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惠州时期诗歌的日常生活书写

2020-03-03 18:31陈玉婷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惠州苏轼诗人

陈玉婷

(深圳大学 人文学院,深圳 南山 518060)

苏轼作为将宋诗推向成熟的重要诗人之一,他琐细、平常的日常生活在其诗歌作品中得到全面映现,是深入地理解苏轼的思想个性与人格魅力的重要途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典型体现了北宋文人的某些生活面貌。苏轼诗歌中的日常生活书写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不容忽视的价值,它承继中唐文学日常生活书写的范式,但又在其作品中注入了理趣和诗意,是宋诗“化俗为雅”创新理念的典型体现,标志着宋代诗歌发展的新阶段,同时也对后代文人的日常生活创作具有一定的垂范效应。但就目前的研究成果而言,苏轼诗歌日常生活书写的研究多集中于黄州时期,而惠州时期诗歌的日常生活书写尚缺乏系统的研究。苏轼贬谪惠州时已进入晚年,距贬谪黄州已过去十年,虽然现实环境的艰辛还是令他压力重重,但此时他诗歌中的日常生活书写却有着一番不同于黄州时期的独特面貌,即已较少流露出苦闷之情,更多地展现了他随缘自适、平静自然的生活心态。因此,本文拟紧扣日常生活书写这一视角,对苏轼谪居惠州时期诗歌展开研究,以期更为深入地理解苏轼此期间的谪居心态以及如何在日常生活书写中消除贬谪的苦闷。

一、饮食品鉴的诗意观照

“民以食为天”,饮食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位置,饮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途径。苏轼谪居惠州时期,经济并不富裕,因此时常缺衣少食,他甚至也开始自己耕种,希望能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尽管如此,苏轼对饮食的追求并不止于满足生理上的需要,而且追求精神上的美感与愉悦,始终以诗意的眼光看待日常生活中普普通通的饮食活动,把它当作生活的一大乐事。

苏轼惠州时期诗歌中记录的食物大多是当时较为常见的,但诗人却饶有兴味地将它们的色香味以及当时的饮食场景记录下来。如《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1] 2102,从诗题可知,这一天苏轼带着白酒、鲈鱼到友人家吃了一顿槐叶冷淘,类似今天的凉面。诗题平实如话,但诗中对食物的描写却极其优美。首联“枇杷已熟粲金珠,桑落初尝滟玉蛆。”桌上早已摆放着金灿灿的、熟透了的枇杷,咋一看去好像一颗颗夺目的珍珠,旁边则是刚酿成的还飘着少许白色酵米的桑落酒。颔联“暂借垂莲十分盏,一浇空腹五车书。”则描写了二人小酌之后,开怀畅谈的场景。颈联“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二句对仗工整,描写了他们餐桌上的冷淘面与鲈鱼,碧绿的槐芽制成的冷淘面盛在蛋青色的瓷碗里,加了霍叶调味的红色鲈鱼片盛在冰盘中。一尾鲈鱼、一叠槐芽饼、一盘水果、一壶浊酒,更有友人相伴,生活是如此的简单美好,诗人不仅在诗歌末尾感叹道:“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体现了他对这种休闲静谧生活的认可与满足。《詹守携酒见过,用前韵作诗,聊复和之》[1] 2083一诗则记录了詹太守带着酒来看望苏轼的情形。“箕踞狂歌老瓦盆,燎毛燔肉似羌浑。”诗歌首联描写了苏轼兴高采烈地准备肉食迎接友人的情景。颔联与颈联“传呼草市来携客,洒扫渔矶共置樽。山下黄童争看舞,江干白骨已衔恩。”主要叙述了苏轼去迎接客人,并在江边置酒与客人共饮,商议埋葬暴骨的情景。尾联“孤云落日西南望,长羡归鸦自识村。”则写友人离开后,苏轼略带惆怅感,体现了两人的感情之深。这首诗完整地记录了友人来做客,苏轼为此筹备饭食以及迎送友人的全过程,可见诗人对友人的重视以及对生活的强烈热爱与仪式感。除了与友人一同品尝食物的美好,苏轼日常生活中的饮食活动更多的是与家人一起,例如《撷菜》[1] 2201一诗,记录了苏轼与儿子苏过半夜在家采摘院子里的萝卜、芥蓝并亲自烹煮的事情。诗人并不认为这些普通的蔬菜难以下咽,反而认为它们“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能及也。”并感悟道:“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认为人生并不一定每天都要大鱼大肉,诗人对生活的知足以及内心的惬意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制作饭食菜肴,苏轼谪居惠州时期还亲自酿了桂酒、罗浮春酒以及真一酒等,而且将制作过程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如《新酿桂酒》一诗,记录了诗人酿酒的忙碌与充实时光:先是将酿酒的瓶、盆、瓮、水等准备完毕,紧接着将全部原材料捣碎,严格按照配方进行调配、酿制。诗人一边品尝着自己酿的美酒,一边食用邻居送来的还热乎着的时令菜肴,实有风流自在之感。虽然诗人在诗歌尾联生发出一丝流落蛮乡的叹息,但即使这样,诗人仍尽力将生活过得充实与富有诗意,可见诗人此时期对谪居期间心态的积极调整与努力。

此外,苏轼谪居惠州期间也时常能品尝到当地的新鲜佳果,如香蕉、荔枝、黄柑、卢橘、杨桃、枇杷、杨梅、槟榔等等。其中,最为后人称赞的莫过于苏轼对荔枝的描绘。以《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1] 2121一诗为例,诗中“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写出了诗人初次吃荔枝时的境况,虽然他早已知道这是岭南佳果,但他并没有囫囵吞枣起来,而是先将荔枝赏玩一番,觉得荔枝就像外穿红色罗襦、内穿白色纱衣,肤色洁白如玉的仙女一样,这般充满灵气的想象在古代诗人中估计也只有苏轼才能做得到。“先生洗盏酌桂醑,冰盘荐此赪虬珠。似闻江鳐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赏玩完毕后,诗人仍不着急品尝,而是将红色的荔枝整齐地放置在白色的瓷盘中,并配上自己酿制的桂酒,才开始慢慢品尝起来。嫩滑的果肉在填满口中,诗人觉得异常满足,认为荔枝的美味足以媲美烹好的江瑶玉柱、河豚等名贵海味。苏轼经常把荔枝当饭吃,“每食荔,几与饭相半。”[2]也是因为对荔枝的喜爱,他觉得自己的谪居生活因此多了不少喜悦与闲适的色彩,吃完荔枝过后,诗人不禁感叹道“不辞长作岭南人”[1] 2193(《食荔枝二首·其一》),这便是最好的体现。

二、躬耕艺植的悠然自足

苏轼谪居惠州时期,俸禄微薄,甚至不足以解决温饱问题,生活非常困难,经常需要依靠乡邻、朋友的接济。他在《答周循州》一诗中曾说道:“蔬饭藜床破衲衣,……未敢叩门求夜话,时叨送米续晨炊。知君清俸难多辍,且觅黄精与疗饥。”[1] 2151此诗写出了自己物质生活的困窘,幸亏有周循州的救济,不然很可能要断“晨炊”了。在诗歌《和陶贫士七首》[1]2136中,苏轼也说自己“迁惠州一年,衣食渐窘,重九伊迩,樽俎萧然”,“无衣粟我肤,无酒嚬我颜”,竟然到了“落英亦可餐”“典衣作重阳”的地步了。生存成为苏轼此时期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因此,他在日常生活中也亲自躬耕劳作,种植食材、药材。

《撷菜》[1] 2201一诗正描述了苏轼采摘并食用自己亲自栽种的蔬菜的情景。引言“吾借王参军地种菜,不及半亩,而吾与过子终年饱饫,夜半饮醉,无以解酒,辄撷菜煮之”交代了苏轼借地种菜的经历以及这首诗的创作背景,虽然是简简单单的蔬菜,但苏轼却认为“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能及也”,可见苏轼并不以躬耕生活为苦,而是享受着收成的喜悦,对自己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洋溢着诗人自给自足的淡然之情。“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此诗前两句用拟人手法描绘了菜园丰收的境况,颇有情趣;后两句则体现了诗人对当下生活感到惬意与知足。

耕种之人一般比较关心气候,因为影响耕作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便是气候。《雨后行菜圃》[1] 2161一诗就记录了苏轼在大雨过后检查菜圃的生活事件。“梦回闻雨声,喜我菜甲长。平明江路湿,并岸飞两桨。天公真富有,膏乳泻黄壤。霜根一蕃滋,风叶渐俯仰。”腊月时节,很久没有下雨,蔬菜生长受到了影响,如今终于下了一场雨,雨停后,苏轼见到蔬菜长势甚好,心里喜悦万分,“未任筐筥载,已作杯案想”,便开始想象丰收时节的情形:“芥蓝如菌蕈,脆美牙颊响。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芥蓝爽脆可口,比得上珍贵的菌类食材;白菜的风味能和羔羊、猪肉媲美,长得特别好的,滋味更是赶得上熊掌。此诗“物色生态,描写曲尽”[3],诗人把清苦的谪居生活写得摇曳生姿、有滋有味,让读者真切感受到了一个热爱生活、适时化苦为乐、充分享受并沉浸于自食其力的乐趣中的诗人形象。

在解决温饱的同时,苏轼还种植茶叶、人参、地黄、枸杞、甘菊、薏苡等养生药材。北宋时期,文人与茶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苏轼也深谙茶道,集品茶、烹茶、种茶、咏茶等能力于一身,他无论到哪里,都离不开茶,茶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苏轼晚年谪居惠州,新居白鹤山建成后,日子稍得安稳,诗人便又想着种些茶树了。《种茶》[1] 2225一诗完整地记录了诗人挑选、移植、栽培茶树以及采摘、品尝新茶的全过程。“松间旅生茶,已与松俱瘦……紫笋虽不长,孤根乃独寿……移栽白鹤岭,土软春雨后。弥旬得连阴,似许晚遂茂。”虽然这棵茶树长得和松树一样瘦,但诗人认为它有移栽的价值,便在合适的时间把它移栽到白鹤峰,没想到茶树竟然活了下来,“戢戢出鸟咮”则描写了诗人最终品尝到新茶的场景,认为味道比供皇帝品尝的团茶还要好。除了种植茶树,苏轼还在罗浮山上开辟经营了一个小药圃,亲自种植药物,并写了《小圃五咏》[1] 2156分别吟咏了自己种植的人参、地黄、枸杞、甘菊、薏苡等五种药物。诗人对这五种药材的产地、特性以及功效都有准确的描述与把握。而且诗歌还写出了诗人精心种植、培育它们的过程:“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泚”,“黄土手自启”,“移栽附沃壤”。以及描绘了诗人采摘、食用它们的情景:“上药无炮炙,龁啮尽根柢”,“沉水得稚根,重汤养陈薪”,“根茎与花实,收拾无弃物。大将玄吾鬓,小则饷我客”,“无人送酒壶,空腹嚼珠宝。香风入牙颊,楚些发天藻”,“舂为芡珠圆,炊作菰米香”。这些都为我们展现了诗人寓居惠州时期的日常境况以及悠然闲适心态。

三、文房拾趣的清雅韵致

苏轼谪居惠州时期,虽曾多次说“扫除习气不吟诗”[1] 2151(《答周循州》)、“誓将闲散好,不著一行书”[1] 2073(《无题》),但他在此时期仍然没有荒废笔砚,诗词书画的品评与创作、笔墨纸砚的把玩与鉴赏等等,这些文房雅事给他的日常生活增添了艺术色彩与清雅韵致。可以说,虽然苏轼谪居惠州时期的物质生活并不富裕,但他的精神世界始终是丰富多彩的。

任何艺术的展示都离不开一定的艺术载体,对于苏轼来说,他的作品创作离不开笔墨纸砚,因此他对笔墨纸砚的喜爱也是自然而然的。苏轼非常喜欢歙砚,对歙砚有过很高的评价,他曾在《偶于龙井辩才处得歙砚,甚奇,做小诗》一诗中将歙砚的研墨声比作娓娓动听的琴声:“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琴声。”[1] 1716龙尾石砚是歙砚的上品,苏轼曾作诗歌《龙尾砚歌》以表达他对此砚的喜爱。苏轼谪居惠州时期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时常赏玩、咏叹,他在《龙尾石砚寄犹子远》一诗中形容这方石砚为:“皎皎穿云月,青青出水荷。”[1]2101在他心目中,龙尾石砚如穿云月、出水荷一般洁净、空灵,可见他对龙尾石砚的珍爱之情。谪居惠州时期,苏轼还收藏有端砚,《试笔》[1] 2072一诗记录了他喝醉以后,用这方端砚进行研墨、行书的场景:“子石如琢玉,远烟真削黳。入我病风手,玄云渰凄凄。”诗人一边磨墨,一边颇有兴致地观察墨的色泽浓淡;紧接着趁着微醉的状态运笔疾书:“醉笔得天全,宛宛天投霓。”诗人自然随性、安然处世的心态与境界不言而喻。书写完毕后,苏轼感叹道:“是中有何好,而我喜欲迷。……多谢中书君,伴我此幽栖。”在他看来,书法艺术并不是单纯是一项技能,毛笔已化身为陪伴他的一位挚友,鉴砚、品墨也是他一贯的喜好,可见他是怀着由衷的喜爱与赏玩的心态去运笔作书的,书法成为了他谪惠惠州时期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是他在这荒僻的异乡陶冶性情、自娱自乐的方式之一。

除此之外,苏轼对绘画也有着强烈的兴趣,他在欣赏绘画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早在仕宦生涯的初期他就写下了《凤翔八观·其三·王维吴道子画》一诗,写出了他对王维、吴道子绘画技术的感受与评价,并比较了二者绘画技术的高下,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后世对二者的评价。谪居惠州时期,苏轼生活较为困窘,与昔日的文人好友也没有过多往来;因而他除了欣赏自己随身携带的画作之外,赏画观画的机会并不多。但有时也遇到绘画作品,每当这些时候他必定要细细地记录、赏玩一番。例如,《惠州灵惠院,壁间画一仰面向天醉僧,云是蜀僧隐峦所作,题诗于其下》一诗,诗人在惠州灵惠院见到一幅画像,画像里是一个仰面朝天的醉僧,诗人细细观看了一番,便生发了灵感,挥笔作诗:“直视无前气吐虹,五湖三岛在胸中。相逢莫怪不相揖,只见山僧不见公。”[1] 2558诗歌明白如话,想象奇特,形神兼备,且带有一股风神飘逸之感,栩栩如生地再现了旷达潇洒、风神疏朗、不畏权贵的醉僧形象,可以说是诗人理想形象的寄托。

有时,苏轼在读前人的诗歌作品时,也会突发灵感,即兴赋诗。《鹤林玉露》中提到“本朝士大夫多慕乐天,东坡尤甚。”[4]即使南迁期间,苏轼也不忘吟诵白居易的诗歌,《朝云诗》一诗,正是苏轼“因读乐天集”[1] 2073而作,用以表达他对真心追随他到惠州,与他共度谪居生涯的侍妾朝云的敬重与怜爱。又如《寄邓道士》正是诗人在“偶读韦苏州《寄全椒山中道士》诗”[1] 2097时,依韵作诗而成。

四、山水览胜的随物畅情

苏轼少年时期就喜爱游历山水,谪居惠州期间,虽然物质水平有所下降,但他依然热爱着自然山水。再加上此时期,由于没有公务的烦扰,苏轼也有了较多的闲暇时间四处游览。不过,苏轼游览的山光水色大多在惠州地区之内,距离贬所较近,因此,他的行为也更具有日常性。“一切景语,皆情语也”[5],诗人往往能把自身看到的山光水色以及当时的情感体验寓之于文,因此,透过这些作品,我们同样能领会到诗人谪居惠州期间的心态。

宋代以前,文人对岭南充满畏惧,岭南在当时文人眼里就是鬼门关,被贬岭南如同被判死刑,岭南的景色在他们眼里自然是毫无美感、不堪入目的。但是,在苏轼眼里,惠州并不是一个蛮荒可怖之地,而是自有无限优美的风光,苏轼始终怀着一颗审美的眼睛观看周围的景色,沉浸于山水之中,充分享受当下的谪居时光。例如,《正月二十四日,与儿子过、赖仙芝、王原秀才、僧昙颖、行全、道士何宗一同游罗浮道院及栖禅精舍,过作诗,和其韵,寄迈、迨》[1] 2099一诗记录了苏轼兴致盎然地与同伴们摄衣涉水过河的场景。“嬉游趁时节,俯仰了此世。”自然风水之美使得苏轼忘却了谪居的愁苦,他尽情享受着此刻的欢愉。正因为苏轼有着如此纯净的心态,因此,他眼中一切细小的事物都充满着诗意,就连在一方小潭上静静地垂钓也能让诗人喜悦不已。例如,诗歌《江郊》:“江郊葱昽,云水蒨绚。碕岸斗入,洄潭轮转。先生悦之,布席闲燕。初日下照,潜鳞俯见。意钓忘鱼,乐此竿线。优哉悠哉,玩物之变。”[1] 2083诗人在小潭边上垂钓,但目的并不在于钓到鱼儿,而在于江郊葱茏绚丽的草木,在于水天相接和江水回环曲折的美,在于充分享受垂钓的过程。

苏轼因惠州山水的灵秀之美而欣喜,但有时山水的美也会让身处贬所的他触景伤情,倍增惆怅与凄凉。如苏轼的《江月五首》,描绘了他谪居惠州期间独自赏月、与月相伴的一幅幅清景,而月亮往往也勾起了他羁旅他乡的愁绪。其中《江月五首·其一》[1] 2140:“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诗人描绘了初夜时分,月亮刚升起,湖心塔的倒影横卧在微波荡漾的湖水之上。如此优美、惬意的景象不禁让苏轼想起了杭州西湖月亮升起时,他曾在涌金门外看过此情此景。“冰轮横海阔,香雾入楼寒。停鞭且莫上,照我一杯残。”看着看着,诗人忽然略微伤感了起来,月亮在他眼中变得清冷了,独自一人在合江楼,也觉得有些寒凉,因为陪伴着他并没有熟悉的亲人好友,唯有这轮圆月罢了。又如《江月五首·其二》[1] 2141:“二更山吐月,幽人方独夜。可怜人与月,夜夜江楼下。风枝夕未停。露草不可籍。归来掩关卧,唧唧虫夜话。”幽人与孤月夜夜在合江楼下徘徊,流露了诗人内心的孤独与愁绪。枝叶一直被疾风吹打着,草地上布满了露珠,想静坐一会看来是不可能了,诗人只好回到房中,掩门准备睡觉,但他却始终无法入睡,整夜都听着唧唧的虫声。此刻的月亮勾起了游子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再加上周围寂静的夜景,不免增添了苏轼内心的孤独与凄凉。《残腊独出二首·其一》同样表现了诗人独居异乡、举目无亲的孤独与凄凉。诗歌写出了诗人独自外出垂钓、采摘枸杞的乐趣,一路上见到野花盛开、家家户户晒腊肉、酿酒的香气让人陶醉,这一切都充满了春天来临的喜人气息。但诗人笔锋一转,“路逢眇道士,疑是左元放。我欲従之语,恐复化为羊。”[1] 2161风景有多美、他人有多热闹,诗人内心就有多孤独,因为这热闹的氛围里没有他熟悉的亲人,他不知道该和谁说自己的所见所感,诗人郁结心头的惆怅可见一斑。当然,这与我们眼中豪放、旷达的苏轼形象略微不符,但却是更真实的、可以让人理解的。因为此时期的苏轼毕竟是一个谪臣,他内心或多或少存有愁绪,他需要在一定的时机将这些情绪释放出来,才能让自己拥有更好的心态。

谪居惠州时期的苏轼,并不仅仅在山光水色中寄托自身的情绪,他还能走出自身的一方小天地,在山光水色中寄寓了对当地百姓的关怀。如《正月二十六日,偶与数客野步嘉佑僧舍东南野人家,杂花盛开,扣门求观,主人林氏媪出应。白发青裙,少寡独居,三十年矣。感叹之余,作诗记之》一诗是诗人与友人外出散步时,发现了一处繁花满院的住宅,但居住其中的只有一位老妇人,诗人便描绘了这一居住环境以及作者对久居此宅的老妇人的同情与敬重。而《游博罗香积寺》一诗则是诗人在游览香积寺时候,看到寺旁湍急的溪水便觉得可以利用,于是写下此诗建议县令筑堤修塘,建立水力碓磨,以方便百姓,改善百姓的生产生活条件。诗歌反映了苏轼与当地环境、文化的融合,充分体现了诗人对惠州环境的喜爱以及对惠州百姓的关怀。

综上所述,苏轼惠州时期诗歌日常生活书写的题材主要集中于饮食品鉴、躬耕艺植、文房拾趣以及山水览胜等方面,这些书写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苏轼当时的生活状态。而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诗歌中书写的日常生活内容,我们得以窥见苏轼对生活的热爱以及隐藏其中的平静、随缘、乐观的心态,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悲喜苦乐融合为一,也使得他的谪居生活更富有诗意,散发出独特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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