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华
跟着你
──给父亲
因粒子植入术,你穿上
十多斤重的防辐射背心,身体
像一棵渐渐枯黄的草。
下了一夜的梅雨,测试你
对胸痛的耐心。
而我躺在你身边,却感觉
没有自己的身体。
远处的山峦多么像你的脉象,
我知道你是孤独的,
山也是孤独的,
但两种孤独合在一起,
彼此就不再孤独。
你穿着我曾经穿过的外套,
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二十七年后的自己。
时间出卖我们,但无论你
以后去了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重逢,我们仍然是一对
肩并肩的父子。
看 海
“那天我们匆忙看完寺院,
就急着去千步沙看海。”
提着鞋光着脚走在沙滩上,
一群海鸟向我们飞来,又突然
掉转头──
一张放大的海景照片,礁石
被潮水打湿,
天空有太多的抓痕。
海浩瀚,我们眺望许久,
仿佛昨天不存在,今天也不存在,
明天将遭遇不测──
浑身乏力,失落哀伤,
用舌尖抵住自己的牙齿。
这个星期天的黄昏,曾被如此
深爱过的大海,
──我们硕大、呼吸的胸肺。
临时生
意外地诞生,长大,伸直脖子,
在镜子里衰老。
试图摆脱自身,又从自身中分离,
只剩下一颗不归之心。
风抛下一张网,又像猫
抓挠着这尘世。
临时生,临时死,仿佛整个宇宙,
一粒尘埃,无边无际──
渴 望
曾经的渴望消散殆尽,
一阵冷风袭来,我抖擞着醒来──
绕不过时间的悲悯。
我曾经拥有的紫砂壶
将黑夜打碎,碎片埋伏在四周,
像我的一堆渴望。
这世界没有什么屈服于我,
就这样活着,像碎片,已看不到火焰,
但比火焰强悍。
──这致命的,渴望。
附 体
长兴外岗村,山风敞开胸怀,
一个中年男人被一个男孩附体——
他舔舔嘴唇,用手摸着
童年时留在额头上的伤疤。
池塘边,他教男孩削水片,
扔出去的瓦片,一波波惊现
人生的密码。
在山路尽头,他取下胸前的玉佛,
把它掛在男孩胸前──
第二天拂晓,他醒来发现
玉佛仍挂在他的胸前。
风沉默了
惊呆的日子,
一群狗狂风般从你面前经过,
催生恐惧的窟窿。
也许已经胆怯,双唇翕动着怎样的
不安,你身后的蛛网,
焦虑,蛛网上的蜘蛛?
突然间,风沉默了──
你举起双手,松开手指,又突然
握紧拳头。
晚 年
他坐在一把旧藤椅上,
翻找着字典中孤僻的生词。
冬天的阳光格外温暖,
记忆松弛了。
“时间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喃喃低语:“这里──
距离生死还有多远?”
他依然恋爱,写作,旅游
──回春之力来自自然。
他不停地喝着茶水,
渴望在体内,有一座茶园,
有一个湖泊。但现在
他吞下一粒止痛片
咬紧牙疼的腮帮,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