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日记

2020-03-18 07:07王旭东
啄木鸟 2020年3期
关键词:武汉

王旭东

2020年1月25日农历大年初一

一般情况下,买年货这种事轮不到我,几次弄巧成拙后,我家婆娘就基本不让我插手了,我也因此落了个清净。

单位食堂的卤菜平时就很受老婆、儿子的欢迎,加上干净便宜,于是前几天我接到老婆命令买点儿卤菜过年时吃,知道我数学不好,儿子还特意用微信把要买的牛肉几斤、牛肚几斤、丸子几斤列得清清楚楚发给了我。

第一次去,排了很长时间的队,基本都按图索骥买得差不多了,就差牛肚了。

牛肚很抢手,一下就被抢光了。

第二次又去,还是很长的队,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买到了。

牛肚在同事的小冰箱里躺了两天才有空带回家。

一家人都很高兴,我也仿佛立了大功般,说话都硬气了许多,吃饭的时候借机喝了瓶啤酒。

本来是打算腊月二十九吃年饭时做牛肚的,考虑到遥不可知的“解封”以及疯传的物资哄抢,老婆觉得应该省着点儿吃,就简单地弄了几个菜,没弄牛肚。

在家憋了几天又整天刷手机的婆娘急了,今天一大早跑去中百超市抢东西,对此我很气愤,甚至认为她的行为极为愚蠢,在接她回家的路上没给她好脸色。

然后,婆娘就不出意料地爆发了。今天炒好的牛肚没吃成。

到了单位,我在食堂的盒饭里看到了牛肚炒蒜薹,很想吃,又想吃油炸的小鱼,被告知两种不在同一个盒饭里,管它呢,两盒一起买了。

终于吃上了牛肚,感觉也就那样。

2020年1月28日农历正月初四

我又退了个群。

群里有很多我尊敬的战友、同行和老师,也有很多我欣赏的朋友,更有一些曾经帮过我、指点过我的师长。

说实话,我真心不想退,也不舍得。

这里的很多人我都素未谋面,甚至真实的姓名我都不清楚,但我知道,這里的很多人都是我最欣赏的朋友。

我一直认为,身体上的痛不算什么,精神上的痛才是最致命的。

我自认我并无太多的过错,只因为我身在武汉,就要承受这些羞辱。

赤裸裸的,当面的。

一个人应该是有点儿底线的,我只好选择退出。

可能会有人说我玻璃心,但这都无所谓了。

“只有脑容量小的人,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指手画脚,为生命排价值序列,设置主观单选题,实施绑架,来满足其变态的整齐划一。”

就用“国家地理”(一位同行的网名)的这句话结束吧。当然,还有最后一句,你们一直是我的朋友与良师。风波过后,若有机会来武汉,“秀才”(我的网名)一定把酒与诸君痛饮。

2020年1月29日农历正月初五

2020年的第一骑,就在今天上午开始了。

收拾好一切,出发前,在单位门口自拍了一张,发在群里,这是骑车多年的习惯,毕竟路上有太多未知。

都是熟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路上车、人都几乎看不见,空荡荡的,很不适应。

在每个路口,红灯的时候,我停下来,等绿灯,推过去,再继续骑。

偶尔的几个路人,都是和我一样全副武装,唯一不同的是,一些人,面对红灯,直接就过去了,一丝想要停留的迹象都没有。几辆电动车和以往一样,甚至比以往更快,匆匆驶过红灯各奔东西。

遵守规则的人,无论何时都会遵守,不遵守的,依旧不论何时都我行我素。

这,不分地域,不分种族,不分国界。

我等我的红灯,尽管宽阔的街道上无人,无车。偶尔可见一两辆“麻木”(电动三轮车)冒着烟急匆匆地从身边驶过,上次见到这种已经被禁的交通工具应该是十年前了吧。或许是急着送病人才出现的吧,毕竟所有的公共交通都被禁止运行了。

途中路过不少药房,药房门口无一例外地排着长长的队,上年纪的人多一些,都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只能看见花白的头发。

江汉桥前,有个小坡,骑上去还比较轻松。两个婆婆在上桥处徘徊,看样子是在商议能否从这里走过去。

琴台大剧院旁,我休息了下,补了几口水,早饭没吃,还是有点儿轻微反应的。原地活动了两分钟左右,继续骑行,回家。

月湖公园旁的人行道上,有几个零星的路人,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其中两个还带着狗,一个带着狗的大妈看我的眼神分明有些异样,可能是我看她没拴狗绳的憎恶眼神刺激了她。

琴台转盘上桥的引桥处,两个年纪大的清洁工师傅在躲风,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隐约听到他们说,超市里的菜还挺多的。

2020年的第一骑,就在今天上午开始了

桥上依旧很空,往昔车多的时候在桥上走,能感受到大车经过时桥的轻微震动,现在,只有三个武警很威武地在桥上走。骑到桥中间时,对面过来一个骑共享单车的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对我做了个敬礼的手势(骑友相遇时经常会这样打招呼)。因为突然,擦肩而过之际,我有点儿慌,左手回礼时有些变形,但我仍然看到了他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里的笑意。

回头再看雾蒙蒙的江面时,船、水、浪,竟然都清晰起来,远处还有汽笛声传来。

一路下坡骑过去,在首义广场停了一会儿,偌大的广场上空无人迹,一个应该是流浪者的老婆婆在花坛的边沿坐着,大声地背诵着毛泽东的《愚公移山》,我听了一会儿,竟然一字不差。

快到家时,几个小区和路口已经有很多戴着红袖箍的人在踱着步,药店的门旁贴着每人限购三个口罩的公告。

到家后我匆匆放下东西,还没喘口气,就接到单位电话,所有人员全勤,单位待命。只好又骑车返回,黄鹤楼上桥处有一段长缓坡,骑得有些吃力,减速变挡,上。

想起来一个微信群里说的,目前可能快到爬坡阶段了。

说到坡,我们这些骑车的人体会很深。大长坡、陡坡、急坡、贼坡、连续坡,各种各样的坡,遇到坡,只能咬着牙,上吧。

有一些坡,如九宫山的坡,一旦你停下来,想再继续起步就很难。

不是没有爬坡爬得绝望过,很多时候经常都是想把车扔了步行上去,但都咬牙坚持着,再坚持着,最后都骑上去了。

只有体会过爬坡时的绝望,知道爬坡的艰难与痛苦,才会在开始爬坡时积蓄更大的力量。

爬过去,就好了。

爬过去,就更强了。

2020年1月30日农历正月初六

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涌入,作为一个身在疫区的警察,有很多想说的。比如,医疗器材短缺的事儿——身边几个正在一线奋战的医生朋友,她们不会说谎——大家也可以从各种媒体上看到;比如,城市管理方面,尽管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我还是隐约感到,相比这些年快速发展的经济,城市管理、社会治理等方面有许多是与社会发展脱节的;比如舆情应对引导处置方面,作为一个从事公安宣传工作二十多年的老通讯员,对于当前这种局面下的舆情应对、发布以及宣传也是有着非常多的想法的;再比如民警防护、救灾物资发放,等等,这些东西每天都在胸腔里翻腾着,让我觉得不吐不快。

但面对这么大的疫情,面对身边这么多感染者甚至是死亡的病人,所有的东西都积在胸口说不出来。

今天看到《长江文艺》总编刘老师朋友圈里的话中提到宗教,突然有句话就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这八个字我曾经很长时间用作手机的开机屏保。应该是2000年左右,我在《武汉公安报》当记者分片跑汉阳时,在汉阳分局政治处张健老师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见到的,当时这八个字一下子击中了我,犹如醍醐灌顶般。

很多时候,因为亲身经历苦难,才会对众生多出一份悲悯。

而在新媒体时代,每个发声者的视角远近高低各不同,便很容易生出很多误会、怨气以及冲突来。

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多了解一些,可能心中就不会那么容易滋生怨气。多了解一些,就会离真实更近一些。

我有一个朋友是名医生,在抗疫第一线,爱人已经染病,几次病危,我们一众朋友除了安慰也做不了什么。但我知道,重症的抢救花费不菲,对两个普通工薪族来说应该是非常艰难的,所以我觉得应该尽自己所能,帮帮他们。和几个朋友一说,没想到大家纷纷支持,于是我们凑了一些钱,虽然不多,但起码能让我的医生朋友知道,我们在和他们一起努力,共同挺过这个难关。

很多时候,无论多么振奋人心的口号,都比实际行动苍白许多。

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行动,而不是情绪化的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不懂,就试着去了解,因为了解以后,才能更加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毫无意义地对骂与指责。

最后,还是用自己非常喜欢的一句话做今天日记的结尾吧:即使我知道世界将于明天灭亡,我仍在今天栽下我的葡萄树。

2020年2月1日农历正月初八

毫无疑问,这次的疫情肯定会载入史册,无论官方的、民间的,网络的,还是个人的。

有的人是主动的,有些人是被动的,有些人会得到赞颂,有些人会遗臭万年,更多的是不添乱不惹事之平头小民,寂寂无名于大众的集体记忆里。

其实,这也不错,很现实,也很真实,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留名青史的。

但,当你有机会、有可能这样时,你会怎么办?或者有机会有可能让自己为突破平淡而做点儿什么时,你会怎么办?

有一件事,我一直懊悔至今。

那是刚参警时,应该是2000年初,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当时已下班,我在贺家墩防暴队一大队的集体宿舍住,突然紧急集合的铃就响了,全大队的八十多人一起往外冲,很多人都边冲边问,什么事儿?什么事儿?人声嘈杂中有人说,飞机掉下来了。

我当时的第一個念头就是,我要去。

我赶快向带队的大队长请示,大队长当时正在清点人数和装备,百忙中回了我一句,你现在借在宣传处,他们同意你去就行。

当时没有手机,我急忙冲进内勤室准备打电话请示,内勤室也是一片忙乱,发装备,准备车辆,等等。两位内勤在忙碌地用电台和电话接发各种通知,我只能等电话空下来了才能打。好不容易电话空了,打通宣传处电话,等回话的时候,队里的车已经拉着警报冲出了院子,冲进了大雨里。

我错过了这次飞机失事的现场。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先想方设法上了车再说,我也相信大队长和战友们绝对不会把我从车里推出来。但没有如果了。

人生,其实很短的,能够经历的大事不多,很多时候我们都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家庭单位、老婆孩子的这样平常而简单地生活着。

但我一直以为,每个人都会想过自己可以做一些不平凡的事,做一些能让生活不再平淡的事。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些想法逐渐被一点点磨掉,可能会在某次酒醉之后,或者被某件事触发的慨叹之后,偶尔地闪烁一下,又回归平静。

甚至,当再有机会实现这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时,一些人仍然会选择长叹一声,选择放弃,选择继续寂寂无声。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生。

这次,我是不想再错过了。

2020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九

我以为我应该不会太脆弱的,结果,现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偷偷擦着眼泪。

电脑里放的是以前心情不佳时调节用的屡试不爽的曲剧,这次却没有任何效果。

那种浓浓的无力感、无助感、挫败感就这样涌过来,把所有你知道的坚强、勇敢碾得粉碎,直到逼出你的眼泪,逼出你的脆弱,逼出你的渺小……仍不停歇。

最艰难的时候还没有到来,是的,必须要擦干眼泪,必须要振作,必须咬着牙,再咬紧牙,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坚持住,挺过去……

我在电脑上敲下此刻心中的声音——

《这一月,我不再写诗》

翻遍所有的现代字典

或者

说文解字

都找不到字和词

来准确描述

我在这短短七天里

听到的

看到的

所有事情

2020年2月3日农历正月初十

我现在的手机里,存的电话号码有451个。

这么多号码,经常电话联系的却不多,主要是单位的、家里的,偶尔有一些好友。

我不是个话多的人,在人际关系方面也不太会八面玲珑,加上现在都是微信,所以打电话的次数不太多,陌生电话就更少了。

这几天,陌生来电突然多了起来。我这个人呢,应该是“机德”比较好的,有了电话就接,生怕错过了亲人、朋友的电话。

还真是,这几天打来的十多个陌生号码,都是来自亲戚、朋友,无一例外的,都是问我怎么样,武汉现在怎么样?

今天一个濮阳的电话,我一看来电显示,心想估计是在伊春全国公安摄影培训时认识的老哥,一接,果然是,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热情而淳朴。

说实话,不感动是假的。

这么多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亲戚都在关心我,心里很暖的。虽然都是大老爷们儿,也不会说什么饱含感情的话,都是平常的问候:“上班了吗?”“情况怎样?”“照顾好自己。”

我对他们也都是实情相告,我知道的,我看到的,我相信的,包括我担忧的。

我想我的清醒、冷静与客观若能让朋友们对疫情有和我一样的认知,也是对这场战役的贡献。

每个人都是个麦克风,身在漩涡中心,如果你是惊慌失措的,如果你是悲观绝望的,如果你是疑神疑鬼、深陷各种谣言的,那么,你传递出去的也是与你一样的情绪与态度。

这比病毒的传染更为致命。

你愿意把焦点对准谁,这才是主要的

端正自己的心态,不夸张、不扩大、不虚化、不美化,冷静客观,这是目前最应该有的态度。

被病毒传染了要隔离,各种不良的心态也应该被隔离。现在不光看做了什么,还要看说了什么,尤其是对那些希望了解实情的朋友。

谢谢关心我的亲戚朋友们,我很好,不光是身体,还有心理。武汉也很坚强,有些人病了,但更多的人没有。

这些人正在与所有关心这座城的人一起努力,帮助这个城市,早日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我们老家有句老话,扶起竹竿扶不起井绳。

想要早点儿站起来,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做竹竿。

2020年2月5日農历正月十二

很多人都知道,我是玩摄影的。

毕竟,从接领导命令开始照相到现在,应该有十八个年头儿了,十八年间,用了六七个相机,拍了几万张照片。

我喜欢拍身边的、很普通的,或者按照有些人的说法是毫无闪光点的那些人。

很多时候,拍照的人已经习惯把镜头对准特定的人,那些特定的人面前总是大大小小“枪炮”林立,而更多的人被无视,或者被当作背景虚化了。

前天我看到一个报道,英雄机长某某某驾驶飞机运送二百多名医护人员和大量器材支援武汉。录像机、照相机都对准了英雄机长,镜头和采访都给了英雄机长,而那些马上要上战场的医生、护士们都被当作了背景。

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动对焦,对焦在特定人身上,虚化大多数。

在这场灾难中,我们看到了很多“特定人”在镜头前从闪闪发光变成一个笑话。

而焦点外的那些人,要么被虚化,要么成了一个个虚幻的光斑。

我其实更愿意看到这些普通的医生、护士、病患、警察,他们怎么想的,他们怎么生活的,他们的焦灼,他们的恐慌,他们的绝望和希望。

我觉得,他们应该更多地被记录。

因为玩摄影,我也经常被朋友、同事叫过去帮忙拍些照片,有些时候会换来一句,还可以。更多的时候是,你这水平不行,还不如手机拍的好。

确实是,现在手机拍出来的人更漂亮些,因为有美颜。很多人也愿意活在美颜里,不愿意面对长焦下清晰而真实的自己。

事实与真相呢?也是一样的道理。

摄影只是个表现手法而已,水平有高低,但你愿意把焦点对准谁,这才是主要的。当然,这也取决于你愿不愿意真实记录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这场灾难。

2020年2月6日农历正月十三

我是个不完美的完美主义者。

总希望做事也好,为人也好,有安排,有打算,留后手,有准备,按部就班,未雨绸缪。

但现实是,很多时候,即使做足了功课,还是会出现意外。就像我们出去骑行,迷路、爆胎、天气、疾病等意外因素都考虑了,还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比如桂林骑行途中的山体滑坡道路被封,比如海南骑行时五指山长坡的意外事故,等等,这些完全无法预知的意外会彻底打乱整个规划。此时,我往往就会很沮丧,觉得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有时还会发脾气,甚至崩溃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但幸好,我们一起骑车的都是在一起五六年的老朋友,出现了突发状况,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克服困难,让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成了骑行中珍贵的回忆。

没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各司其职、按部就班更多的是一种理想状况,现实中各种不完美才是常态。

我们一个小小的骑行团队,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何况这么大一座城市,这么多行政部门,面对这么多突发情况。在这样的突发大灾难面前,要求所有事情都能处理得井然有序,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我理解。

但我想说,一些举措、行动、措施,能不能尽量考虑得更充分些,准备得更完善些,把好事做得更好,做成一件就是一件,而不是推一下动一下,匆匆上马却留下到处都是漏洞的局面。

我们每个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自己,在为全局着想,在为拯救这座城而忘我付出。就像2008年抗击冰雪灾害,把“感动中国”的奖颁发给全体中国人一样,我们武汉人在这次灾难中的表现完全可以配得上这个奖项。

作为客居武汉的人,武汉人身上的那股子韧劲是我不得不承认并佩服的。历史上就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典故,现实中武汉人的韧劲用一句地道的武汉话可以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就是“不服周”。

有了大家伙儿的支持,还有这么多“不服周”的人一起发力,我们一定会很快战胜病毒的。

别让这些“不服周”的人失望了,别让他们付出着、牺牲着、坚韧着却迎来一个又一个的失望。他们才是这场战役的主力军,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攻坚爬坡的特殊阶段。

所以,我今天只唱赞歌,为“不服周”的武汉人。

2020年2月8日农历正月十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有担心过吃饭的问题了。

大学时候我还是经常饿肚子的,最饿的时候,一个星期只吃了十四个馒头,是的,没有菜,没有汤,就十四个馒头,挺了一个星期。

很感激大学的那些哥们儿,他们都有酒精锅自己做饭,我都蹭过他们的饭。那个时候我饭量很大的,经常是一大碗烩面加两个大馒头,才觉得吃饱了点儿。

就是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岗前培训,也是饿过肚子的,同寝室的兄弟经常带我一起吃食堂,才熬过去那段时光。

上班以后就好多了,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了。

我不挑食,基本上啥都能吃,最爱的当然还是馒头、稀饭和面条。很多时候,一碗兰州拉面,或是刀削面加两根油条,就让我快活得不得了。

我吃饭很快,老婆经常骂我一副饿死鬼样,没办法,习惯了。

我在家里基本是猪八戒取经成功以后的那个角色,净坛使者,专门负责光盘行动,老婆不吃的,儿子吃了一半剩的,都是我的任务。

能有东西吃,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有时候和同事、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我基本上也是处在吃饱就好的理念上,对什么菜好吃,什么菜有营养,怎么搭配,基本上是没概念的,总觉得,有的吃就不错了。

单位食堂的菜,很多人都觉得没有家里的好吃,我偶尔也会这样觉得,但吃起来却没感到有啥大的区别。

前天去食堂,进门处布告栏上写着几行字,今天中午食堂的青菜由四川什邡捐赠,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我们吃的菜和平常不同了。

对于我来说,还是那个老观念,有的吃就行了,实在吃不饱,抗一抗,又不是没有饿过。

但很多没有饿过的人可能就有点儿急了,老婆已经在抱怨家里的青菜快吃完了,又不敢出去買,社区也不组织集中购买之类的。我家胖小子更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他们这代人根本就不知道饿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道理。

我是希望能让他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却真心不希望用这样的现实来让他们明白,这太残酷。

我一直觉得,我们不会到这个程度,但究竟要到什么样的程度,却一点儿底都没有。

应该不会像我们小时候排着队拿着各种各样的盆盆罐罐在生产队仓库里领粮食那样吧。

等到疫情结束,估计很多人会选择出来好好大吃一顿吧。

我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会记下,这段时间曾经吃过什邡的青菜、寿光的青菜、山东的苹果,等等,因为,它们已经不仅仅是食物了。

2020年2月9日农历正月十六

我喜欢看战争题材的作品,大概是小时候留下的记忆太深刻的缘故吧。那时候村里或邻近村子放电影,一到银幕上是一个不停散发着光芒的大五角星,然后出现八一电影制片厂几个字的时刻,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欢呼起来,战争片,战争片!

小时候看的是个热闹,看的是电影里各种各样的枪、坦克、飞机和大炮——这些男孩子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

那时候,每个小男孩心中都有一个长大了当解放军的梦。

等后来长大了,知道了战争的残酷与血腥,知道了战争带来的巨大伤害,才知道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究竟意味着什么。

虽然没有参军,但我还是痴迷于战争片,喜欢战争中赤裸裸的人性体现,喜欢交战双方为了最后的胜利而展现出来的智慧、力量、谋略,等等。

战争的逻辑其实很简单而又纯粹,消灭对方,保存自己。

有句老话,不打无准备之仗。

没有运筹帷幄之中,怎么可能决胜千里之外,想要打赢一场战争谈何容易。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说的是指挥者的重要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关键时刻掉了链子,有可能就是丢了卿卿性命乃至大好河山,这说的是决策者的决断能力。

没有经过尸山血海的浸泡,没有经历过你死我活的殊死拼杀,哪儿来的泰山崩于前的冷静与决断?怎么可能在瞬息万变中料事如神?又怎么可能有力挽狂澜的胸襟与气度?

大难之中,方显英雄本色。

战争,最考验的是人性,更是一个巨大的试炼炉和考场。

歌舞升平惯了的人,突然遭遇这种生与死的考验,很多人都会被无情地碾灭,包括肉体,包括精神。

所谓危机意识,也就是要针对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战争”做好准备吧。

如果这是场战争,如果这是场你死我活的遭遇战、拉锯战,我们真的做好了打赢这场战争的准备了吗?

我个人的感受是,在经历了战争伊始的慌乱、无措、震惊甚至是误判、失误之后,我们正在一步步通过艰苦的努力和巨大的牺牲,坚定地走向胜利。

或许,刚开始谁都没有料到,一场局部小范围的战役会逐步扩大发展成一场关乎全局的全面战争。

我们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被拖进了一场恶战。

如果这是场战争,爆发伊始,我们处处被动挨打,身在明处的武汉在各种攻击中风雨飘摇,无论是舆论还是决策还是各种举措,我们节节败退,艰难挣扎。但同时,武汉以它巨大的牺牲和付出,为全国迎来了全面反攻的时间和机会。

如果这是场战争,最后胜利时,我希望在武汉能树立起一块纪念碑,像抗洪英雄纪念碑那样,铭记这场战争中所有英勇奋战的人们。

2020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十七

关于下面这个话题,一直在憋着,如鲠在喉,很是难受。今晚虽无酒,姑且向太白先生借几分酒胆,拟把疏狂图一醉,说了吧。

关于舆论战,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它确实存在并将一直存在。

而我们,都知道它存在,却一直疏于防范,或者浑浑噩噩、熟视无睹。

既然是战争,那肯定就需要战士,我们有吗?

我希望铭记在这场战争中所有英勇奋战的人

既然是战争,那肯定就要有战略战术,我们有吗?

很多人都会说有,我们一直有。

是的,我们有。

我们有的是一群宣传的好手,有的是发现典型、挖掘典型和塑造典型的行家里手,我们更有一批下笔千言,洋洋洒洒上万字的宣传能手。题材不是问题,我们都已经习惯说自己的各种好,或者说狠点儿,我们已经习惯于各种颂歌与赞扬。

于是,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忘记了手中的笔也是枪,忘记了该怎样给自己的笔和脑子准备点儿子弹。

于是,当别人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我们脸上时,我们忘记了怎样去还击,怎样去保护自己的同时杀伤对方。

这让我想起来了《武林风》节目中的某位僧人,号称金刚罩铁布衫,自认为能抗能挨,擂台上经常就是直挺挺上去,你只管打,你不打我还主动送上去让你打,结果狠狠地吃了几次大亏后,自己乖乖地学会了用手护着脸和下颚。

没有一场战争是全靠防御来赢得胜利的。

在舆论这个战场上,我们的战术最多的时候就是,防守防守,再防守。你攻击吧,我发英雄事迹;你打吧,我发我们怎么奉献吃苦牺牲;你只管打吧,我发我们的团结友爱。再不济就哀求别人,你看我们这么辛苦、牺牲这么大还要继续工作就理解理解我们吧。最后实在顶不住了,一删了之。

我不是说我们就完美无瑕,但要把舆论攻击和那些善意的批评以及舆论监督区别开来,对于有些自带招黑体质的,一方面自己到处是缝儿,另一方面又有人有意攻击,当拳头呼啸着砸到脸上时,一味地躲闪回避与防守,有用吗?

最起码,在经历过那么多次被动挨打后,我们要懂得护住自己的脸和重要位置,然后进行还击,否则,躺倒的将永远是自己。

保护自己和奋勇还击,靠的是什么,还不是要用实力来说话。

你发一万篇赞美与讴歌,敌人依旧在那里,绝对不会因为你这么辛苦、这么团结、这么牺牲与付出就停止攻击。

我们不仅战略、战术上存在不适应,连能征善战的战士都已经屈指可数。

诚然,我们存在一些问题,比如某某会,比如在抗疫大战中的一些不太受人欢迎的决策,我们从来欢迎善意和建设性的建议与意见,也绝不会回避自己的问题与错误。但当别有用心的,如潮水般的攻击一波高过一波袭来时,武汉这座城市的声音在对方水银泻地般的轰炸中顷刻全军覆没,连抵挡一两个回合都抵挡不住,直到国家队出手才稳住了局面。

武汉,乃至湖北,在舆论这个战场上,原形毕露。

改还来得及,真的,毕竟,这仗还要经常打,今天可能在武汉打,明天可能又是另外一个城市。

厢兵和禁军是有区别的,但好歹也是个兵,别把那些连半个兵都算不上的吹鼓手直接扔在战场上,那会连骨头都被对方吃掉的。

好好练吧,仗,有的是。

2020年2月12日农历正月十九

在和一堆上报表格较劲得不亦乐乎时,接到了儿子的微信电话,说他们在上网课时有一个语文作业,要仿照舒婷的《祖国,我爱你祖国》写一篇爱武汉的诗。

我一开始有点儿懵,因为脑子还没有从一堆疑似、确诊、家属、医院的数据里转出来,加之对舒婷这首诗还真没什么印象。

感谢度娘,在我正在努力搜索这首诗时,儿子又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写好了,语文老师在催他赶快提交。

知子莫若父,我家小子那点儿文字水平不用看我就知道会写成什么样,果然如我所料,黄鹤楼、长江大桥、古琴台然后啊啊啊,我爱武汉之类的学生体。

我一边接催交表格的电话,一边微信告诉儿子让他重新修改,然后用语音告诉儿子,舒婷的这首诗是有厚度的,历史、现在、将来是时间轴,诗人是选取了具有代表性的文字符号和典型意象,再把自己对祖国的情感凝聚其上,所以她的感情就有了着落。我又告诉儿子让他在修改时注意找出武汉这座城的魂,比如楚庄王第一个称霸,辛亥革命第一枪,这就是大家说的敢为天下先。然后武汉作为古代的楚地,楚民的图腾是凤,和中原文化的图腾龙截然不同,而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这也与楚民是火神祝融后裔息息相关,所以武汉历经劫难,抗日时期的武汉保卫战,1998年的抗洪……都打不垮这座城。

告诉完儿子这些让他修改后,我又开始张罗各种工作信息了。

过了一段时间,点开儿子发来的语音,他已经把他第一次写的提交了,还说很多班上同学只是把舒婷的那首诗原封不动抄了一遍就可以得优秀了,按我说的写的话,他还要费很大工夫。

我说你只管按我说的那样先写出来,就像昨天告诉你怎样写宋江那样,先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出来,别去管能得到多少分、其他人怎么写,重要的是你是怎样写的,你写了什么。

儿子还是听话的,他去修改了,至于修改成什么样子,我不会去管,就像我告诉他怎么写宋江后,他把原来只有四百多字的作文写成两千多字一样。

和我一样,儿子的民族是蒙古族,我希望在他籍贯一栏里也和我一樣填上河南南阳。

无论是游牧民族随遇而安、逐草而居的天性使然,还是作为“中国的吉普赛人”——河南人的基因代代相传,我喜欢自己居住的每一个地方,我对自己生活的每一方土地都有一种近乎天性的热爱,并且我会言传身教我的下一代:只有热爱你脚下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才能给你生生不息的滋养和动力。

我们生活在这里,所以我们热爱这里,热爱武汉,热爱我们的家。我希望儿子能明白这一点。

(文中图片由作者和武汉市公安局东西湖分局董红祥提供)

责任编辑/张璟瑜

猜你喜欢
武汉
去武汉“过早”
武汉加油
别哭武汉愿你平安
我们在一起
Food is the problem, food is the solution
武汉 我们在一起
我在武汉
武汉加油
武汉挺住
Un rival colosal para el COVID-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