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组诗）

张映姝

1.骆驼蓬

我们已踏上归途

像往日一样满足，盘算着

下一次的出行。短暂的沉默

我的目光投向车窗外

荒野浩大，雨就要落下来

天低，地平。亘古的神秘

平铺过来。我们走向那儿

顺应魔力的牵引。当盛开的

骆驼蓬，像星火点燃荒原

我们的人类之心再次臣服

此刻，荒原属于骆驼蓬，

白色的繁花属于种子

我们一无所有，又拥有

整个世界。我们从天地间走出

像人类的第一支，走入历史

2.九里香

——给阿依努尔

美好的，总会悄悄地来——

洱海，暗夜钻出的上弦月

古城，清溪流应和的灯盏

另一种日常，如此纯粹，遥远

多虚伪呀，我竟然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恶之人！我咒骂自己，她试图将它

置之脑后，一笔勾销

这个人，一定不是我，我想要的我

一缕花香飘过。蜂蜜的甜

茉莉的香，携着恰好的温度

九里香开花了，悄悄地

我没有辜负它，和三年前送它给我的姑娘

窗前，我的九里香开花了，悄悄地

遥远的村落，那个姑娘的芬芳

盛开在孩童的心田，悄悄地

七里香，千里香，万里香……

这些异名，带着相同的芬芳

飘过，飘过。我用诗句记录她们

为美好的，留下

不可消弭的证据

3.栾华

金黄的花，在高高的枝头

玫红的嫩果荚，在高高的枝头

褐色的空果荚，还在

红如相思的果实，风的轨迹

是它追随的远方。远方，十月……

十月，远方……

我在树下，看花，看果

左冲右突的心，酝酿一场风暴

锋利的时刻。黄花下起黄金雨

红灯笼旋转而下。空荚零落成泥

风，裹挟着种子，远去……

暴力，作为一种美学

是现实，是良善，是美

此刻，这仅仅是我

一个沉重如昨的人

不灭的虚构

4.野蔷薇

——给ZM

粉色的紅豆草，开到山脚下

金色的油菜花，开到山脚下

远处的山，顶着沉重的黑云

雨会下，一直下

出门前，暴雨已经下过一场

我们如此执拗，不过是相信

长久以来的好运气，和自然的眷顾

我们有一个新伙伴

我们想把好运气和眷顾，带给她

这，比语言要温暖、克制

也比拥抱更体贴、亲爱

所以，那棵野蔷薇的存在

是唯一的密匙。粉色和金色交界处

绿色的枝丛，托举鹅黄的花朵

我长久地站在那里，这满身毛刺的

尤物。我回头看着她的身影

粉色、金黄的喜悦，围绕、宠爱

她，本该如此

我摆脱那带刺的诱惑。要握住

她的小手，看她眼眸闪动的亮

雨，又开始下

我们所做的，还不算晚

5.雪中的白番红花

我们逆风前行，从晴朗

到雨水如注。盘山而上

从绿色走向白色

一场大雪，将四月还原为

冬天。那拉提笼盖人世的

悲伤。五个身影跋涉于风雪

恍若童话的虚幻，恍若小说的

真实。除了白，还是白

此刻，投身于白，最好的策略

就像白之下的你

紧紧裹住自己的你

我俯身向白。天呀——

你微弱的白，钻出威严的

白色大地。你裹紧的白里

透着暗红的纹理

我隐隐听见，身体里

血液的澎湃

万物仁慈啊，将这天地间的

大道演示于我，一个渺小的自然主义者

6.油点百合

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穗状的花开，细碎、密匝

宛若小家碧玉的点点心事

无意于你的秉性

你悄然生长，捕捉散射的光

吞咽突如其来的浇灌

所有的量变，都是日光下的阴谋

所有的质变，都是月光里的阳谋

这光阴的捶打，自我的馈赠

如秧苗分蘖出众多的自己

你以自身孕育、分娩

一个又一个生命

——这伟大、致幻的分身术

我紧紧抓住累世的罪行、苦痛和恶念

让渡出此生的爱、善与清白

7.露娜莲

捧着你回家

像牵着她暖暖的小手

看着你橘红花蕾的绽开

像她步入幸福时的祝福

我是羞愧于你的，我

一个来历不明的缺席者

一段没有起点的旅途

一场因缘不清的际会

你莲花般的存在，释放

无形磁力，消弭一切

建构一切。我渐渐意识到

自己，是与你一样的女儿

一个母亲的女儿

一个自然的女儿

8.欧洲荚蒾

你是一树一树的礼物

静置于五月的岚园

正午的风，吹拂石头的墨守

和帝国的浮尘。仿佛开启

经年的窖藏

收留一枝。淡香并作浅愁

浇灌旧年的光阴。纯洁的羔羊

迷茫于一世一世的盛景

那年，你盛开，在六月

在别处。孕育一束最初的

蓓蕾。花期如梦，清凉如水

要一个完整的、投入的

历程，填补茫茫的空白

你的礼物丰厚，香醇

不可阻挡。一只蝴蝶

在白色花的招引下，误入

中央细碎的甜蜜

双翼间颤动的幸福

宛若溪水中的倒影

清亮如许。那站立的人

回眸，前望

都是远方

9.黄刺梅

一个闯入者，撞开

时光之门。譬如

云层燃烧的黄昏

她的宁静，是鼎沸人声的

休止符。百分之一秒的速度

她的喜悦，涵盖省略号的

无极限……一匹马，在头脑中

奔跑。像喀纳斯湖畔

晨光中的剪影。嗒嗒蹄声

飞越千里山河，憩息于

一株黄刺梅的枝头

它不属于这里。我也是

一个过客。这些重瓣的黄花

奔向一场无法掌控的结局

花事荼蘼，芬芳正好

虫鸣细碎如小雨

而月亮，猛然跳出梢头

人间，瞬间就清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