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之踵

2020-03-11 07:32李郁葱
安徽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韩世忠岳飞

李郁葱

自有风吹手中满

——闲读历史之韩彦直

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如梦,为官。宝玉妻男宿业缠。年迈已衰残。鬓发苍浪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好處,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宋·韩世忠《 南乡子·人有几何般》

1

是不是有两个韩彦直?

就像卡尔维诺小说《分成两个半的子爵》里的子爵一样,一个善良,一个邪恶,充满着人性的对峙;而两个韩彦直,一个文,一个武,迥然不同。文的韩彦直来自于历史,而武的韩彦直出于民间的想象。

我最初是知道那个武的韩彦直的,这个形象来自于《说岳》,他是岳云的结拜兄弟。书中说,韩彦直的父母是大名鼎鼎的韩世忠和梁红玉:“当有二公子韩彦直,年方一十六岁,使一杆虎头枪,勇不可当。 ”

韩彦直几枪挑死粘罕,一路闯过金营,书中有这样的赞美:跃马扬威立大功,一朝疾扫虏尘空。封侯万里男儿志,愿取天山早挂弓。

少年时读到这样的故事,每每壮怀激烈,却不去想想,如果这是真实的人和事,那么历史早就改写了,这就像后来网络文学中的穿越小说,从根子上去看,就是一种意淫,但人们却喜欢那种虚幻的爽快。

后面的情节更加满足少年的热血:韩彦直和岳云在金营中来回相送,杀得金兵人仰马翻,两人更是意气相投,义结金兰。这也是中国传统评书里的应有之义,老子英雄儿好汉,大人相交莫逆,小辈自然也是兄弟。

韩彦直在评书中的出现犹如惊鸿一瞥,极其惊艳,这使得当我真正面对历史上的韩彦直所遗下的痕迹时,恍如面对一个陌生人,甚至不太会想到他是韩世忠和梁红玉之子。

名将韩世忠的公子韩彦直,在我们的时间线上,是一个文人,他是进士出身。细想想,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我会在后面说到其中的逻辑。在猪年春节的小年夜里,我突然发心开始写一写韩彦直,或许是对于少年时光的一种追忆。

韩彦直墓就在长兴,按照他生前的爵位,有墓道、神道碑,有石马石羊、石仲翁。生前,韩彦直在京城和地方上担任过各种官职;到乾道二年(1166)出任户部郎官,总领淮东军马钱粮,政绩斐然;乾道七年(1171),担任鄂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严格训练军队;在淳熙年间初期,他受命就任遣金使……

遣金使这个身份,或许是韩彦直在人们的想象和现实之间的一个交叉点,当时在派遣遣金使时的大朝会上,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出班受命,而一贯主张抗金的韩彦直,不愿去与金人敷衍,但毕竟以国事为重。谁知一入金境,就遇到金使蒲察故意刁难,不接国书。韩彦直反复与之抗辩,蒲察终于把国书传呈上去。

在韩彦直出使期间,他的不卑不亢赢得对方尊重,使金人不得不以礼相待。两国的外交中,居于弱势的一方能够有这样的表现,大使的个人魅力和能力可见一斑,这当然不可能仅仅有勇武之心就可以了。

2

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并称“中兴四将”,后人对这四人的评价大相径庭,这里按下不表,我们只说和韩彦直有关的。在后人的描述中,他的父亲也就是被宋孝宗追封蕲王的韩世忠,其出身贫寒,人生的起点不高,好听一点的说法是从小喜欢行侠仗义,难听一点的就是市井里的泼皮无赖。

如果我们从现实的视角去观察,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仗义每多屠狗辈。

可以设想的是,十八岁应募从军的韩世忠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在戎马倥偬间,他能够感受到那个时代对于武人赤裸裸的歧视,只有在东华门外唱名的方是好汉,而这种压抑的感受造就了一个智慧之人:他知方寸,懂进退,但并不苟且于世,因此没有任何把柄遭人攻讦。

通俗一点的说法,韩世忠是一个人精。

今天能够诠释他这种精神世界里平衡的蛛丝马迹有很多,我们可以简单地从两个人生的细节去窥视:一是他的诗词造诣极高,《临江仙》《南乡子》等脍炙人口,很难让人想象这样的词出于一个十八岁就已从军的武人之手,可见他是下了一番真功夫的;再一个就是他对于孩子的培养了,韩彦直作为军二代,却是进士及第后踏上仕途的,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理念里,在中国的古典思维里,这无疑是一种由表及里的家族布局,一种隐忍的蜕变。

这是那个时代的大势,也许是一种虚弱的文明对于暴力的纠正,这其间的得失,非个体所能承担。熟悉民间文学的人一定知道,所谓的杨家将、呼家将,乃至岳家军,无不显示着遗传基因的强大,而改变这种基因,需要的是大智慧。

基于此,韩彦直的少年不一定是快乐的,史书中有一段记录让我能够感受到这一点。在他六岁的那年(很奇怪,这样的一个人物,他的生卒年却不可考),按照我们传统的算法,应该是在四周岁多一点,也许是五周岁,他由父亲韩世忠带着去觐见宋高宗赵构,高宗大概听到过韩彦直的神童之名,就命他写几个大字,心底是想考校一番。

韩彦直没有怯场,接受高宗的旨意后,跪书“皇帝万岁”四字。一个孩子写这样的字当然令皇帝欣喜若狂,他相信孩子是发自内心的,即使有大人在教,那也是忠君爱国。据说高宗爱抚着韩彦直的小小后背说:“他日,这是国家的伟器!”

我个人的猜测是,这一定是韩世忠所设计好的一幕:他要把自己忠君爱国的想法传递给高宗,同时,也是为后代铺一条登云之路。这也是在岳飞于风波亭被害后,韩世忠多有鸣不平之声,却未被高宗所疑的根本。韩世忠是一个武人,但他也是世俗社会的达人,他对世俗的经营一如战场上的步步为营。

韩彦直当时被赐金器、笔砚、监书、鞍马,而且皇帝对他的恩宠并不就此结束,到了韩彦直十二岁时,又被赐三品官服。

韩彦直的聪明和天才由此可见一斑,但快不快乐只有自己知道,好在他没有成为伤仲永,老韩家智商的基因同样强大。

3

绍兴十八年,也就是1148年,如韩世忠所愿,韩彦直考中进士,对于宋一朝的将门而言,这个转折颇为华丽。《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中记载了如下资料:“第四甲第一百八人韩彦直,字子温,小名檀僧,小字旃郎……”

三年后,六十三岁的韩世忠逝世,尽管军人在那个时代不受待见,但到了韩世忠这个层面,他的死在当时依然是一个大事件,南宋偏安于江南,这偏安同样需要武力的维持。韩世忠死后,朝廷就追赠太师、通义郡王,到了当时立志北伐的宋孝宗时,更被追封为七王之一的蕲王,这表明了一种态度和朝堂的风向。

韩彦直的仕途有没有韩世忠的因素影响,我相信有,但更多的应该是他个人的能力,这从他为官后政绩斐然可以看出,但如果要和评书里的韩彦直搭个边,除了遣金使这一段经历外,在担任温州知州时的故事也可一说。

到温州后,韩彦直将荼毒百姓的巨盗王永年捉拿归案,为地方铲除了一大祸害。而那个时候,海盗非常猖獗,之前的州官大抵望洋兴叹,但韩彦直胸有韬略,毕竟是有家学渊源,而海盗只是乌合之众,碰到韩彦直也就是土崩瓦解了,在韩彦直的布置下,官军一举直捣匪窝、生擒贼首,使海道回归清静。

在历史记载中,和他的出身相关联的事迹还有孝宗时期,在他的建议下,对靖康以来的爱国人士进行了表彰。他还设法帮助追回被人霸占的原属岳飞的财产,并清算了一些以前参与诬陷岳飞的坏人的罪行。

或许,正是这些行为,让韩彦直在民间赢得了口碑,也让他成为评书中岳云的猛将兄弟,这和真实历史上的韩彦直相差甚远,不过却是民间的审美趣味和朴素的哲学思想。

这是一个传统中国里世道人心的缩影,但韩彦直有他自己的生活和价值。

韩彦直之所以能够存在于时间中,除了他是韩世忠的儿子外,有其自身的因素,不是因为他的官衔,而是他编撰了两部书。

很奇怪的是,从我们今天的时间看过去,韩世忠和韩彦直是一对颇为古怪的父子组合:韩世忠以武知名,却有诗词留世;韩彦直一介文人,却读不到他的诗词。

这里大概有两种可能:时间把韩彦直写的文字给淘汰掉了,另一个就是韩彦直没有写过诗词,或很少写。第二个可能性比较大,但韩彦直所编撰的两部书却有经世之用,比一般的诗词高明得多。

4

也是在温州知州的任上,淳熙五年(1178),韩彦直完成了《橘录》,这是传世的第一部柑橘学专著。柑橘类栽培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从先秦的《禹贡》到以后的许多文献都有记载。到宋代,柑橘品种丰富,而温州的柑橘类果树更是远近驰名。

比如唐代的皎然曾经在《洞庭山维谅上人院阶前孤生橘树歌》中如此吟咏:“……细叶繁枝委露新,四時常绿不关春。若言此物无道性,何意孤生来就人。二月三月山初暖,最爱低檐数枝短。白花不用乌衔来,自有风吹手中满。九月十月争破颜,金实离离色殷殷,一夜天晴香满山……”

也许是在某个橘花飘香的黄昏,又或者是在累累金果缀满露珠的早晨,韩彦直走在果园里,突然想到编著这么一本书。也许他的脑海中除了皎然的诗句,还会想到苏东坡的“燕南异事真堪记,三寸黄柑擘永嘉”,或者柳宗元的“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

除了诗词,编撰园艺学著作,是宋朝官员文化的另一个小小的传统,比如蔡襄的《荔枝谱》、陈翥的《桐谱》、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陈仁玉的《菌谱》等。韩彦直的《橘录》全书3卷,记载了27个柑橘类果树的种和品种。分为柑、橘、橙三类,其中柑8种、橘14种,橙子、朱栾等5种。

在《橘录》中,韩彦直认为,柑橘类果实的品质与生长环境密切相关,而人工嫁接是造成这类果树种类繁多的原因。时至今日,瓯柑作为温州的一个地域符号,韩彦直的《橘录》功不可没。

到了晚年,武学的渊源在韩彦直身上几乎就消失了,他成功转型成了饱学的文人,潜心于学问,搜集宋以来的史事撰成《水心镜》一书,全书167卷,深受当时修国史的史臣尤袤的赞赏。

也因为这本书,宋光宗进韩彦直为龙图阁学士、提举万寿观,此后转光禄大夫致仕。在韩彦直死后,光宗赠其爵位至蕲春郡公。

“白花不用乌衔来,自有风吹手中满。”皎然的这两句诗,总觉得对韩彦直的人生而言很是妥帖:风来,心远,而花香自来,一个人独自构建起了他自己的良宵。

5

有一个人,一个被时人看作是无赖之徒的他勇气过人,好狠斗勇,好喝酒,不受约束,能挽300斤强弓飞马射箭,能舞铁槊急驰峭壁之间……

他后来成为一个帝国的统帅之一,胸中抱负却不能施展,最终郁郁而终,他叫韩世忠。

有一个人,出生于顶级的将门之家,他自幼聪慧,少年时神童之名即达九重天,家族对于他的期望是唱响东华门……

他后来如愿成为这个国家的文职高官,并且写了流传于后世的两部书,一部是园艺学著作,一部是历史学著作。

拥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的,是一对父子,我们会羡慕一个怎么样的人生呢?他们父子之间曾经有过默契的交流,或者有过激烈的争吵吗?在近千年之后,我们已经很难窥堂奥,唯有千年的风依然在吹,千年的人心依旧。

“冬看山林萧疏净,春来地润花浓。少年衰老与山同。世间争名利,富贵与贫穷。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在退隐山林之后,韩世忠在《临江仙》中如是表达他的人生滋味,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已。

弓背霞明剑照霜

——闲读历史之张宪

日入空山海气侵,秋光千里自登临。

十年天地干戈老,四海苍生痛哭深。

水涌神山来白鸟,云浮仙阙见黄金。

此中何处无人世,只恐难酬壮士心。

——清·顾炎武

1

“忽见前面为首一位少年,生得前发齐眉,后发披肩,面如满月。头戴虎头三叉金冠,二龙抢珠抹额,身穿大红团花战袄,软金带勒腰,坐下一匹浑红马。”

这是《说岳全传》中张宪的出场,很是让人产生好感,书中他温文尔雅,武艺超群。小时候听《说岳》的时候对他是很崇拜的,他和岳云是岳飞帐下最让人着迷的两员小将。白衣金枪,面如冠玉的他几乎是战神的写照,一个在冷兵器时代的完美男人:他曾在牛头山大战金兀术,削掉金兀术一个耳朵,救出宋高宗;而那个小商河万箭攒心威武不屈的杨再兴,如此桀骜不驯的人物,就是败在张宪枪下才归顺岳飞的。

评书里说,岳飞先将他收为义子,后将女儿银屏嫁于他。

这个岳飞的女儿银屏在杭州民间是很有名的,以前杭州有过银屏井,就是纪念她的。也有一些书上说是岳孝娥嫁给张宪的,岳孝娥和银屏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们不知道,但总归张宪是岳飞的女婿。岳孝娥也好,银屏也罢,一夜之间,父亲兄弟和丈夫突然失去,这种心理上的断裂对于她而言是何等的惨痛,之后的投井也就顺理成章了,通过那个黑暗的通道,她也许可以找到他们,她生命中的男人。

这些雄赳赳的世间男子的怀抱,是一个民族的大义所在。

2

张宪的肉体,或追随着岳飞,在1142年化作了一腔碧血。

无意间闯入张宪墓是我写作此文的缘由,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他的墓在哪里,而且总觉得是和岳庙在一起的,直到这次偶然的闯入。

那是在东山弄。东山弄在杭州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居住地,它距离西湖很近,植物园就在边上,可谓寸土寸金。那一天我去那边看一个朋友,没想到记错约定时间,早到了一个多小时,就自己到处逛逛,却无意间发现了张宪墓,就在东山弄南端的出口处,有一片小树林,有路,写着仁寿山公园,但我们一般不会走进去,西湖边到处都是景点,这个所在像是处于一种边缘,不被走过的人所关注,每每都是擦肩而过。

绿荫丛中,一个墓地,有石马石虎,有碑文的记录,算不上巍峨,也谈不上高大,但胜在一种肃穆。

心里还在奇怪,仔细一看,原来是张宪墓,也就是宋烈文侯张宪遗址。如果我们不了解历史,会以为那个时代对这墓地的主人是何等的恩宠,却不会想到,在那个年代里,他所遭遇到的命运会让人感慨中充满无边愤懑。

此时,从浓荫中漏下来的蝉鸣阵阵,恍然有今夕何夕之感。

听蝉,如同听岁月里的喧嚣和宁静,听浮云在苍老中的一种抵达,像是张宪墓就这样闯入我的视野,然后,由于少年时对于评书的热爱,重新激起我去探寻张宪的兴趣。

就像评书里他的出场,正是少年时的好模样。

但关于张宪激荡人心的故事里,有些就可能属于虚构,或者说是民间的演义。

风波亭中,张宪和岳飞岳云一同被害,传说时年二十一岁。而今天,我们对于张宪究竟出生于哪一年都是模糊的,虽然对他是四川省阆中市江南镇阆南桥村张家花园人确凿无疑。

英年早逝。和岳云一起,他们凝固成为一个悲剧的符号:从心理學的角度去看,少年的悲剧更加有艺术张力,吸引人们的视线,包括我的。实际上,真正的小将是岳云,这个在演义里挥舞双锤威风凛凛的将军,十二岁就从军,即使是古人成熟得早,在这个年龄就出生入死,而后落得含冤死去的故事,依然让人读得憋屈。

而张宪如果也是少年郎,这个悲剧就有双倍的疼痛。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后来读史时,对张宪关注了下,发现一些颇为有趣之处。正史上记载,张宪从小习文练武,六艺精熟,少怀报国之志。与岳飞“从微相随”,岳飞称其“以列校奋身”,是抗金救国的战火中从下层成长起来的将军。自建炎末至绍兴初,已是岳飞的主要助手。建炎四年(1130),12岁的岳云从军,即在张宪部下。

从这个记载中可看出,张宪很有可能是岳飞的同龄人,或者比岳飞小上那么几岁,但他和岳云肯定不是同龄人,这是没有疑问的。也许是因为张宪生得比较俊俏,属于玉面郎君的那一种,所以在民间的传说里,他成了少将。这和演义里把岳飞说成是金鹏转世一样,民间对“莫须有”的冤情实在难以理解,只能用自己的智慧去想,那就是因果报应。

他们不知道有一只无形之手可以翻云覆雨,有一种无形的动物叫作龙。

3

那么张宪到底是不是岳飞的女婿?张宪的年龄没那么小,但这不排除他成为岳飞的女婿,而这个说法靠谱吗?

去追本溯源很有意思:“世传为岳武穆王飞之婿。”明朝嘉靖年间的《保宁府志》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说法的,在之前的记载中并没有翁婿的蛛丝马迹。

而到了近代,申屠奇说元代杭州建精忠祠,以宪为岳飞女银屏之夫婿庙祀之。他的这种说法其实也缺少考证,但这大概是“张宪是岳飞的女婿”这种说法的由来。

他们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呢?这个真的只有穿越过去才能知道了。也许,在杭州人的心里,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而神化英雄人物也是题中之义。

英雄不问出处,但英雄如果有个出处会更加脍炙人口,《说岳全传》里的武将,都是大有来历的,比如杨再兴是杨家将的后裔,高宠是北宋开国将门高家的子孙……这也许是人们一种善良和朴素的愿望,或者是一种世代相传的情怀。

关于张宪的民间传说中,还有非常惨烈的地方,说秦桧深深忌惮着张宪,哪怕死后他也害怕冤魂复仇,因此他不知是请教了道士还是高僧,总之懂得阴阳之道的,将张宪的遗体斩为七十二块。

不平当鸣。民间的智慧在这个传说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据说当时老百姓建了七十二座资福庙,祭拜张宪与岳云,杭州现在的众安桥、东山弄等地都有建,那个时候当然不能够挂上他们的名,但确实是祭奠他们的,而且香火兴旺,据说是有求必应。

到了宋孝宗即位后,先是对以“莫须有”罪名获罪的岳飞集团下旨平反昭雪,七十二座资福庙改名为忠烈二侯祠,这应该是1162年后的事情了。

此后为了抗击金人,始追复张宪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阆州观察使,赠宁远军承宣使。至此,张宪冤屈得以昭雪,之后朝廷追谥他为烈文侯(也有说法是到了明朝后才追封的)。但这一切有什么用呢?一个人丧失了他的大好年华,一个朝代也丧失了它本可以振兴的机会,这样的追谥无非是给后人看的。

4

今天在杭州还有江干大资福庙,位于五皇山南,凤凰山路侧。重新维修后有1000多平方米的占地面积,系宋景定二年(1261)所建张宪专祠,号天下都土地,庙貌宏伟,当时是全杭州最大的。

找大资福庙其实很容易,导航一找一个准,因为庙前的路就叫“大资福庙前”。步入大资福庙前殿,“义凛千秋”四个大字映入眼帘,苍劲有力。两侧绘有“靖康之难”“南宋之建”“朱仙之捷”“风波之狱”“沉冤之雪”“百代之思”等,展现了张宪当时所处的历史背景。

穿过前殿后面的一个天井,就来到了大殿,正中摆放的是张宪的戎装坐像。据资料介绍,该坐像高3.8米,重达一吨,是由香樟木雕刻而成,并采用贴金彩绘喷漆工艺制作。坐像背后是用硬木彩塑工艺制作的张宪军营图。大殿左右两边是由宋史专家傅伯星先生绘制的《张宪征战图》,围绕张宪一生经历的数次重大战役,细数英雄的丰功伟绩。

值得一提的是,张宪的这个坐像应该是以史实为蓝本的,是成年将领的模样,和评书中的形象相距甚远。

据说东厢房的《岳家军将佐图》展示了当年张宪随岳家军征战的场景,同时还陈列了南宋将士作战时所穿的盔甲、战袍、战靴,一组栩栩如生的征战场面模型让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马蹄声声,征战厮杀的情景。西厢房主要陈列了张宪故里四川省阆中市的风土人情,以及当地百姓对英雄的怀念。西厢房正中供奉着福神及明朝孙靖书写的现如今又重新镌刻的百福图。但这两部分现在都没有对游客开放。

大资福庙作为南宋皇城大遗址综保工程的一部分,是于2009年9月开始启动修建的。

5

杭州人称西湖边的岳王庙为岳坟,听起来好像不太尊重,但细想想,在风俗中这是一种亲切的表达,没有了距离感,就像是一个很熟悉的人。

岳飞和岳家军的故事我们不用多说,到了1162年,宋孝宗继位,下诏为岳飞平反昭雪,将岳飞遗骸以礼改葬于栖霞岭南麓今址。1221年,南宋朝廷又赐紧邻岳飞墓的智果寺为岳飞的功德寺,并赐额“褒忠衍福禅寺”。这就是今天杭州岳飞墓、庙的由来。此后历经元、明、清、民国,岳飞墓、庙屡废屡兴,目前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岳飞出生于河南汤阴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因为他字鹏举,民间就把他演绎为金鹏转世,加着因果循环的桥段。岳飞英勇善战,用兵有方,转战大江南北,四次北伐,从一名普通士兵成长为威镇全国的军事统帅。

用时人的目光去看,岳飞之死有其深层的原因,秦桧诸人也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今天的岳王庙总体布局可分为忠烈祠区、墓园区和启忠祠区三大部分。忠烈祠区由岳庙主体建筑忠烈祠和祠前庭院、“岳王庙”门楼等组成。墓园区位于整组建筑群的西南部,呈东西向轴线对称排列,东端为“尽忠报国”照壁,南、北两侧各有碑廊一列,是珍贵的石质史料库;岳飞墓坐西朝东,墓前立“宋岳鄂王墓”碑,左前侧附一同遇害的岳飞长子岳云之墓,石阶下墓阙两边,面墓而跪诬害岳飞的秦桧、王氏等铁像。岳飞墓园以北,忠烈祠以西为启忠祠区,由启忠祠一正两庑建筑和精忠园组成,绿树掩映,池石花木点缀其间,是一组颇有园林风格的庭院建筑。启忠祠原是奉祀岳飞父母的地方,现已辟为岳飞纪念馆。

小时候春游和秋游时,岳王庙是一个喜欢去的地方,不为别的,那四个下跪的铁人就一次次看不厌,不是喜欢,是讨厌,那个时候是多么爱憎分明啊,虽然有时候心里会有一点疑惑,岳飞为什么这么愚忠?这样的付出值得吗?那个时候,我们也许会在虚构的故事中寻找安慰,比如《说岳后传》里那种直捣黄龙的畅快。

是非成败转头空,但一种精神却会一直延续,我们可以不认同,我们也可以反对,而这种精神却一直潜伏在我们的血液里。

出岳王庙,正对着的,便是一面湖水。游人如织,山水在这样的故事里越发生动。

6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将军应该是在马背上死的,那样才是死得其所,就像瓦罐破碎在井边才是理所当然。

在张宪墓前流连,对他的故事的阅读有一种让你很难描述的压抑,好在这个时候有风吹来。

那个张宪追随了一生的元帅,也是直接影响了他人生的武穆王(也是后来追封的)岳飞,他的庙宇就在张宪墓不远处的北山路上,传说中是张宪舅佬的岳云墓也是在岳王庙内,和岳飞墓毗邻。

如果张宪真的是岳飞女婿的话,我想当时也应该把墓修在岳王庙中,以便人们拜祭。

这和他们生前所居住的府邸的距离或许相近,也和他们彼此的关系相近。南宋杭州是帝都,作为帝国忠诚的军人,在被陷害之前他们应该拥有不错的物质生活,但戎马一生的他们,可曾细细体会过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杭州?可曾泛舟湖上慷慨激昂?

将军百战死,对于战士,在战场上死去是一种荣耀,可惜风波亭后,他们再没有这样的可能了。

沿着岳王庙和张宪墓这一条线延伸下去,在栖霞岭紫云洞附近,有一位是老百姓非常喜愛的《说岳》中的人物,历史上的抗金名将宋辅文侯牛皋的墓址。评书中牛皋是岳飞义弟,而牛皋到底是不是岳飞义弟,这个和张宪是不是岳飞女婿一样,只有天晓得了,但“气死金兀术,笑死老牛皋”就是典型的小说家言,作为一名主战的名将,牛皋只比张宪他们多活了5年,在1147年他同样被秦桧迫害致死。

牛皋原墓于1955年清理孤山墓葬时废,1983年重建,1987年重修。现位于杭州西湖栖霞岭剑门关紫云洞口,坐西朝东,成圆形拱顶,下条石围砌,上封土植草。直径3.5米,高1.8米。外围圈式短墙,依山傍道。墓前立“宋辅文侯牛皋之墓”碑,墓道前构筑两柱一间石坊。

墓碑及石坊为重修之物。《西湖新志》卷九记载:“宋辅文侯牛皋墓,在剑门岭紫云洞南,新修。”

历史上的牛皋(1087—1147),字伯远,汝州鲁山(今河南平顶山市鲁山县)人,他出身农民家庭,初为射士,精练武功,擅长骑射。南宋初年聚集人民抗金。绍兴三年(1133),加入岳家军、长胜军。牛皋使用双锏(这个兵器和评书中所用的武器是一致的),乃金所制。后隶归岳飞,为其推重,对金作战中屡立战功,这或许就是人们说他是岳飞义弟的由来。

岳王庙、张宪墓、牛皋墓、大资福庙……他们在西湖之畔连成了一条隐秘的线,像是一道铁血筑成的堤。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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