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联共(布)档案 看中共与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

2020-03-20 03:48沈阳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20年3期
关键词:共产国际中国共产党上海

沈阳

[摘  要] 中国共产党军事领导机构的创建离不开共产国际的指导和援助,但共产国际政治策略的转换对随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产生了一定的干扰,甚至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失。年轻的中国共产党的军事领导者们最终经受住了复杂而残酷的斗争考验,在中国革命军事斗争史上写下了辉煌夺目的一页。

[关键词] 共产国际;中国共产党;上海;武装起义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0)03-0038-08

中共中央军事领导机构诞生于大革命时期的风暴中,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的发动及最后成功,是中国共产党在这一时期领导开展军事武装斗争展现在世人面前最为骄人的勋绩。学界虽对此已有一定的研究,但尚有进一步挖掘的可能。本文拟从联共(布)档案入手,通过对历史细节的爬梳,力求展现其中的起承转合,以期推动认识的深化。

一、共产国际对中共创建军事领导机构进行策略指导

1925年7月21日,共产国际东方部政治书记瓦西里耶夫致信中共中央,在这封迄今发现最早的共产国际指导中共军事斗争的指示信中,他判断:现在运动(指五卅运动)的减弱必然孕育着在将来同外国帝国主义者和中国军阀的更顽强的武装斗争。因此,要求“中国共产党在组织中国民族解放运动武装力量方面要有特别认真的态度和坚持不懈地做工作”。

他进一步指出,“中国共产党不得不在较为困难的(半公开或完全秘密的)條件下开展武装民族解放运动的工作。党应当表现出最大限度的谨慎和耐心,同时有条不紊地坚持做工作,不在巨大困难、不可避免的失败等情况面前止步”,“民族解放武装力量可以吸收学生、工人、手工业者和农民参加”,但“工人部队是革命军队最可靠的核心,是它的基本干部来源,革命军队的军政干部都将从工人队伍中选拔。最好按企业组织工人部队,以便使每个企业都拥有独立完整的战斗单位。在城区和市内,应当把部队联合成更大的由秘密信号、动员计划等联系起来的战斗单位。工人纠察队和工人部队应当设在怎样的组织内呢?应当设在所有可靠的民族革命组织内。这些组织的可靠程度应当由党(相应的党委)对它们的影响的大小来决定。极其重要的是,要使每支部队都有坚强的共产党核心。部队的指挥人员应当从特别可靠的人中,当然最好是从共产党员中挑选,或者从承认(由相应的党委所代表的)党的威信的非党人员中挑选”。[1]

这些关于军事斗争的具体指导,一方面与十月革命彼得格勒的起义斗争紧紧相连,另一方面,它又将指引未来。1927年3月,上海工人武装起义的准备和发动过程中,“十月”因素终得某种程度的再现。

到了1925年8月,共产国际对中共组建军事领导机构及其建军方法的指示更为清晰:“中央委员会和大的地方委员会应当组建以这些委员会执行机构中最有威望的成员为首的特别军事部。军事部的工作应当在党的经常不断的和非常警惕的监督和领导下进行。委员会应当把军事部的任何摆脱其监督的倾向哪怕在很小程度上的这种倾向制止在萌芽之中。军事部的工作,无论是对外部世界还是在党内和军事部机关内,都应当坚持极严格的秘密活动原则。党委军事部的工作应当分为两个重要部分:积蓄、组织自己力量的工作和分化、利用敌对力量的工作。”“我们党在从事组建革命军队工作的同时,决不应该忽视建立游击队和战斗队的工作”,“至于城市中的部队和战斗队,应当对它们作出下列重要指示:一定要把工人核心作为每支纠察队和部队的基础。无论如何不应组建单独由学生、大学生等组成的队伍。城市战斗队应按企业组建或附属于工会。同时应当选择能确保党的强有力影响的非党无产阶级组织。党的委员会可以只组建一些由久经考验的同志组成的小部队,使这些部队成员同时加入其他非党部队”,“党的委员会应当特别细心地对待国民党、工会、工厂等非共产党组织,在组建隶属于这类组织的部队时争取这些部队的直接领导权掌握在我们的负责工作人员或党的军事部的工作人员手里”。尤其重要的是“在任何情况下组建中国革命武装力量时,都应当十分谨慎和十分坚定地争取,使主动权和领导作用属于完全忠实可靠的人,使党的委员会成为整个军事工作的实际领导者”。

在设置军事领导机构方面,共产国际正式提出“为了具体领导和实现党所承担的军事任务,党成立隶属于党的中央委员会和大的地方委员会的军事部”。

面对武装斗争意识逐渐觉醒的中国共产党①,共产国际进一步细化指导,“为了组建中央军事部(隶属于党中央),党中央将任命三名党内同志(组成中央军事三人小组),即得到党的充分信任并尽可能熟悉军事工作的优秀组织者和优秀地下工作者。其中一位必须是党中央委员。中央军事三人小组的工作作这样的分工:其中一名成员领导和负责组织自己的武装力量的工作,另一名成员领导和负责瓦解和利用敌对力量的工作。三人小组工作的协调通过三人小组中的中央委员统管全部工作来实现,这名中央委员是军事部主任、工作的总领导人、中央有关军事问题的直接报告人,他从中央获得必要的指令。他为整个三人小组的工作负责。三人小组的另两名成员应当特别注意隐蔽。在工作中他们只同严格限定的几位同志接触。为了在地方实行直接领导和执行军事任务,党的地方委员会下设地方军事部(地方军事三人小组)。地方军事部的组织结构和地方三人小组的职责分工与中央三人小组一样,只有一点不同:地方军事部主任不仅要对地方党委,而且还要对党的上一级机关的军事部负责报告工作。地方三人小组的组成人员由上级党委执行机关批准。当党的地方委员会没有适当的工作人员组成军事部时,党中央将派遣必要的同志去主持该委员会的工作。为了直接进行工作,地方党委指派必要的工作人员去主持地方军事部的工作。这些工作人员按军事部主任的指令行事,根据他们的才能和军事部的任务进行分工,而且他们只应当知道自己的直接领导人,不应了解整个军事组织系统。一般应避免召开军事部工作人员会议,只有在绝对必要时和在非常严格保密的情况下方可举行尽可能小范围的会议。党的军事部应当遵守最严格的秘密活动原则,尽可能广泛地利用党的机关,特别是党同工农群众的联系开展自己的工作。军事部还应当非常严格地根据党所执行的总的政治路线进行工作,并经常注意不要脱离党的总的工作”。“在国家最重要的工业中心组建和训练党和工人的部队”,被明确列入军事部的职能内容。[2]上海,当时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五卅运动之后中外观瞻的远东革命中心,又一次进入中俄革命家的视野。

很快,共产国际东方部的指示草案得到俄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国委员会的原则肯定。他们从国共合作的现实出发,补充强调“中国共产党进行军事工作决不应意味着把国民党排除在这一工作之外。中共应当通过自己的同志来保持和争取参加并领导国民党的军事工作”。为了加快培养军政干部,斯大林批示“补充拨款1.5万卢布为中国共产党人组织军政培训班”。[3]

中共中央接到共产国际的指示后,指派张国焘负责筹建中央军事部,并决定其兼任军事部长。1925年末,赫梅廖夫受共产国际派遣出任中央军事部顾问。在其协助下,1926年1月,中共中央军事部正式成立。中央军事部成立后,开展协助各地党委建立军事领导机构的工作。至1926年7月,中央领导军事工作的机构体系正式建立起来。赫梅廖夫向上级汇报:已“在中国最重要的地点建立了地方军事委员会,或者视地点或地区的重要性设立了军事部特派员。工作是按组织和情报两个主要方面进行的”。

1926年7月,广州国民政府誓师北伐。中央军事部的主要注意力放在援助北伐上。为援助北伐做了以下几件事:向反动军阀和反动舰队的士兵散发了大量传单和呼吁书。通过口头宣传和通过与党有联系的指挥人员做分化反动军阀士兵的工作。通过炸毁桥梁、破坏铁路、炸沉运送弹药的轮船等行动,不断扰乱敌人后方。向北伐军司令部提供军事部所获得的有关敌情的情报资料。赫梅廖夫强调:“在全国范围内,凡是根据党组织存在的条件或政治制度条件有可能的地方,都组建了工人纠察队,像在上海这样的大据点,其人数已达2000人。而在全国则有上万名纠察队员。凡是有可能的地方,都进行了用火器而主要是冷兵器武装纠察队的工作。”[4]

处于草创阶段的军事工作面临的困难也不少,“无论是中共中央还是我们共产国际执委会代表,都对党的军事工作重视不够。缺少训练有素的和高水平的中国军事工作人员。中央和党的地方机关常常试图把军事工作人员调去从事一般党的工作。中央军事部的人员组成薄弱,经常只有一名成员,而且是缺乏经验的同志。纠察队的武器问题难以解决。完全缺少开展军事工作的经费”。[5]

二、共产国际政治策略转换与上海工人

第一次、第二次武装起义

1926年春夏之交,中国南方被北伐势在必行的气氛所笼罩,国共两党甚至包括大多数俄国顾问均对此有所共识。但莫斯科从国际形势出发认为此时应实行“喘息”政策,“由于欧洲出现某种稳定,签订洛迦诺协定和特别是帝国主义者全面提出中国问题,国际局势变得非常严峻。国内局势在最近一个时期由于国民军的失败和撤退也恶化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主导革命力量,尤其是苏维埃国家,应尽一切努力阻止帝国主义建立反华统一战线。无论从日本的地理位置还是从它在满洲的切身经济、军事利益来看,目前日本对于中国革命可能是最危险的。中国革命运动已接近这样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同日本的关系问题对它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必须设法争取在这里有一个喘息的机会”,“中国革命的内部需要要求我们采取这种方针,因为在欧亚新的革命浪潮到来之前,它不可能顶住帝国主义者的联合进攻。在这种情况下,也像在其他情况下一样,苏维埃国家的利益同中国革命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像中国革命运动需要争取喘息时间一样,苏维埃国家也需要延长喘息时间。”[6]但“喘息”政策最终未能阻止北伐的启动,广州国民政府顾问鲍罗廷最终怀着矛盾的心情被裹挟上了蒋介石的战车。

面对刚刚制造了“中山舰事件”和“整理党务案”后日益右倾的蒋介石,联共(布)中央为了加强对中共的领导,加快了在上海建立共产国际远东局的步伐。②1926年4月29日,联共(布)中央批准远东局由“维经斯基(任主席)、拉菲斯、格列尔、福京和中朝日三国共产党代表同志”组成。6月19日,远东局俄国代表团第一次会议在上海召开。会议决定:维经斯基负责全面工作,格列尔负责工会工作,福京负责共青团工作,拉菲斯负责情报、宣传鼓动、组织和秘书工作。“从后来的事实看,中共中央确实处在远东局的密切控制之下。运动局在报告中承认,除维经斯基经常参加中央政治局的会议外,拉菲斯与从事组织和宣传鼓动工作的同志保持着联系,福京经常与共青团中央书记任弼时接触,格列尔定期与从事工会工作的同志会晤。”[7]但遗憾的是,在华的红色使者们对中国革命见仁见智,在很多问题上无法形成一致的意见。一方面,维经斯基与鲍罗廷之间有认识上的巨大分歧;另一方面,上海远东局内部也分成两派,“倾向”互现。这就给中国共产党领导军事斗争带来困难。

上海工人第一次武装起义前夕,维经斯基为“避免色彩及帝主(帝国主义)借口反赤”[8],倾向武装起义“不是在国民党的领导下和公开支持广州的口号下进行”,而是由上海资产阶级中反对孙传芳的力量领导。他坚持:“我们党应该对这场运动从旁边加以支持,不抛头露面,也不谋求领导权。工会可以参加联合委员会。在支持这场斗争的同时,必须力求从领导人那里为革命团体和工人团体取得最大限度的自由。”[9]因此,中共上海区委最初决定联络以虞洽卿为首的商会力量和以钮永建为首的军事力量一起举事。但由于浙江省长夏超倒戈失败,虞洽卿、王晓籁等上海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本身无力量且投机,国民党钮永建的隊伍临机泄密,1926年10月24日发动的第一次起义很快失败。国共双方原先商定的起义成功后由上海和平维持会掌握政权的计划流产。[10]

就在上海工人第一、二次武装起义期间,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于1926年11月12日至12月16日召开了对中国革命影响深远的第七次全会,斯大林和布哈林在会上的发言以及全会的决议,宣布了中国走“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即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战略方针。会议认为“中国革命的现阶段”是走向新的更高阶段的“过渡时期”。根据这一认识,共产国际要求中国共产党执行非常谨慎的政策,以便“小心、巧妙、谨慎地”争取改组国民党、国民政府和国民革命军。此前因准备仓促而导致失败的上海工人第一次武装起义自然难以获得莫斯科的谅解,“远东局对诸如在上海和南京发动武装起义的问题所持的轻率态度是不能容忍的”,“责成远东局在就对华总的政策问题、国民党问题和军事政治工作问题作出任何决议和采取任何措施时都必须同鲍罗廷同志协商。如在这些问题上发生意见分歧,则交由莫斯科解决”。[11]这使得维经斯基压力巨大。到了1926年12月30日,联共(布)决定增派力量赴中国时,更加明确指示“所有派驻中国的同志均归鲍罗廷同志领导”[12]。

維经斯基在第二次武装起义发动前选择离开上海,他的远东局同事为此怒气冲冲:“他在事件发生前夕离开这里去汉口了。他临行前亲口对我说,事件已不可避免,我说他最好留下,他却说他该走,也许还会回来。同时他还建议大家都离开这里。我认为,他在这方面有很大的失误。简单谈一下他的工作。我非常不乐意提到这一点,但我认为有义务指出,共产国际执委会在这样重大的关键时刻没有派出与这种时刻相适应的人,令人感到惭愧。他的全部工作是玩弄手腕,抹平棱角和调和妥协。不是给党提出明确的指示,而是以卑劣的外交手腕把他们搞得糊里糊涂。据党中央委员们说,俄国同志的威信大大下降。这是因为:第一,共产国际执委会的代表在耍阴谋,这在中国是最糟糕不过的了;第二,共产国际执委会的代表没有方针,他应对中央至今的工作和决议不明确负全部责任;第三,他凭印象办事,把党中央的工作搞得混乱不堪。我的意见是,如果没有更强有力的代表,那么最好在这里根本不设代表。我们在这里的工作收效甚微,因为中央尽可能避而不见我们。我和留在此间的同志,即切尔尼亚克和查理,竭力为党做些有益的事,但这非常困难,因为格里高里(指维经斯基)走以前他执行的方针和工作方法已使我们声誉扫地。”[13]

此时中国革命形势却迅速进展,1927年2月17日,北伐军抵达杭州。这一次留沪的远东局其他成员走到了历史前台。2月18日,远东局成员向中共中央提出了在上海建立政权的问题。“国民革命军在这一地区的部队由最忠于蒋介石的何应钦将军指挥,他完全赞同其顶头上司的信念和政策。在国民革命军的这些部队到来之前有可能利用孙传芳的垮台建立一个能抵制广州军队指挥人员的右倾和深入开展革命运动的政权。党面临着两条道路:一条道路是等待何应钦的到来,并由他建立政权,然后设法参加这一政权(如果允许的话);另一条道路是在何应钦到来之前同国民党一起建立政权,然后让何应钦也参加这一政权。我们认为,上海无产阶级在相应的政权形式下能够对整个国民政府的进一步革命化产生极大的影响。正是上海的无产阶级有条件通过国家政权来真正保证无产阶级的领导权,而这一政权形式很快就能为中国各大城市所接受。我们认为完全有可能和有必要按照苏维埃制度建立起称之为‘人民代表会议的政权。这个会议基本上采取苏维埃制度,应包括所有的反帝阶层。这个会议的选举和召开应安排在孙传芳政权垮台的时候。”[14]这表明远东局尝试通过“重点突破,以点带面”方式争取中国非资本主义化的发展道路已经进入择机操作阶段。而此时,一个意外点燃了第二次武装起义的导火索。

1927年2月18日深夜,上海工会积极分子会议未经中共中央和上海区委批准,仅仅取得了参会区委代表的同意就决定举行总同盟罢工。“宣布罢工时没有提出明确的政治口号,罢工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支援国民革命军。”[15]从次日开始,两天之内,不仅远东局只能通过报纸了解关于罢工的详情,包括周恩来、瞿秋白和萧子璋在内的中共领导人对罢工情况也一无所知。

远东局几经周折在获得罢工进展情况后,紧急向中共中央建议变总罢工为武装起义,并提出了顺势争取建立政权的建议。中共中央采纳了建议,将最初起义的时间定在2月21日,但不久又取消了起义。③对此,彭述之解释道:“工人阶级尚未作好准备,还没有武器,还需要向工人做解释工作。小资产阶级还没有积极行动起来,没有宣布罢工。应对他们进行鼓动,等待他们积极行动起来。胜利后怎么办……这个最难的问题尚未解决。没有取得胜利的充分保证。应该等一等,在这几天里务必对群众做广泛的教育工作,然后再开始发动。人民代表会议应在胜利后再召开。”

领导机构的犹豫引起了外围的更大动摇,因此行动不坚决。发动前夕组建的9人上海市民临时革命委员会,当时只有2名共产党员,影响力有限。党的精力又主要牵扯在与虞洽卿、钮永建等人的谈判上和如何密切配合上,对工人的鼓动工作很薄弱。“罢工期间没有以党的名义发表任何东西,甚至没有散发传单,给群众的只有一道空洞的命令。”[16]第二次武装起义失败了。但值得欣慰的是中国共产党对将在上海建立新式政权开始有了认识;工人群众中没有出现失败主义和取消主义情绪;受内外军政形势影响,短时间内再次采取积极行动的可能性在增加。

三、中国共产党领导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取得胜利

北伐军前锋此时已离上海不远,举行起义夺权建政如箭在弦,中国共产党此刻却不得不面对来自两个方面的压力,一是与前两次起义的国民党合作者们渐行渐远;二是起义的主要依靠力量工人纠察队尚缺乏充分武装与训练。

今天,人们可以从远东局成员们发给莫斯科的报告中了解第二次武装起义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发动开始时未经‘政府(指上海市民临时革命委员会)批准,‘政府是听到炮击后才知道发动开始了。在‘政府会议上钮惕生(钮永建)、虞和德(虞洽卿)提出抗议,反对共产党人擅自行动。但此后共产党人成功地说服他们签署了给部队和警察的‘忠告,让他们转到政府一边。”[17]原来国民党方面钮永建自认为策反北洋海军司令杨树庄、驻沪陆军李宝章计划进展较为顺利,上海局势似乎可以传檄而定。他甚至还曾电告北伐军暂停进军,静候上海反正。但共产党人2月22日晚间突然起事,此举让置身北伐军与北洋军之间穿针牵线的钮永建处境狼狈。正是前两次武装起义的过程与失败,加深了国共之间的疑忌和嫌隙。

2月22日,蒋介石控制下的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于南昌决议成立上海临时政治委员会,以蔡元培、吴稚晖、钮永建、何应钦、杨树庄、陈果夫、郭泰祺、杨杏佛为委员,任命钮永建为主席。3月3日,蒋介石又指示前线何应钦:“闻某党有组织上海革命政府之议,凡类此类机关,应即勒令取消之。”[18]

对中共提出的发起新的暴动的问题,钮永建日益强硬:“李宝章已退南通,毕退苏州,松江已下,这样暴动就无对象。”[19]对组建上海市民代表会议,吴稚晖认为C.P.对于市民会议是表现造反,说民选市政府为脱离国民政府。[20]杨杏佛则反对国民党市党部加入市民代表会议,坚持处于监督地位。[21]中国共产党不得不独立领导第三次武装起义。

任何军事行动离不开经费、装备和人员三种要素的有力结合,但当时中共发动起义所要面对的困难,连远东局成员们也毫不讳言,他们向莫斯科抱怨:“没有钱。急需钱。有5万元就可以买到武器、手榴弹等,可是没有钱。几乎没有武器。这更糟。没有坚强的领导,这是最糟糕的。”[22]“为什么要让格里高里和鲍罗廷这样不合适的人来领导这一事业。前者什么信念也没有,把这一事业中生气勃勃的一切都毁了,他像松鼠蹬轮子似的来回瞎折腾,吹牛搞阴谋。后者则更糟糕。他纵容最坏的机会主义,散布不信任,只是为蒋介石的胜利张目。”“万分需要有一个久经考验、经验丰富的老革命家而不是官吏来领导一切。难道伟大的十月革命不能提供这样的人吗?我不相信。我以为可以找到这样的人并立即把他派到这里来。”[23]

形势急迫,1927年2月23日,中共中央和上海区委联席会议迎难而上,决定成立以陈独秀为首的7人“特别委员会”,下设特别军委(由周恩来等5人组成)与宣委(由尹宽等5人组成),加紧推进实施武装起义。[24]

历史亲历者多年后的回忆展现了当时的艰难。老工人杨福林回忆:“第一次起义时,我们那一组一共有十个人,武器不够,只有三支枪,没枪的人只各带一把斧头,集合的地点在潭子湾。约好以炮声为信号,一齐出动,可是左等右等听不到炮响,直到下半夜两点钟,有人等得不耐烦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出去,结果吃了亏,到天亮就失败了。”[25]工人缪龙江参加了第二次武装起义,他提到:“党在工人群众中间做了大量的宣传和组织工作,组织了工人纠察队,我参加了纠察队并接受初步的军事训练。训练就在工厂附近的一片荒地上进行,用竹头做的刀枪,操练立正、稍息和简单的列队动作。起义之前,党组织曾经细致地做了调查研究工作,也曾指示我们,警察局的枪支安放在什么地方,由何人负责保管,房门的钥匙由何人掌握。文治大学学生还为我们准备好土制炸弹,即利用旧的香烟罐头,里面装满炸药、石子和玻璃碎片,以代替炸弹。”“起义的那天晚上,我们和提篮桥电车厂、友新铁厂的工人集合在一起,围攻飞虹路香烟桥警察局,夺取武器。当时我们所掌握的武器,只有大刀和土制炸弹。”[26]时任中共杨树浦部委职工委员、工厂党支部书记的张维桢则将前两次起义作了对比:“第一次武装起义没有什么群眾性,只是决定纠察队员以钮永建的军舰炮打高昌庙为信号举行暴动。当时我们没有什么武器,只是租了很多空房子,纠察队员分散在里面。但是我们一直没有听见炮声,就跑出来了。”“第二次暴动有群众基础,但缺乏组织。”“二次暴动时,工人从韬蓬路走到郑家木桥,警察都跑光了,那时我们傻得很,看见巡捕房挂的枪也不知道拿,只把房子里的东西搞得个乱七八糟。后来别的地方的警察打来了,我们就走了,人一散,暴动也完了。”[27]

为提高第三次起义参加人员的军政素质,起义领导层制定了《武装暴动训练大纲》和《各部作战计划》,要求各部委积极组织工人纠察队抓紧训练,为起义做好准备。起义领导者们则通过总结前两次失败经验,反复研究起义的最佳时机,希望弥补自身实力的不足。④

1927年3月5日晚9时,特委会举行会议讨论确定起义发动时间。陈独秀提出:仍要带点机会色彩,不要太早。有二标准:一、上海已无驻兵。二、北伐军到松江后仍前进,或待至到龙华。彭述之认为:太迟缓,我意苏州下或松江下,必要动。因为苏州一下,他必无力顾后路。周恩来分析:假使松江下,必可动,因毕决不致再守上海。苏州下,也必可动,因他也不能枯守上海,同时他的兵队必有一部分溃散。我意要集中在明天鲁军是否集中苏州而放弃松江与上海问题上讨论。陈独秀最后拍板:一、松江下。二、苏州下。三、麦根路与北站兵向苏州退。三条件有一个就决定发动。[28]20日,罢工时间随形势变化又作了调整。[29]

3月21日午12时,总工会下达罢工令,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同步发动。“各工厂、各作坊、各手工业场、车站、轮埠、码头、全体工人罢工到了街市的中心来,纷纷向预定的集合处集合。最少数的武装纠察队,立刻按照目的地,对各警署各兵营与军队驻在所开始行动。所有租界中的工人群众,一小时内齐到了中国城市。最少数的武装在前,广大的群众在后。巷战开始了。陆续不断的枪炮声,与群众口呼的口号,立刻震动于遍城市中各地。铁路截断了。电话局被占领。电报局亦被占领。电灯线断。自来水断。完全肃静的空气笼罩了全城市,只有断续不已的枪声与群众的革命呼声。徒手无武装的群众,逐渐夺得武装到手中来。革命的武装力量增加了。敌人在包围中,或在逃散中。”“当时的作战划分于下列七个区域:南市、虹口、浦东、吴淞、沪东、沪西与闸北。七个区域中的行动,前后开始于一小时以内。唯解决与成功之迟速不同;尤以闸北一区,自二十一日正午起,至翌日午后六时止,前后两日一夜始解决,统计激战至三十小时。”“自俄国十月革命后,无产阶级的革命战线,添入了上海工人三月暴动的一段新的历史记录”,“三月暴动在世界革命史中的价值,是写在十月革命后的一页”。[30]

共产国际与这次起义关系深切。2月24日,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会议曾决定:“拨给在上海的同志10万卢布,指示他们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这笔款项。”[31]3月3日却撤销了这笔拨款,另决定派谢苗诺夫参加中共中央军事部工作。[32]3月2日,周恩来在特委会议上提到:“关于扩充武器,已得哈米诺夫许要七千,但运输不便,改用款子,我们提出二天内要六万五,明天再答复。”[33]按当时上海黑市上的枪支售价可以约略估算武装规模,“一支驳壳枪值银元一百,一支手枪银元六十,一枚手榴弹银元三块”[34]。3月10日,中共中央收到莫斯科来电通知不要在北伐军未来前宣布第二次罢工(即第三次武装起义)。[35]

起义成功后的一些信息也能有助于加深对共产国际所发挥作用的理解。3月23日,“现薛岳军队最左,我们要想法使他留在上海。俄同志说最好是把工人去当兵,工会想法去做,并要找同志负责,并要赶快,以免他找许多不好的分子进去,或拿农民进去也可”;“钮(永建)现态度很不好,俄同志主张积极反对,要市代会正式取消他的委员资格”。[36]3月30日,“仲甫(陈独秀):国际有电来:一、不要用武力冲入租界。二、注意左、右派的冲突”;“恩来:现内部中央与区委的军委是一个,昌颐要调出来,隔几天开会一次,弼时每天要去与毛子(苏联人)接谈一次”。[37]

北伐军的俄国军事顾问加伦将军与起义也有关联。“布柳赫尔(即加伦)安排了他手下一个名叫A·A·赫麦列夫的人负责上海市内的起义,以避免上一次的‘错误……一个三人小组被指定负责起义的准备工作;三人小组之下,是一个由31人组成的执行委员会。整个城市被划为7个区,每个区都有各自的行动计划,任务的分配是结合夺取城市要津和参战群众的具体情况安排的。起义者缺少武器——只有150支左轮手枪,加上各种各样的棍棒、斧头和匕首。不过,一个已知存有大量步枪的警察总部是他们首先要夺取的目标。离上海最近的部队预定在3月20日至22日到达该市,起义定在3月21日。但在起义发动前不久,赫麦列夫、三人小组和执行委员会得知国民革命军不能如期开到了。起义眼看就要发动,群众的热情高昂,期望很大,尤其是盘踞上海的军阀部队预料到蒋的挺进,大部分已撤出上海。经决定,不管有没有蒋介石的支援,从内部夺取城市的努力要按计划进行。21日中午,总罢工开始,大约有80万工人响应了罢工号召。1小时以后起义开始。当晚,上海的7个区已有6个被起义军占领。次日凌晨,最后一个主要的抵抗点被顺利地攻克,抵抗者们纷纷逃入临近的公共租界……上海,这座拥有325万人口的世界最大城市之一,落入了绝大部分由共产党及其同情者领导的中国工人手中。”[38]

草创时期的中国共产党军事领导机构在领导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时一方面得到了共产国际的指导和援助,另一方面也受到其掣肘与束缚,使得三次武装起义呈现出不同的历史样貌。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期间,虽然莫斯科的政治战略有重大调整,远东局的靠前指导也有所转换,但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军事斗争的“自主”因素在萌生、增长,“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已经初露曙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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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11]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926—1927):上[G].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194—195.432.623—624.

[7]姚金果,苏杭,杨云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大革命[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268.

[8][10][17][19][20][21][24][28][29][30][33][35][36][37]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9.12.134.279.278.307.136.282.360.417—419.264.306.376—377.438—439.

[18]马铭德.钮永建与上海三次武装起义[J].近代中国,2015:146.

[25][26]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海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文史资料选辑:第一期[G].1978:24.16—17.

[27]张维桢.张维桢同志谈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J].党史研究资料(第1—9期),1979:33—35.

[34]周尚文,贺世友.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38.

[38][美]丹尼尔雅各布斯.鲍罗廷——斯大林派到中国的人[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9:226—227.

注释

①第一次国共合作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在帮助孙中山建立黄埔军校时已经意识到军事工作的重要性。1924年,中共广东区委率先建立第一个地方军委,由谭平山负责,次年由周恩来接任。1925年10月,中共中央北京扩大会议决议成立军事运动委员会准备开展军事工作,后该委员会按共产国际要求于12月改名为军事部。五卅期间,帝国主义的血腥镇压,使中国共产党进一步意识到要推动中国革命,离不开军事武装斗争。

②关于在中国组建由共产国际、红色工会国际和青年共产国际代表组成的共产国际远东局,以便领导远东国家和太平洋地区的工作建议,早在此前一年,即1925年的5月16日共产国际东方部给共产国际主席团的报告中就已正式提出。

③起义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起义以舰队炮击兵工厂(极为重要的战略据点,其中还有武器)的行动开始。经过几次射击后兵工厂表示投降,但是无人去占领该厂。由于占领该厂的队伍没有组织起来。在城里的不同地方发生了一些冲突,甚至延续到了第二天。

④共产国际很关注起义时机的选择,布哈林表示:现在我们对我们的代表作出了如下指示,只有在广州部队逼近城下时才能举行起义,因为当时的局势是,我们的人如果过早地举行起义就会被上海军队击溃。

作者单位: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研究一处

■ 责任编辑:周奕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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