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道修辞学思想的继承与延展
——读高万云《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研究》

2020-03-13 13:43宗廷虎
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陈望道方法论汉语

宗廷虎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高万云教授的国家社科项目《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研究》业已结项,他希望我为之作序。我通读此书后,认为颇多创新。再联系他的其它论著,觉得万云先生数十年修辞学研究的诸多创新经验,确实值得总结和发扬。因此乐意写出以下感言。

我研究汉语修辞学史多年,其中重点之一是现、当代修辞学史。迄今为止,尚未见到有研究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的专著问世。万云先生的《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研究》既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研究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的专著,是我国修辞学理论研究史上的一次重要突破,也是第一个有关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的国家社科项目,非常值得庆贺!该书有以下几方面的创新。

(一)对修辞的本质有新的认识

一是它不仅指出语言运用是修辞行为,而且更认为语言创造和语言接触都是修辞行为,并对此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论证。二是它不仅指出修辞具有主体性,而且更认为修辞具有主体间性,认为修辞不仅是修辞主体借助特定方式追求最佳交际效果的互动言语行为,而且更是修辞主体之间对认识同一性的建构和利用、对规则有效性的遵守和创造。三是它不仅指出修辞是交际的优化状态,而且进一步探讨了修辞与思维的关系,并从心理学、文化人类学、哲学等多方面进行论证。以上这些认识都对传统的见解有较大的超越。

(二)对汉语修辞学方法论有新的认识

作者对汉语修辞学的科学方法进行了深入反思,认为研究方法是否科学,并不在于你用了那种方法,而在于你所用的方法是否具有合目的性,是否适合你的研究层次,是否与你的修辞观相契合。该书根据学科的特点提出汉语修辞学的多范式整合、多参数分析和多视角观照等方法,统辖从狭义修辞学到广义修辞学的巨大弹性空间和多种研究范式,进而完成修辞学广义和狭义之间的学科重建,实证与思辨之间的科学再造。

(三)对修辞学研究者研究方法的典型个案研究与惯常不同

它不像过去那样仅仅把目光投向著名修辞学家,如陈望道先生,而且还投向不以修辞学名家、而以文学、美学等研究著称于世的钱钟书与郭绍虞先生。这一突破对汉语修辞学研究具有很大的启示作用。

(四)该书重要特色之一:创建了理论与实践并重的“三足鼎立”结构模式

该模式由修辞本体论—修辞方法论—个体研究论三部分组成,其中修辞本体论与修辞方法论互为前提,它们又与个体研究论互为基础,最后构建了一个较为严谨的研究体系。

总起来看,该书最主要的贡献是为中国修辞学界提供了第一部既具理论性也具实用性的修辞学方法论研究专著。它在融合古今中外名家理论基础上,提出的修辞行为理论、修辞主体间性理论、修辞与思维关系的理论、修辞方法的目的性层次性契合性理论等,都对中国修辞学的理论建设有重要意义,而这些理论对指导修辞学研究和教学也有重要的应用价值。该书为扭转我国修辞学理论研究多年以来一贯存在的薄弱状态,贡献了重要力量!

但此书也有进一步完善的空间,如果章节之间衔接再自然紧凑些,论著可能会更严谨。再如对语言创造也是修辞行为,若能从语言发展史角度展开论述,可能会更好些。

从万云先生多年的修辞学研究论著看,他还在修辞学其它多个研究视角获得过或即将获得“第一”的称号。例如十多年前问世的《钱钟书修辞思想演绎》[1],乃是我国第一本系统探索钱钟书先生对我国修辞学重要贡献的专著。针对我国非专业修辞名家的修辞学思想作如此系统的探索,此前也甚为罕见。再如新世纪伊始,我拟主编《20世纪中国修辞学》,邀请万云先生撰写改革开放以后,即1977至2000年的当代修辞学。他积数年之劳,捧出了一部四十余万字的专著,作为《20世纪中国修辞学》的下卷问世。迄今为止,将改革开放后二十余年的当代修辞学研究,单独写成史著,此书还是第一本。又如,万云经过多年耕耘,即将于2020年问世的《复旦百年修辞学史论》也是我国第一部以一所高校的修辞学成果为研究对象的修辞学史专著。他的修辞学论文中也多有迭富新意的佳作。那么我们要问,万云作为一位中年修辞学家,为何能慧眼独具,捧出如此多的创新性成果?其中奥秘何在?据我所知,首先要归功于陈望道修辞学思想的培养和熏陶。上世纪八十年代,万云即经常投稿于编辑部设立在复旦大学的《修辞学习》杂志,他是历年来投稿最多的作者之一。九十年代初,他有幸被本单位推荐,参加了复旦大学中文系举办的以全国高校教师为招生对象的第三届“助教进修班”学习。后来又成为胡裕树先生与我共同指导的“访问学者”。每届助教进修班均安排有陈望道创建的语言研究室研究人员去讲课。我也为他们开设过“修辞学”、“修辞学史”课程。我指导的“访问学者”均被安排与研究生一起听课。我特别重视讲授“陈望道修辞学思想”,并要求学员必须研读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发凡》《作文法讲义》《美学概论》及上世纪八十年代由复旦大学语言研究室编辑出版的《陈望道修辞论集》。该论集收录了望道先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修辞学论文及校内外,特别是在语言研究室内的一系列修辞学演讲稿。望道先生一生中修辞学研究第二次高潮里的著述,绝大部分收进该书。

从万云的一系列论著中,我认为他受望道先生以下的修辞学观点影响至深。

一是必须培养和树立创新思维、创新理念。如我在多篇文章中引用过的望道先生的名言:“研究工作者要有创造性。我们是创造财富的,不是专门继承的,还要创造,要对祖国文化遗产有所贡献。”①又如望道先生1957年12月4日所作的《怎样研究文法、修辞》的演讲中,把科学研究分为“继承性研究”与“创造性研究”两种,并强调不能止步于“继承性研究”,必须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致力于创造性研究。[2]232-240望道先生本人就带头在学术研究上创造了多项第一。如刘大白先生在《修辞学发凡·序》中就盛赞此书是“中国有系统的兼顾古话文今话文的修辞学书底第一部”。称赞先生的《作文法讲义》“也是中国有系统的作文法书底第一部”。望道先生在提倡新式标点、提倡“手头字”、参与组织和发起“大众语”运动等方面都一贯敢为人先。他在修辞学研究上也率先提出修辞现象的发展变化观等众多先进理念。他一辈子追求学术创新的精神,早已为大家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二是望道先生指出了创新的道路和方法:古今中外法。即他在《关于语言研究的建议》一文中提出的要重视创造性研究的以下四点:一是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指导思想;二是以中国语文事实为研究对象;三是批判地继承我国语言学遗产;四是批判地吸收外国语言学研究成果。同时他强调:首先要立足于中国的今天,要为解决当前中国的语文实际服务。也就是他经常说的:“屁股要坐在中国的今天,一只手向古代要东西,一只手向外国要东西。”[2]283-287

三是望道先生传授了《修辞学发凡》取得成功的经验,乃是运用了马克思主义观点的缘故。1962年11月17日望道先生在复旦大学召开的纪念《修辞学发凡》出版三十周年的座谈会的讲话中说:“写作《发凡》时,我曾努力想运用马克思主义思想作指导。我接受马克思主义是在‘五四’之前。那时学习辩证法的条件不如今天,还有人反对形式逻辑的辩证法······而我是肯定的······我的得益还是在这方面。”“如果说这本书还有一些可取的地方,则是运用了马克思主义观点的缘故。”[2]276-277《发凡》问世于上世纪三十年代。那时不允许望道先生公开引用马克思、恩格斯的话,但《发凡》却处处闪烁着先生熟练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光辉。这在汉语修辞学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该书之所以成为现代修辞学的里程碑,绝非偶然。对此,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胡裕树先生与我曾写过《用辩证法指导修辞学研究——陈望道与〈修辞学发凡〉》及《修辞研究必须用辩证唯物主义观点作指导——学习〈修辞学发凡〉札记》进行阐述;我也曾写过《修辞学与对立统一规律》《内容决定形式是修辞研究的纲领》等文章进一步阐发。[3]

四是望道先生在六十年代的文章和演讲中,除再三强调《发凡》关于“修辞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义”的精辟理论外,还提出了富有创新意义的修辞学是一门介于语言、文学之间的边缘性学科的理论。例如他在1963年4月10日一次内部讲话中说:“修辞学介于语言、文学之间。它与许多学科关系密切,它是一门边缘学科。”“研究修辞也要具备多门学科的知识。”[2]302八十年代以后,张志公先生和我在多篇文章中进一步认为修辞学是一门边缘性、多边性学科的观点,这是对望道先生观点的延伸。望道先生提出的边缘学科理论也是对他三十年代“修辞学必须以语言为本位”观点的进一步发展。上述理念的逐步深化,对我国修辞学向纵深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在陈望道修辞学思想的熏陶下,万云的可贵之处是:领悟了陈望道修辞学思想的精髓,善于融会贯通,多年来将之不断地转化为自己的创新行动。在以下几方面表现尤为突出。

一是敢于创新、善于创新,并充分发挥持续创新的精神。这就是他之所以能在修辞学理论、修辞学史与文学语言等领域取得显著业绩的主要原因。他在修辞学研究的征途中,虽然遇到比一般人的困难更多,且又体弱多病,但他迎难而上,刻苦勤奋、顽强拼搏,不断自我超越,提出新的见解。例如本书从国家社科办立项到修改定稿,历时七年。又如《复旦百年修辞学史论》已经过长达十年的打磨,目前还在作最后的修改。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非常难能可贵。

二是在修辞学理论和研究方法的探索上,取得了重要突破。例如出版了我国第一本专门研究修辞学方法论的专著。该书除贯彻了望道先生“以语言为本位”理论外,还融合了“修辞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义”以及修辞学是一门边缘性、多边性学科的理论等。同时自始至终贯彻先生提倡的“古今中外法”,不仅对国外最新的语言学理论多有吸取,也吸收了不少我国古代研究成果,因此取得了本文第一部分所述众多创新。再如万云2001年问世的《文学语言的多维视野》也是如此。胡裕树先生和我为此书所写书评中曾指出:“该书最鲜明的特点是高屋建瓴,视野宏阔,多角度透视,多方位观照。它打通了文学和语言学的界限,借鉴中国传统的文学、美学、哲学、修辞学理论和西方人文科学尤其是20世纪的文艺学、文化学、符号学、心理学、逻辑学、语言哲学等理论,既从宏观上变换视角,对文学语言的逻辑理据、民族特质、心理机制、审美追求、修辞意识、个性特征、游戏旨趣、变异规律等进行科学分析,又从微观上深入文本,对诗歌语言、小说语言、散文语言等进行细读审视,最后通过科学整合和哲学升华,建立起一个以规范问题、艺术问题为研究起点,以交叉扫描、逻辑推演为基本方法,以揭示规律、指导实践为主要目的的新的学科体系。”[4]不仅如此,万云的其他论著中也多有创新表现。

三是响应望道先生攻克“汉语修辞学史”研究这一薄弱环节的号召,尤其是较为全面、深入地探索了我国二十世纪后二十年的修辞学史的新进展。如在《20世纪中国修辞学》下卷中,特辟了“相邻学科的修辞学研究”专章。专门梳理了“非文学界”专家,如历史学家陈寅恪、社会学家费孝通、国学家启功、逻辑学家陈宗明与周礼全、国际传播研究专家龚文痒等的“修辞意识”。同时也立专节梳理了文学家汪曾祺、王蒙、鲁枢元等的文学语言研究成果。[5]许多方面发前人之所未发。这是在望道先生关于修辞学是边缘学科理论影响下的又一硕果。又如万云的《复旦百年修辞学史论》还专门对我国修辞学研究重镇——复旦大学几代修辞学研究者的业绩,作了较深入的总结。同时对多位邻近学科专家也作了较系统地梳理,其中辟专章分别对复旦大学前三任校长马相伯、严复、李登辉的修辞理念作了评述。②相信这些经验对我国其他高校及修辞学研究者作新的超越会有所启迪。

上述有新意的视角,均与受陈望道修辞学思想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万云的《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研究》问世于2019年,而2020年恰逢望道先生进复旦研究修辞学100周年,此书正是万云对望道先生的汇报与献礼。目前,万云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相信他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创造更多佳绩,为中国修辞学的发展贡献更大的力量。

注释:

①陈望道1961年11月7日在复旦大学语言研究室的讲话。

②高万云《复旦百年修辞学史论》,吉林教育出版社,即将于202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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