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知语言学视角看汉语颜色词“苍”的发展及英译策略

2020-03-23 05:11四川大学610000
大众文艺 2020年6期
关键词:隐喻颜色

(四川大学 610000)

一、引言

颜色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的感知。目前国内对颜色词进行系统研究,并有显著成果的有张清常(1991)、李红印(2007)。国外对颜色词的研究较为成熟的是Berlin和Key,对100多种语言进行调查,并总结出任何语言的基本颜色词都不出11个词的范围。通过检索,我们发现学界对颜色词进行对比研究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红、白、黑、蓝、绿、黄”等基本颜色词,而对上古存留的特殊颜色词研究较少,对颜色词“苍”的研究存在一定的盲点,至今没有系统的研究。颜色词”苍”极为特殊,为蓝绿黑共称,颜色义丰富。发展到现代,受到颜色认知、文化和语言习惯等影响,被颜色精确值高的词语所取代,“苍”因其多义性而逐渐被淘汰,如今人们通常以一种规约化的隐喻来使用。在英译或教学实践过程,“苍”的多义性常常给译者或学习者带来困难,英语中似乎没有一个词语能直接对译。笔者尝试在这篇文章中对“苍”的各项意义进行细致的分析、区别,尽量减少母语的负迁移。

二、“苍”的意义分析

“苍”是汉语中很常用的一个黏着语素,不能独立成词,现代汉语常搭配为苍凉、苍黄、苍苍等,给人以一种灰白、无生机的感觉,但在古时,“苍”常常是用来指青黑色(《说文》:“苍,草色也。”)从古至今,它的颜色义是如何从青黑色转移为灰白色的。笔者在这部分尝试以语料为背景,对“苍”的义项系统分析。通过查阅比较,《汉语大字典》将“苍”的词义概括得最为全面,把“蒼”分为五个义项:

[蒼]

①草色,引申为青黑色。《說文艸部》:“蒼,艸色也。”段玉裁注:“引伸為凡青黑色之。”《廣雅釋器》:“蒼,青也。”《詩·王風·黍離》:“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毛傳:“據遠視之蒼蒼然,則稱蒼天。”唐杜甫《可欺》:“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變幻如蒼狗。”毛泽东《菩萨蛮大柏地》:“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借指天。《越绝書·越絕請糴内傳》:“昔者上蒼以越赐吴,吴不受也。”又借指百姓。唐皮日休《劉棗强碑》:“已矣先生,禄不厚矣,彼蒼不誠。”

②灰白色,多指头发斑白。唐杜甫《贈衛八處土》:“少壯能幾時,鬢鬈各已蒼。”宋辛棄疾《清平樂·獨宿博山王氏花》:“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爱蒼顏。”

③浅青色。《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在色為蒼,在音為角。”王冰注:“蒼,謂薄青色。”

④通“倉”。仓猝。《後漢書·馮衍傳下》:“居蒼卒之間,據位食禄二十餘年。”唐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之五:“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王琦注:“蒼然,恩遽貌。”

⑤姓。《通志氏族略四》:“蒼氏,《風俗通》云:八凱蒼舒之後漢有江夏太守蒼英,子孫遂為江夏人。”

从辞书所立义项来看,我们可知“苍”在产生之初就具有颜色义,是典型的颜色词。既可以充当定语描写其他名物,也可以和其他名词结合表更细致的颜色,如“苍青、苍翠、苍黑、苍苍”从义项顺序来看,“苍”的颜色义是“草色——青黑色——灰白色——浅青色”演变过程。就汉语来看,颜色词兼表草色青黑色灰白色,并且黑白两色在色谱中属于极端色。其中的演变过程似乎很难理解。冯文丽,孔秀祥在《汉语的基本颜色词:青与苍》中认为“苍”所表示的颜色是依赖于产生这种颜色的客体的,在实际的语言使用过程中,“苍”的意义是处于不断变化和发展的。但是很明显,“苍”的颜色义并不是同时产生并且使用的,而是受到一定的条件而触发演变的。

据吴建设(2012)统计,“苍”在春秋时期作为颜色词出现,见于《诗经》《周礼》,并在《逸周书·小开武》中以“苍位木”列为“五行”之一,被列为基本颜色词。秦汉时期,“苍”有相对减少的趋势,至刘熙《释名·释采帛》,不再把“苍”作为基本颜色词。基本颜色词一大特点就是颜色具有代表性,基本颜色词的所指范围不能包括在别的词里。因此,从“苍”的地位变化,可以推测在西汉,“苍”的颜色义就逐渐模糊、多义使用了。

三、“苍”的意义演变路径

“苍”的几种颜色义并非同时或凭空产生,而是有一定的路径演变而来。笔者认为“苍”的颜色义演变是辐射演变,即其中的“青黑色”和“灰白色”均是从本义“草色”演变而来,二者的语义互不影响。冯文丽,孔秀祥在《汉语的基本颜色词:青与苍》中认为“苍”所表示的颜色是依赖于产生这种颜色的客体的。笔者试图从“苍”的搭配对象入手,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分析其颜色义演变。在CCL语料库检索之后,将“苍”的搭配对象分类列表,如下:

表1 与“苍”搭配的名物

其中,“苍”在产生之初主要是和“天、竹”搭配(参见《诗经》《周易》),春秋战国时期,搭配域逐渐扩大,出现了和“龙、璧、玉”搭配的用例,东汉时期,开始和“鹤、鹰、鹅、龟”动物域的成员搭配(参见《东汉·全汉文》《东汉·太平经》)。在六朝时期,大量的“苍茫、月苍苍、苍波、苍江、苍凉”涌现。由此,笔者确定“苍”的“灰白”义是东汉至六朝时期由“青色”义引申出来的。

笔者认为“苍”的“青黑义”和“灰白义”都属于“苍”的基本义,“苍凉、苍茫、苍老、苍劲”等词语使用的是“苍”的转义:“宏大、有干劲、无生机”都是在隐喻或者转喻的基础上产生的。颜色本身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色彩,但是我们使用“苍茫、苍老、苍劲”的一些词语的时候,总是和一些积极或消极的心理含义联系在一起,笔者认为这是由于人们的隐喻性的思考方式。认知语言学提出,隐喻是由原域到目标域之间的投射产生的,以一个范畴的认知域去构建或解释一个范畴。颜色隐喻亦是如此,用颜色的基本范畴去表达和解释其他认知域的范畴。

(一)从颜色域映射到空间域

(1)这荒凉的偏僻地方,做为一生奉献于礼教的彭秀才安息之地,实在过于苍凉。(《亚细亚的孤儿》吴浊流)

(2)愣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弹,呆呆望着立地玻璃门外蔚蓝色的天空、宝石蓝般色彩的大海和飞翔着的海鸥,心里有一种苍凉、孤独和沉郁的压抑感情。(《战争和人》王火)

(3)他抚摸着蔚蓝的海图上那一片苍茫,苍茫中一颗颗小小的岛屿。(《你在高原》张炜)

例(1)中的“苍”和语素“凉”组合成词表示心理状态时,实际上就是从颜色域映射到空间域的一个过程,有“虚无”的意味。首先“苍”的基本义“灰白色”在色彩认知中就会给人以一种“无生机”的感觉,当落到例(1)的语境当中,根据二者的语义选择限制,人们首先判断出了语义冲突,在隐喻理解的过程中,源域“苍”的意义特征被大规模地、系统地转移到空间域当中,形容偏僻没有人烟的地方。当然,它可以再次映射到心理域,形容内心的寒凉,如例(2)。

在例(3)中,“苍”也不表示颜色义,而是指辽阔遥远而望不到边。“苍”(灰白色)在色谱上的模糊程度映射到空间域当中,指一种模糊界限,给人一种不知道边际在那儿的感觉。

(二)从颜色域映射到物体域

(4)他在大厅的一根镶嵌着方玻璃的柱子上看到了一个苍老、丑陋的男人被一个肮脏的女人支撑着。(《酒国》莫言)

(5)它很像生长在悬崖石壁的树,畸形般的短小,却顽强又苍劲。(《楼顶上的歌手》冯骥才)

“苍”的颜色义是朝两个方向发展的,颜色渐浓即为青黑色,颜色减淡即为灰白色。在映射过程中,和色彩渐变方向保持一致。例(4)中,从“灰白色”的颜色域到“人”域之间的映射,显示出男人老态的程度,给人虚弱无力的感觉。而例(5)中,同样是呈现老态的程度,但是是从“青黑色”的颜色域到“植物”域之间的映射,反而给人一种有力顽强的感觉。

(三)从颜色域映射到节气域

“苍”是附会四时而产生的义项,《尔雅·释天》:“春为苍天,夏为昊天。”郭璞注:“万物苍苍然生。”《周逸书·卷三·小开武解》:“五行:一黑位水,二赤位火,三苍位木,四白位金,五黄位土。”《礼记·月令》:“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孔颖达疏:“盛德在木者,天以覆盖生民为德,四时各有盛时,春则为生,天之生育盛德,在於木位。”春天万物转青,笔者认为这是基于一定的相关性而建立的联系,通过转喻的机制而形成的用法,但不太确定是否有无映射,仍列于此。

四、“苍”的英译策略

Vercshueern认为,使用语言的过程就是选择语言动态顺应语境的过程。在认知、社会和文化各个层面上,任何语言的使用都是在一定程度的顺应意识下语言动态顺应的结果。“苍”是一个极具文化特性的词语,即使是沿袭侯国金1将颜色词分为原意用法和寓意用法的思路,作为一个非母语者也很难直接将“苍天、苍龙、苍龟、苍狗”译准确,更何况是隐喻用法下产生的“苍茫、苍凉”,语用义更加模糊。直译法很难保留颜色词“苍”作用于其他域时产生的语用义特征,不可取。

由于汉语颜色词“苍”在英语颜色词位的空缺,加之“苍”的颜色隐喻在英语中出现认知方式上的空缺,即汉语中的颜色隐喻在英语中找不到,笔者认为译者应该尽可能保留原文中的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采取异化原则。灵活运用意译法等,适当使用直译法,最大限度保留其所在构式的语用义特点。

(6)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李白《哭晁卿衡》)

译:The moon has sunk in the sea to return no more/The land’s overspread with gloomy clouds for miles and miles.(许渊冲版本)

(7)苍颜华发,故山归计何时决!(苏轼《醉落魄·苏州阊门留别》

译:A pale face with hair grey,when can i go home without care?

在例(6)当中,“苍梧”本应该译作“Deep green mountain”,但译者采用异化策略,运用意译法,以“gloomy”概括了后半句的“愁”,不译苍梧,尽量保持原诗的色彩,达到“得意忘形”的翻译效果。

(8)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李白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译:Looking back,I see the path wind,Across the woods sogreen and grey.(许渊冲版本)

(9)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李白《远别离》)

译:They gazed from after and shed tears,Now only the deep green mountain appears.(许渊冲版本)

当英汉两种语言中颜色的联想意义存在相似的共性时,采用直译的方法既可保持原文内容、又可以保持原文形式。如例(8)和例(9)采用的是直译法,分别将“苍”译作了“grey”和“deep green”。

颜色词“苍”的语用义形成是必然性和或然性的碰撞与融合,是中国文化下的文化概念现象和语言个性现象。鉴于此,颜色词“苍”的英译过程要在其作用的文化背景之下,最大程度地体现颜色词所承载的文化内涵,灵活运用意译法,适当使用直译法。

注释:

1.侯国金.真红还是假红:“red/红”的原意和随意用法及其互译[J].语用学研究,2017 (7) :115-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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