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解读《社戏》

2020-03-16 19:04程春雨
中小学班主任 2020年2期
关键词:双喜平桥社戏

程春雨

鲁迅在《社戏》中营造了一个民风淳朴、邻里和睦的“乐土”。每次读到平桥村的生活,看到月下如仙境般的江南水村美景,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世外桃源”。那里的生活是平靜美好的,那里的人们更是淳朴善良的。有学者认为平桥村是鲁迅心灵诗意的精神家园。笔者以为还不够,那里应该是鲁迅想极力守护的一个心灵净土,在那里没有纷争,没有喧闹和嘈杂,更没有世故与做作。那么,作者是如何为我们营造出这样一个心灵净土的呢?

一、抓住细节还原双喜

双喜这个人物绝对是《社戏》中当之无愧的主人公,一直以来大家公认双喜这个形象是“高大上”的。上海教育出版社《语文教学参考资料》中这样概括双喜的形象——“聪明、热情、能干、机灵”。

双喜有这些好的品质吗?聪明机灵、善解人意,肯定有。好像在社戏中唯有双喜是一个“完美”的人物,套一句时髦的话,他应该是孩子们心中的偶像。但有些细节,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呢?如果双喜的形象这么完美,那么还有必要写阿发和桂生吗?作者完全可以让双喜去给自己买豆浆,可以写去偷双喜家的豆。如果桂生能做的事双喜可以做,阿发能做的事双喜也可以做,那为什么还要写桂生和阿发呢?文章第7、8段明确地写到陪“我”看戏的有“十几个少年”,为什么偏偏写这三人,只写一人不可以吗?如果不能回答,那么作者真正的写作意图可能还是没能搞清楚。因此,细究文章细节,重新认识双喜,还原其真实的一面,更有助于我们读懂《社戏》。

先看一处细节。第21段写道:“全船里几个人不住地吁气……”然后写“双喜终于熬不住了,说道,怕他会唱到天明还不完,还是我们走的好罢”“大家立刻都赞成,和开船时候一样踊跃……”这里并没有写“我”已经熬不住了,而是说双喜终于熬不住了。显然,很多孩子也都熬不住了,但大家都没说要走,唯独双喜熬不住了的时候,他提议要走。打了包票要陪“我”看社戏的是他,作为“客”的“我”还没说不看,双喜却提议回去罢,这合适吗?随后,“我”疑老旦已经进去了,但也不好意思说再回去看。“我”虽然也很讨厌老旦,但却并没有走的意思。双喜的行为看似得到大家的支持,却并没有考虑“我”的感受。这就有悖于他陪“我”看社戏的初衷,这时双喜的高大形象开始出现一点瑕疵。当“善解人意”与“个人意愿”发生冲突时,他遵从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却忽略了“我”。

再看一处。第25段桂生提议偷罗汉豆,双喜的话一直被大家忽略。他先跳下船:“阿阿,阿发,这边是你家的,这边是老六一家的,我们偷那一边呢?”双喜是什么人?聪明机灵、善于观察,这一点大家不要忘记。那么,当他第一个跳下船的时候,看到两边的豆田,他为什么会问一个看似可笑的问题呢,偷谁家的豆?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直接偷老六一家的呢,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阿发?为什么不直接说,阿发你家的豆大偷你家的?(以他的观察力,上了岸看一眼就应该知道谁家的大)与双喜相反的是阿发,他往来地摸了一回,直起身来说道“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偷我们的,并不是因为豆是自己家的,而是因为自己家的豆大。这不只是大方,更是淳朴、想法单纯,甚至有点傻傻的善良。从双喜角度来说,这种问而不选是一种“小心机”的表现。一方面,他连外祖母、母亲、八叔这些大人的心思和性格都能摸清,更不用说跟他朝夕相处的玩伴阿发了。在面对豆与亲疏的关系难以抉择时,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另一方面,不管偷谁家的豆,最终都会被发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他是懂的,真要是有人追究起来,他也不是“主谋”。主意是桂生出的,阿发作的决定,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事——请客。

写双喜带出了阿发,写阿发同样是为了反衬双喜。与阿发的善良单纯相比,双喜就复杂多了。你看看,双喜的思虑周全。当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之后,双喜还是担心。文中写道:“双喜所虑的是用了八公公船上的盐和柴,这老头子很细心,一定要知道,会骂的。”于是,又跟大家商量对策。再看看他是如何回应六一公公关于偷豆一事的质问的。在六一公公质问双喜,偷了豆又踏坏不少时,双喜是这样说的:“是的,我们请客。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虾吓跑了”。仔细分析,这四句话还是内有玄机的。“是的”这是正面回应偷豆,“我们请客”就大有来头了。把“客”抬出来,文章开头便说,在小村里一家的客也几乎就是公共的,“我”在那里是得到了“优待”的。“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你家的豆不好,我们要了是给你面子。最后,他又反过来责怪六一公公把他的虾吓跑了。四句话无一闲笔,本是偷了人家的豆,但三两下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一个思维缜密、会狡辩且狡黠的农村孩子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

孙绍振先生说:“形象越简单,情感价值与道德的善和科学的真之间的矛盾就越小;形象越丰富,与善和真之间的矛盾就越大。”这句话放在双喜身上再合适不过了。通过这些细节,我们看到的与双喜那些正面的形象有些不符了:有担当也有心机;考虑周全也有孩子的“狡狯”;敢做敢当也会转移矛盾。关注事件我们看到的是双喜的正面,通过细节我们又了解了双喜的侧面。

当我们把双喜与《故乡》中那个带着银项圈手拿钢叉的小英雄——少年闰土相比时,你会发现双喜就显得“接地气”,并且是烟火味十足。但说实话,如果没有成年的闰土的出现,就少年闰土与双喜相比而言,在形象塑造上,我更喜欢双喜。双喜这个形象是“美”的、鲜活的、丰满的,一个小村里的十二三岁孩子的典型形象。他会揣摩大人的心思,也很了解邻居的性格,遇到问题时能灵机一动,偶尔也会有点自私和狡黠。可以说,双喜的性格并不是完美的,但双喜的人物形象确实无可挑剔。

二、抓住矛盾还原社戏

作者用文字为读者营造了一个特定的阅读时空,当我们进入到这个时空中,会不自觉地跟着作者的思路在文本中前行,以至于失去自己的判断。当读者顺着文字表面行走的时候,会很容易找到文本的“终点”,并与文本产生认知共鸣。就像阅读《社戏》,当我们沿着作者为我们精心设计的美景去看平桥村的居民之间的和睦与融洽时,自然会得出平桥村民风淳朴、人们热情好客的结论。当越来越多的人达成这样的认知共识的时候,文字对读者的蔽障性就越大。叶圣陶先生在《语文教学二十韵》中说“作者思有路,寻路识斯真”。笔者认为:叶老所说的“路”,应该有两条,一条是大路——顺势而读的建构之路,一条是小路——逆势而思的解构之路。抓住不易被察觉的细节还原双喜的本真,就是逆势而思的解构之路。再看《社戏》,就会发现,在文字背后还有一些不该被忽视,却恰恰被忽视的地方。文章的主旨是赞美平桥村的民风淳朴,以及怀念那段难忘的童年生活。文中有那么多“淳朴正直”的形象,可为什么写了一个“不太淳朴”的双喜和一次“不太淳朴”的偷豆经历呢?这是不是与主题相悖而行呢?

1.双喜的形象是否与民风淳朴相悖

要想破解这个问题,首先要重新认识一下“淳朴”。百度百科中解释淳朴是老实、诚实的意思。那么真实不做作是不是也该算淳朴呢?光看雙喜这个人物的话,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在他身上找出老实、诚实的影子。但双喜却十分真实,在“我”要看社戏而不得之时,他挺身而出打了包票,宽慰了母亲,这时候他考虑的都是如何达成了我的心愿。但是,戏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却第一个提出要走,这时候他的考虑虽然是欠周全的,但却是他那一刻最真实的想法。他毕竟是个孩子,虽然聪明机灵,在自身的利益与他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一般的孩子都是先以自我为中心的,更何况双喜是一个未接受过教育的“野”孩子。

而后无论是让阿发决定偷哪一边的豆,还是与大家商量对付八叔,再或者回击六一公公的质问,双喜都表现出他的“小心机”“小机灵”。双喜从不掩饰自己的“聪明”,只要有表现机会,他都会站出来。你看他分析铁头老生不翻筋斗是因为看客少,不愿显本领给白地看,就是如此。这样看来,真实、不掩饰、不做作,才是双喜最真实的性格特征。笔者臆测,这样的性格才是鲁迅理想中的人物形象。如果双喜聪明却总是遮遮掩掩、假模假样的话,我想不要说作者不喜欢,就连读者也不会买账。

至此可以做个总结:外祖母的待客之礼,母亲的礼尚往来,六一公公、阿发娘、八叔的宽容大度,阿发的正直淳朴,桂生的体贴细心,再加上双喜的聪明、周全与善解人意,这些人物的形象都是真实的、不做作的。他们本来生活中的样子就是《社戏》中的样子,这就是作者笔下的民风淳朴。

2.偷豆的行为是否与民风淳朴相悖

“偷”本是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但作者笔下的“偷”却带给人以“美”的享受。先看偷豆的背景。这并不是有预谋的“偷”,而是在极度疲乏且许久未吃东西下的“正常需求”。作者为了给“偷豆”安排一个合理且美妙的开场,让归航的孩子们集体亮相来了一场漂亮的水上航行。文章中写道:“这一次船头的激水声更其响亮了,那航船,就像一条大白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连夜渔的几个老渔父,也停了艇子看着喝采起来。”这段描写给下文因疲乏而想到偷豆,埋下了伏笔。

再看出主意的人。想出偷豆这个主意竟然不是双喜而是桂生,这是大大出乎读者意料的。为什么不是那个聪明机灵的双喜,而是细心体贴的桂生呢?首先,双喜在划船无暇顾及。其次,作者让桂生提出偷豆主意来,是想告诉人们:桂生并不是因为自己疲乏和饥饿而想到偷豆的,他是为大家着想。这不但符合桂生的形象,也回避了让双喜做这件“坏事”。这就是鲁迅的高明之处,让一个体贴细心的“好孩子”桂生想出一个“坏主意”,而不是让聪明机灵有小心机的双喜想出这个“坏主意”。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思维缜密,可谓滴水不漏。

接着再看偷豆过程。这回又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阿发,冲在了前面。在这个过程中阿发表现出来的是无私、大方,“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后来大家听了双喜的话各自到老六一家偷了一大捧的话,这根本算不得“偷”。但作者却要让大家顶着“偷豆”的名声,这是为了下文六一公公的出场和送豆埋下的伏笔。

最后再看偷豆的结果,这回是通过“我”写出来的。文中写道:“第二天,我晌午才起来,并没有听到什么关系八公公盐柴事件的纠葛,下午仍然去钓虾。”细心的八公公没有“骂”,文章也没写阿发的娘哭闹,唯一出场的六一公公虽然嘴上质问双喜,但却没有任何索偿的行动,反倒笑着说“请客?——这是应该的”。也就是说,大人们根本没把昨天偷豆的事当回事。

可以把偷豆的事做个总结。作者用一件看似不正当的行为“偷豆”,写了桂生的细心体贴,阿发的无私大方,八叔、阿发娘和六一公公的宽容。而在众人真心、真情的表现中,无论是“偷”的行为,还是豆的大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里所表现出作者的高明就在于用看似不正当的行为,表现了平桥村人们和睦相处、热情好客的淳朴民风。

无论是写双喜还是写偷豆,作者都借用了矛盾与错位,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这使得《社戏》的美,又深刻了一层。

三、抓住背景走进鲁迅

背景一,入选教材的《社戏》是节选。原文前面还写了两次在北京看戏的经历,一次是民国初年初到北京时跟朋友看戏。“我”的感受是“耳朵喤喤地响着”,不但吵还有人占座,让我无处安身只得走出了。第二次看戏是募集湖北水灾款的义演。“我”为了塞责劝募人,也为了一睹小叫天的风采。但本以为晚去也有地方的“我”最终只能站在远处,又因不知角色询问旁边的胖绅士,结果被他很看不起地斜瞥了“我”一眼。结果也是没有看完,便出了戏院。

作者写“我”20年来一共三次看戏的经历,两次在北京、一次在平桥村。前两次看戏有些相同,都是在北京,都是在正规的戏院,都是座无虚席,都是吵闹,都是没有安身之处,都是看到一半便扫兴离开。这样一来,前两次经历就同儿时的一次看戏的经历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边是天子脚下的国粹,一边是偏僻渔村的社火;一边是戏好、腕大但喧闹嘈杂、不得安身,一边是烂戏小角色但身边却有一群伙伴的陪伴。

背景二,《社戏》被收录短篇小说集《呐喊》中。作为那个黑暗时代的斗士,一个冷眼旁观世界的想用文字拯救病态人民灵魂的大作家,他想在《呐喊》中呐喊什么呢?又为谁而呐喊呢?笔者不想生硬地将文本拔高到唤醒国民思想与批判封建礼教之上。但我们还是有必要通过平桥村,这个鲁迅诗意的精神家园,去走进鲁迅的内心世界。让我们再借助文本解读进行一番分析。

作者在开篇介绍了平桥村,文中这样写道:平桥村是一个离海边不远,极偏僻的、临河的小村庄;住户不满三十家,都种田,打鱼,只有一家很小的杂货店。但在“我”却是乐土,因为“我”在这里不但得到优待,又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从第一句即可以看出平桥村的三个特点“远、偏、小”,但这样的地方在“我”是“乐土”,因为“我”在这里不但受到了优待,还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为什么要花大量的笔墨写看似与社戏无关的事情呢?

如果我们把这些内容与前面两次看戏经历联系起来,就会发现这些看似闲来之笔,却是大有用处的。从前两次看戏的经历看,本应该是文明的场合大家文明地看戏,但北京看戏的人们的表现是“占座”“看不起人”,这些事情怎么能发生在北京这个文明之地呢?又怎么能发生在“绅士”这个身份之上呢?作者要借此表现的是文明之地却尽是不文明之景。而偏僻渔村却是更接近文明。他们不识字但却懂得宽容有礼、体贴大方,“我”一个识字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但没有“用武”之地,而且也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无礼与怠慢。反而在那样的有着悠久文化的北京城天子脚下,受过教育自称懂礼数的绅士们缺少的恰恰是“礼”。

由此可见,封建的教育并非是让人学“礼”的,而是学了礼之后的无礼——“占座”与“瞧不起人”都是如此。而在那个不识字的偏僻渔村,却是人人知礼、懂礼、有礼。这样强烈的反差,是极具讽刺意味的。在北京人们有知识有文化却不知用,在平桥村人们不用(封建)知识和文化一样和睦融洽。由此看来,学了(封建)知识倒不如不学的好。因为,有文化的人用文化和知识来区分人,而没知识的人不仅敬畏知识,还更懂得尊重人。因此,我在平桥村是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的,因为那里便是“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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