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熙念恩巴金

2020-03-05 09:44侯爱兵
做人与处世 2020年2期
关键词:文坛玉兰巴金

侯爱兵

2019年10月29日,当代著名作家、作家出版社原社长从维熙在北京病逝,享年86岁。从维熙的文学成就集中体现在14卷总计540万字的《从维熙文集》中,被誉为“大墙文学之父”。从维熙生前最念念不忘的是巴金的知遇之恩。

从维熙22岁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本该在文坛大展身手的他,却在24岁时因言获罪,命运的轨迹从此改道。他被送进了密布电网的大墙之内,成为一名文化之囚,20年的劳改生涯开始了。从维熙形容他是“从九霄云天折到社会谷底”。

“文革”结束后,从维熙从大墙里走了出来,栖身于山西临汾文联,重拾创作。他以真实生活为镜,创作出反映监狱生活的中篇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并斗胆投稿上海《收获》杂志。从维熙何以选择《收获》,源于他对巴金的崇拜。当时他耳闻巴老将主持复刊《收获》的主编工作。从维熙早就熟读过巴老的作品,他感到巴老不是作家中的追风之柳絮,而是一棵有文胆良知又端庄的梧桐。当时中国还没有一部描写“文革”年代监狱生活的小说,他的作品寄出之前,有人善意地提醒他:“血色监狱故事太扎眼了,劝你不要寄给文学杂志为好,以免招来是非。”但从维熙还是毅然投稿。

寄出之后,从维熙忐忑不安了好些日子,担心会被杂志社搁置或丢弃。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收获》主编巴金看了小说后很赞赏,大胆拍板,决定作为头条刊发在《收获》杂志1979年第二期上。收到杂志社刊用的来信后,从维熙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让儿子买来一瓶二锅头,一醉方休。自此,从维熙开始了和巴金的交往。

后来《文艺报》举行小说评奖,《大墙下的红玉兰》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从维熙凭此參加作代会,在会上第一次见到巴金,并到巴老下榻的饭店去看望,以表达内心深处的谢意。巴老对他说:“你要珍惜你的苦难生活,因为这不是中国文人都了解的独特生活领地。你不是挖过煤吗,就像你开矿时那样,深挖你独特的生活矿藏。”几句话让从维熙铭记一生。从维熙说:“巴老的话,是文学箴言。与胡耀邦同志信中给我写的‘没有百丈冰,哪有花枝俏异曲同工。”

紧接着,从维熙又写出中篇小说《远去的白帆》,北京一家期刊的编辑读后感动得连声喝彩,就推荐给主编刊发。然而,主编从题材到故事给予了全盘否定,并让编辑转告从维熙一句话:“今后不要在粪土中寻找黄金了。”这刺痛心脉的话,让从维熙冷静地把小说重新自读了一遍。他最后确认小说没问题,那位主编之言绝对谬误,于是为小说另找婆家。天意使然,当时,从维熙突然接到巴老女儿李小林打来的电话,李小林告诉他巴老刚从法国国际笔会归来,路过北京,下榻于阜成门外的燕京饭店,并询问他近日有没有新作。当晚,从维熙即去巴老住处,探视巴老和小林。巴老鼓励他说:“我们这一代人都老了,读过你们这一代倾吐真情的文字,我常常为之感慨。你平反回来以后迈出的步子不错,一定要坚持下去。”从维熙随即将自己的新作遭到封杀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巴老。巴老听后只是笑了笑,并没询问是哪位主编,只是问是否把小说带来了。从维熙马上把长约6万字的手稿拿出来交给了李小林。当夜,巴老不顾长途飞行的疲劳,匆匆翻看了小说,第二天在返回上海飞机上,又进行了认真复读。不久,从维熙接到李小林的电话,巴老的结论是:“小说不仅展示了历史的严酷,更展现了底层人苦难生活中的人性之美。不管别的刊物是什么态度,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品,决定明年年初发表此作。”从维熙对李小林说:“6万字的小说,让老人审读我心非常不安。如果没有《收获》的人文关爱,这只‘帆也许下不了文海,就死在码头了,请代我向巴老的人文良知致敬!”1982年《收获》第一期在显著位置刊载了这篇差点胎死腹中的小说。到了年底,全国第二届中篇小说评奖时,《远去的白帆》以接近全额的选票获得优秀中篇小说文学奖。

1983年,巴老因腿骨折伤住院。从维熙专门派儿子从众去上海华东医院探望,从众毕业于中央美院雕塑系,从维熙还征得巴老和李小林同意,让儿子为巴老塑一尊头像,以留作纪念。后来,巴老的这一头像被翻制成铜雕,陈列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内。当时,从众完成雕塑离别上海前,巴老把他刚刚出版的1至4卷《随想录》题赠给了从众,并特意叮咛他,其中第三卷《真话集》是赠送给你父亲的。从维熙全然明白巴老的用意,让自己在作品和人文行为中,都要以真为镜,以说真话为标尺。从维熙一直把巴老的雕像和赠书《真话集》置于书房案头,每天与巴老进行心灵对话,自审自励,走好自己的文学之路。

晚年的从维熙到上海参观巴金故居,睹物思人,当场大哭。李小林安慰他:“维熙,你看我都不哭,人生总有生离死别的时刻……”从维熙压抑着内心的感伤说:“如果中国文坛的文人,都能以巴老为镜,自视其形,自正其影,中国文学就大有希望了。”

2019年9月下旬,卧病在床的从维熙自感时日不多,委托文坛好友李辉,将自己珍藏至今的《大墙下的红玉兰》手稿捐赠给上海巴金故居。从维熙泪眼婆娑地说:“巴老是我的伯乐,我无法忘却在历史新时期之初的巴老和《收获》,对我文学生命的厚爱。在那‘黎明前五更寒天之际,巴老何以敢于拍板让《大墙下的红玉兰》和《远去的白帆》在《收获》上问世,我从巴老《真话集》的心灵自白中,看到了《收获》在为文学表现历史真实而鸣锣开道,这在当时中国文坛众多期刊中,怕也是仅此一家而别无分号了。”巴金故居拿到手稿后立即投入编印手稿本的工作,不料刚刚定稿,准备开印之际,传来从先生远行的噩耗。在世界的另一边,从维熙与巴金两代文坛大家终于相聚,可以秉烛夜谈了。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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