点和英语读者的阅读感受,也会增加和省略部分的先锋性结构,使得译文显得更为简洁,自然对原文的叙事审美效果和叙事主题的传达多少有一些影响。这也是译者的无奈,他只能尽量忠实于原文,而无法绝对忠实,绝对忠实的译文一定是无法让英语读者接受的,所以译者只能选择让译文成为“不够忠实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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