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早期苏维埃政权的执政实践

2020-03-23 13:34耿显家
史学集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闽西共产国际中国共产党

摘 要: 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确立了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起义的方针,也从此走上了建立苏维埃政权的革命道路。然而在这一时期,受共产国际“左”的教条主义和“城市中心论”思想的影响,中国苏维埃革命运动一开始就照搬苏俄革命的经验,致使各地城市暴动接连遭到失败。也正是在这一时期,经过多次城市武装起义失败教训的洗礼,越来越多的革命者开始认识到,到农村中去,到那些受过大革命风暴影响的农村中去,会有革命发展的广阔天地。这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勇敢突破共产国际的理论模式,开始探索适合中国实际的“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全国政权”革命道路的实践基础和理论来源。“任何国家的革命道路问题,都要由本国的共产党人自己去思考和解决。”这段历史无疑是最鲜活的案例,折射了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对中国苏维埃政权道路的认识歧异;同时也彰显了我们党为了救国救民,不怕任何艰难险阻,在革命斗争中坚持独立自主、一切从实际出发的伟大革命精神。

关键词: 共产国际;中国共产党;苏维埃政权;闽西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革命斗争进入最艰苦的时期。尤其是随着国民党反动势力“分共”“清党”运动的加剧,以及国民党左派的分崩离析,如何重新评价中国革命形势,要不要坚持革命,如何坚持革命,是幼年中国共产党面临的最严峻考验。迫于形势,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不得不调整斗争策略,并确立了实行土地革命、武装起义和“在革命斗争新的高潮中应成立苏维埃”①的方针。从此,区域性的苏维埃政权在中国大地上相继建立。但这一时期,正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共产国际决议和苏联经验神圣化的错误倾向普遍盛行的时期。受其影响,共产国际来华代表在指导苏维埃革命斗争的过程中,完全不顾中国革命的实际,生搬硬套“移植”苏俄革命的经验,把希望寄托在中心城市工人阶级领导的群众暴动上,其直接后果是各地城市暴动接连失利,使党领导的弱小革命力量再次遭受严重损失。

面对困难,英勇的中国共产党人并没有被国民党的屠杀政策所吓倒,他们冲破反革命的高压,在黑暗中高举着革命的光辉旗帜。②

经过多次城市武装起义失败教训的洗礼,越来越多的革命者开始认识到,到农村中去,到那些受过大革命风暴影响的农村中去,会有革命发展的广阔天地。这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勇敢突破共产国际的理论模式,开始探索适合中国实际的“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全国政权”革命道路的实践基础和理论来源。在这一时期,因国民党反动势力的围堵和剿杀,以及当时客观条件的限制,农村苏维埃政权与共产国际、地处上海的中共中央之间基本处于隔绝状态,几无通讯联系。也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在没有共产国际“左”的教条主义和“城市中心论”思想的影响下,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的革命积极性和独立自主的探索精神得到充分发挥,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率领工农武装深入农村,广泛开展游击战争,深入发动土地革命,在异常残酷和艰难的革命斗争中建立了闽西、赣南等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

在党的政权建设史上,各根据地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之前建立的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从严格意义上讲都属于早期政权。目前学术界关于这一时期农村苏维埃政权问题的研究成果颇丰,

较具代表性的成果,如金冲及:《对创建赣南闽西苏区的思考》,《苏区研究》,2017年第3期;耿显家:《中国苏维埃政权与共产国际关系的历史考察》,《甘肃社会科学》,2019年第2期;贺永泰:《承前启后的转折与过渡——中华苏维埃政权在陕北1935年10月—1937年9月》,《党的文献》,2019年第3期;袁超乘:《分野与统一:中共话语中“苏维埃区域”的出现——一个概念史视角的解释》,《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9期,等等。但其主要集中于对赣南、闽西苏维埃政权创建及发展的历史性描述,而对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早期执政实践之间的关系问题研究不足。鉴于此,本文以闽西革命根据地建设及苏维埃政权的执政实践为研究中心,系统論述中国共产党早期苏维埃政权创建中共产国际的角色扮演、城市苏维埃政权探索的经验和教训,以及闽西农村苏维埃政权的建立和发展的艰难进程;并在此基础上,对中国共产党在早期苏维埃政权建设的革命实践中对共产国际指导的被动服从到主动求变、再到基本实现独立自主的复杂成长、发展历程进行深度解析。

一、被动服从: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早期苏维埃政权理论探索的影响

中国共产党是在俄国十月革命背景下,经共产国际指导、支持而建立的。在此情形下,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和政策指导显得弥足珍贵,同时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建党初期的纲领、路线、政策制定也产生了深刻影响。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中国共产党在成立之初就接受了列宁和共产国际关于苏维埃政权的理论。但在大革命时期,共产国际及其来华代表并不赞成在中国建立苏维埃政权,认为在中国应该建立既有工农又有资产阶级参加的组织,而不是“苏维埃”。“在这一阶段上,试图通过‘宣布成立苏维埃的口号‘强行建立苏维埃,不仅为时过早,而且是不适当的”。

安徽大学苏联问题研究所、四川省中共党史研究会编译:《苏联〈真理报〉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选辑》第1辑,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版, 第527-528页。照搬俄国革命经验,机械地把“中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等同于“中国革命的国民党阶段”。

《斯大林全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215页。即使在大革命后期,中国革命陷于危机之时,共产国际为维护苏俄在远东的战略利益,使国民党右派掌握的军队留在反帝联合阵线内,他们不仅要求中国共产党“向国民党左派作出让步”,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3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版,第237页。而且反对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内争夺领导权。共产国际这一主导思想,为当时中国共产党党内的右倾机会主义赋予了理论依据,以陈独秀为首的中共中央完全放弃了对政权的要求;亦为国民党反动势力大规模的“清党”“分共”打开了方便之门。这也是大革命遭到最终失败的主要原因。

大革命失败之初,幼年的中国共产党对当时的革命形势未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没有立即打出苏维埃斗争的旗帜,而是执行了一条复兴“左派国民党”的政策。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279页。中国共产党这一政策的执行,是与共产国际、斯大林不退出国民党的指示密切相关的。在斯大林看来,中国革命必须经过“左派国民党阶段”才能进入“苏维埃革命阶段”,中国共产党人“必须留在国民党内,并在国民党的一切组织中和拥护它的群众中,为改变国民党的政策和改组其领导机关人员进行坚决的斗争”。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版,第398页。正是在斯大林这一所谓的“中国革命三阶段论”指导下,中共中央在《中央对于武汉反动时局之通告》中明确提出:仍须“留在国民党内工作”,实施“团结下层左派分子在〈国〉民党内组织在野反对派,反对中央的反动政策”。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224-225页。

1927年8月7日,“八七会议”在共产国际代表罗明纳兹的主持下召开。会议在着重批评大革命后期以陈独秀为首的中央所犯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同时,总结了大革命失败的教训,讨论党的工作任务,确立了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起义的方针。

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第237页。应该说,这次会议是共产国际指导中国革命策略转变的重要里程碑,但在会议上罗明纳兹再次重申了共产国际关于中国共产党人在宣布退出武汉国民政府的同时仍留在国民党内的主张。根据共产国际的这一指示精神,大会决议强调:“本党现时不提出组织苏维埃的口号”,“还只限于宣传苏维埃的意义”,“只有到了组织革命的国民党之计划,完全失败,同时,革命又确不\[在\]高涨之中,那时本党才应当实行建立苏维埃”。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338页。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主要负责人,瞿秋白在会上也表示,要“在革命暴动中组织临时的革命政府,此政府仍用国民党的名义,但我们要占多数,成为工农民权独裁的政权”。

《瞿秋白选集》,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74-375页。可以看出,直至“八七会议”召开时,中国共产党还没有接到共产国际关于在中国建立苏维埃政权的指示。

然而革命形势急转直下,使得共产国际不得不考虑修订对华政策。因为原先被认为是国民党左派的张发奎、黄琪翔等也公然反共,以国民党名义发动群众和留在国民党内的方针已无法继续下去,更不用说以国民党的名义号召工农群众进行革命。事态的迅速恶化迫使共产国际不得不就“政权问题、同武汉政府的关系问题、合作问题,以及今后斗争方向问题等等”做出适当的策略调整。而且共产国际也意识到,如果还继续坚持支持武汉政府的方针,“就会断送中国共产党,就会把党拖进机会主义的深渊”。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编译:《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19—1928),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36、337页。

对于大革命失败的原因,共产国际并没有主动承担责任,而是将全部过失推脱于幼年的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本应依据共产国际的指示,放手发动和领导土地革命,公开批评和揭露武汉政府‘激进派领导人和国民党中央的暧昧而怯懦的立场,预告群众关于军事将领叛变的可能性……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局没有执行这些指示。中央委员会非但没有去领导土地革命,反而在许多场合成了阻碍土地革命的因素。”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编译:《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19—1928),第338页。同时,联共(布)也为其“不退出国民党”的政策做辩护,并做出了《关于中国革命问题的决议案》。

安徽大学苏联问题研究所、四川省中共党史研究会编译:《苏联〈真理报〉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选辑》第2辑,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版,第4页。不过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在随后发给罗明纳兹和布留赫尔的电报中则强调:虽然目前仍需争取国民党左派,但如果这个目标没有达成而革命高潮渐起,“那就必须提出苏维埃口号并着手建立苏维埃”,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页。已经开始认识到支持国民党左派毫无意义。1927年9月20日,联共(布)中央政治局给罗明纳兹的电报进一步指出:“在左派国民党的思想确实遭到失败和存在新的革命高潮的情况下有必要建立苏维埃。显然,在具备这些条件的情况下应当着手建立苏维埃。建立苏维埃和扩大苏维埃地区的时机由共产国际执委会执行局和中共中央决定。”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88页。由此可见,随着中国革命形势的转变,共产国际开始放弃复兴“左派国民党”政策并执行新的中国革命政权建设政策——建立苏维埃。至此,復兴“左派国民党”政策彻底宣告结束。共产国际战略策略的转变,为中国共产党建立苏维埃政权提供了理论支撑。自此,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苏维埃运动开始在中华大地蓬勃兴起。

然而,中国苏维埃革命一开始就充满着艰辛与曲折。受诸多因素的影响,幼年的中国共产党人不仅对苏维埃政权缺乏必要的认识,而且在创建苏维埃政权的过程中亦只有苏俄的经验可循。1927年11月9日至10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由罗明纳兹起草的《中国现状与党的任务决议案》。受共产国际“左”倾错误理论的影响,该决议案虽然一方面号召一切革命力量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坚决反对帝国主义,坚决发动农民暴动,实行农村割据,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等等。

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第250页。但另一方面,却未能准确分析中国革命所特有的自身属性,完全混淆了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界限,提出了所谓的“不间断革命”理论,认为“现在的革命斗争,已经必然要超越民权主义的范围而急遽的进展;中国革命的进程,必然要澈底解决民权主义任务而急转直下的进于社会主义的道路”。

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453-454页。同时,在城乡武装暴动方面,罗明纳兹完全照搬照抄苏俄苏维埃革命经验,搞“城市中心论”,认为“城市工人暴动的发动是非常之重要;轻视城市工人,仅仅当做一种响应农民的力量,是很错误的;党的责任是努力领导工人日常斗争,发展广大群众的革命高涨,组暴织[织暴]动,领导他们到武装暴动,使暴动的城市能成为自发的农民暴动的中心及指导者。城市工人的暴动是革命的胜利在巨大暴动内得以巩固而发展的先决条件”。

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457页。

事实上,中共中央所执行的上述革命理论,不过是对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关于中国革命的理论的“移植”,否认了中国革命形势处于低潮,否认了中国革命发展的不平衡性。正是在所谓的“无间断的革命”和“城市中心论”的指导下,在共产国际的强力干预下,以瞿秋白为首的中共中央制定了《中央工作计划》,积极推行盲动政策:先后在上海、武汉、天津、长沙等大城市筹划了“总罢工”“总暴动”的计划;布置了两湖、江苏、浙江等省的“工农总暴动”;发动了宜兴、无锡的农民起义,以及上海起义、武汉起义、顺直暴动等。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人举行了一系列的以夺取中心城市为目标的武装起义,如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等。

不可否认,1927年12月11日由共产党人在广州领导的武装起义取得了成功,并建立了工农民主苏维埃政府。然而,面对国民党强大军事力量的反扑,广州苏维埃只坚持3天就被打败。事实证明,此时的中国共产党试图“以城市武装暴动而长期占据广州,建立广州苏维埃,显然是不可能的”;

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广州起义资料》(下),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1页。以“城市中心论”为核心的俄国式革命道路在中国的革命实践中也是行不通的。这一时期的各种“左”倾盲动主义运动,不仅未见成效,而且损失惨重。

二、困境求索:共产国际影响的弱化与中国共产党农村苏维埃政权的发展

革命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共产国际与中共中央的意料,他们对城市武装起义的接连失败也毫无思想准备。毫无疑问,在这种“左”倾思想的指导下,共产国际与中共中央不可能对中国苏维埃政权的性质形成正确的认识,也不可能制定出符合中国革命实际的路线、方针和政策。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毛泽东、朱德等为代表的许多领导武装起义的共产党人,在以夺取中心城市为目标的武装起义接连遭到失败后,开始认识到,到农村中去,到那些受过大革命风暴影响的农村中去,会有革命发展的广阔天地。

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第248页。从1927年下半年起,他们毅然放弃了“左”倾盲动主义规定的进攻路线,勇于开拓,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率領工农武装向敌人统治薄弱的农村进军,广泛开展游击战争,深入发动土地革命,在异常残酷和艰难的革命斗争中建立了闽西、赣南等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这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勇敢突破共产国际的理论模式,开始探索“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全国政权”革命道路的重要实践,也是中国特色革命道路的重要理论来源。

在这一时期,因国民党反动势力的封锁和围剿,以及当时客观条件的限制,农村苏维埃政权与共产国际、地处上海的中共中央之间基本处于隔绝状态,几无通讯联系。也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在没有共产国际“左”的教条主义和“城市中心论”思想的影响下,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的革命积极性和独立自主的探索精神得到充分发挥。然而,在得不到共产国际有效指导的情况下,红色政权在国民党反动势力的包围封锁中能长期存在和发展吗?“红旗到底能打多久?”为了解决这一关系到中国革命前途的至关重要的现实理论问题,毛泽东于1928年10月和11月先后写了《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和《井冈山的斗争》两篇文章,从五个方面对其进行了详细说明,明确主张以红色区域的斗争去促进全国的革命高潮,并在理论上将“工农武装暴动”上升为“工农武装割据”,回答了红军和农村根据地建立的可能性、必要性及其发展前途等问题。

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面临之首要任务就是探寻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革命道路,而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及其斗争实践,开辟了中国革命的新天地。这对于一个“被查禁和受迫害的党来说,似乎没有其他途径可供选择”。

\[美\]费正清、\[美\]费维恺编:《剑桥中华民国史 1912—1949年》下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82页。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引领下,红四军经过艰苦奋战,最终辗转进入赣南、闽西,并建立了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闽西包括“龙岩、漳平、宁洋、永定、上杭、长汀、连城、武平、归化、宁化、清流、平和等十二县”,

《中共闽西第二次代表大会情况及各项文件》之《中共闽西特委工作报告》(1930年7月8日—20日),中共龙岩地委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龙岩地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闽西革命史文献资料》第3辑,1982年印行,第372页。闽西革命根据地是土地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南方建立较早而比较巩固的红色区域,也是福建党和群众基础比较好的地区。

1929年上半年闽西政局风云多变,蒋桂战争刚一结束,粤桂两派又在粤东地区打得异常激烈。1929年3月,红四军利用军阀混战、敌人处于内部分裂状态的有利时机,进入闽西境内。在毛泽东、朱德的领导下,闽西党组织与红四军密切配合,坚决“帮助闽西群众暴动,夺取政权,深入土地革命”。

《红四军前委关于目前政治的分析》(1929年9月12日),转引自蒋伯英、郭若平:《中央苏区政权建设》,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40页。经过将近半年艰苦奋斗,红四军不仅深入闽西腹地,连克龙岩、永定、新泉等重镇,而且以上杭、古田和龙岩大、小池为中心区域的红色政权的割据区域也初步形成。1929年冬天,长汀、连城2个县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永定、上杭、龙岩、武平4个县召开了工农兵代表大会,成立了县苏维埃政府。“与此同时,各县分别建立了一支具有一定战斗力的地方红军和群众游击武装,从而基本完善了作为独立存在的苏维埃政权割据所必须具备的条件”。

参见蒋伯英、郭若平:《中央苏区政权建设史》,厦门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8页。

对此,1929年4月中共中央在“给福建省委的信”中有如下表述:“军阀更加加深群众的痛苦,更加暴露统治阶级的罪恶,暴露改良主义的欺骗,所以军阀战争是我们工作发展的客观的有利的条件。在福建还有更大的便利,就是朱毛的影响。单靠朱毛的力量,当然不能取得福建的政权,但是因朱毛来到福建,使我们的政治影响更易为扩大,更易为深入群众,这是我们决不可以轻易放过的机会。”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6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177页。这一观点亦得到了共产国际的肯定。1929年10月26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给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信中明确表示:最近时期中国共产党的主要任务是充分利用军阀混战的有利时机,要加强和扩大游击战争,“坚决反对党内对农民斗争(特别是对游击运动)的革命意义估计不足的倾向”;要大力发展独立的革命群众运动,“在农民的群众革命斗争扩大和发展的地区,建立起苏维埃根据地。在存在苏维埃政权的地区,要加紧进行没收地主土地、武装农民和建立苏维埃的工作”。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编译:《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29—1936),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85-87页。

对于刚刚成立的闽西苏维埃政权来说,巩固业已存在的红色政权,发展土地革命的成果,是其首要任务。为了加强县、区、乡各级苏维埃政权建设,闽西特委在红四军前委的指导和帮助下,1929年7月召开了第一次大会,明确把“坚决地领导群众,为实现闽西工农政权的割据而奋斗”确定为党的工作总任务;

张鼎丞:《中国共产党创建闽西革命根据地》,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8页。8月15日又颁布了《苏维埃组织法》。《苏维埃组织法》的颁布,不仅对各级苏维埃政府的选举程序、政府成员的任期等做了明确规定,而且为各地苏维埃政权的建立提供了基本的法律依据。在这些正确的方针政策指导下,闽西革命形势迅猛发展,至1930年2月闽西特委召开第二次扩大会议前,各地苏维埃政权纷纷建立:“闽西岩杭永武汀连六县之间,数百里赤色区域,几十万劳苦群众已普遍的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已成立县苏四个、区苏五十个,乡苏四百余个)”。

《中共闽西特委通告第十四号》(1929年11月2日),中共龙岩地委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龙岩地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闽西革命史文献资料》第2辑,1982年印行,第289页。闽西苏维埃政府建立的条件已经基本成熟。基于此,1930年1月闽西特委成立了闽西苏维埃政府筹备处,2月6日颁布了《闽西工农兵代表会(苏维埃)代表选举条例》。

经过紧张的筹备,1930年3月18日,闽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在龙岩城召开。大会发布了宣言和一系列决议案、法案和条例,并选举了闽西最高领导机关——闽西苏维埃政府。邓子恢、张鼎丞等35人当选为政府执行委员,推选邓子恢为主席。

参见蒋伯英、郭若平:《中央苏区政权建设史》,第122页。大会的“全部精神是贯彻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运动,推翻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统治,保障劳动人民彻底解放的根本利益”,大会选出的政权“是按照民主集中制组成的,它实行了真正的民主制度,是代表人民利益的权力机关”。

张鼎丞:《中国共产党创建闽西革命根据地》,第35页。因此,当时有人刊文感叹:闽西根据地“以上杭、长汀为基础,现在占有地盘,据有上杭、长汀、龙岩、连城、永定、和平、武平、清流、宁化、宁泽各县,大有席卷闽西之概。在以上各县城,均设有所谓苏维埃政府,施行政權”;“今日之闽西”已不啻成为共产党的第二根据地。

亦我:《闽西“匪区”之现状》,《社会新闻》,1932年第1卷第9期,第196页。

闽西苏维埃政府的成立,是中国共产党人在与共产国际几无通讯联系的情况下独立自主地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一次成功实践,它标志着闽西革命根据地在形态和实质上已经形成,也为中央革命根据地的形成打下了坚实基础。在南方各省的苏维埃运动中,他们的政治影响“在全福建乃至东江赣南工农群众中间都普遍的扩大”,“在政治上确实已表现了伟大的成绩”。

代英:《闽西苏维埃的过去与将来》(1930年3月26日),中共龙岩地委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龙岩地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闽西革命史文献资料》第3辑,第220页。

在党的政权建设史上,各根据地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之前建立的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从严格意义上讲都属于早期政权。虽然1928年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苏维埃政权组织问题《决议案》,对苏维埃政权的建立及其组织形式等问题做出了原则性的规定,但基于当时客观条件的限制,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与各苏区几乎处于隔绝状态,因而各苏区政权具体的组织建立、发展建设,基本上靠当地党组织和领导人在实际斗争中摸索来进行。

不可否认,由于受战时特殊条件的影响,此时的苏维埃政权建设存在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譬如,一些地方的红色政权已成立相当长的时间,但一直没有召开苏维埃代表大会选举产生正式的苏维埃政府;一些地方即使建立了苏维埃政府,但“没有建立在代表会议基础之上”,“实际上等于少数包办”;一些“乡苏维埃委员会,直接由群众大会产生,没有建立起代表会议的规模……所谓引导广大群众参加管理政事竟成空话”;

江西省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下),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5页。一些地方“有了代表会,亦仅认为是对执行委员会的临时选举机关;选举完毕,大权揽于委员会,代表再不谈起。名副其实的工农兵代表会组织,不是没有,只是少极了。所以如此,就是因为缺乏对于代表会这个新的政治制度的宣传和教育”。

《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72页。

尽管如此,但与以往的剥削政权相比,苏维埃政权彻底打破了几千年来奴役人民的剥削体制,广大工人、农民、红军士兵及一切劳苦民众成为政权的真正主人。在新型政权的组织和领导下,根据地的土地革命、武装力量和群众生活等各方面的工作都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尤其在土地革命问题上,进一步完善了分田的制度,分田原则由从前的“抽多补少”发展到“抽肥补瘦”,使农民得到了真正的实惠,“个个都乐于努力耕种”,所以“今年的早禾收获,一般的要比去年增加两成”。

《闽西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宣言》(1930年9月9日),中共龙岩地委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龙岩地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闽西革命史文献资料》第4辑,1983年印行,第104页。分得田地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得到极大的提高,农业的生产量大大增加,从而为苏区红色政权的巩固与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

相得益彰,随着土地革命的深入,闽西革命根据地的武装力量也不断壮大和发展。时至1930年6月,闽西已先后组建了3个军,兵力8000多人;赤卫队二三万人。

《福建全省群众组织情形报告(节录)》(1930年7月13日),中共龙岩地委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龙岩地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闽西革命史文献资料》第3辑,第352页。对此,中共中央给予了高度关注。早在1929年12月,中共中央就扩大红军问题给福建省委的信中就明确指出,“根据目前全国的政治形势与我们党的主要任务(见中央六十号通告),福建目前的军事工作无疑的要以扩大红军、发动地方暴动为中心”;同時为执行这一中心军事工作提出了具体要求,譬如,“要以扩大朱毛红军的宣传与扩大闽西游击队、赤卫队和一切农民武装的宣传同时并进”,“要注意在斗争过程中集中闽西游击队、赤卫队、少年先锋队等一切武装的农民群众,编为红军,统一指挥”,“有计划的征调大批的工人与农民□□入进去,使红军的质量加强与数量扩大同时并进”,等等。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6册,第692-694页。

事实上,这一时期可谓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村苏维埃政权发展的黄金期。除赣南闽西苏维埃外,方志敏等创建的赣东北苏维埃,贺龙、周逸群创立的湘鄂西苏维埃,邓小平、张云逸创建的左右江苏维埃,鄂豫皖苏维埃、琼崖苏维埃这时也已建立。这些区域性苏维埃政权的建立和根据地各项建设工作的开展,不仅为中央苏区的形成奠定了一定的物质基础,也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成立奠定了良好的政治基础并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到1930年夏,红军和农村革命根据地得到进一步巩固和扩大,红军发展到十多万人,其他区域的农村性苏维埃政权也纷纷建立,全国苏维埃运动呈现蓬勃发展之势。纵观这一时期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的建立和农村苏维埃运动的蓬勃发展,与之前以夺取中心城市为目标的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的相继失败,无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以“城市为中心”的革命道路和以“农村为中心”的革命道路,本无优劣之分,对于各个国家只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工人运动和农民运动、城市革命和乡村革命的发展是极其不平衡的,而农民斗争和农村根据地的建立才是夺取全国胜利的“最重要因素”。

《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98页。“一国之内,在四周白色政权的包围中间,产生一小块或若干小块的红色政权区域,在目前的世界上只有中国有这种事”。

《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57页。正是基于对中国国情和革命形势的正确认识和判断,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勇敢突破共产国际的理论模式,利用军阀豪绅之间的分裂与战争,发动群众、组建红军,采取山地游击战,实行土地革命,不仅建立了区域性红色政权,而且从理论上把“工农武装暴动”上升为“工农武装割据”,并开展了以政权建设为核心的根据地建设。上述中国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所取得的成功事实充分证明:“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全国政权”的革命道路,是中国式苏维埃政权创建和发展的唯一正确革命道路;“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全国政权”的革命理论,是有别于俄国十月革命城市苏维埃政权模式的新理论,是中国共产党人独立创新的学说。共产国际以“城市为中心论”为核心的俄国式革命道路,在中国是行不通的。

三、再度干预:“左”倾错误的产生与中国共产党农村苏维埃政权执政实践的异化

一个新生事物的产生、发展和壮大,其过程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在农村苏维埃革命运动蓬勃发展的同时,李立三、王明等“左”倾错误开始在根据地内萌生发芽,并不断发展,使得“包括闽西在内的中央苏区在1930年6月以后的4年多时间,不断发展壮大但又不断受到挫折,同时经受了国民党当局连续不断的军事‘围剿与经济封锁,经历了极为复杂而又艰难的发展过程”。

参见蒋伯英:《闽西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及其相关问题》,《苏区研究》,2015年第1期。

李立三“左”倾错误,是基于共产国际“第三时期”理论及其对中国革命的“左”倾错误的指导。在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后仅隔6天,共产国际就召开了第六次代表大会。这次大会提出了所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制度总危机有三个时期”的理论,认为资本主义发展从1928年起进入第三个时期,即新的革命高潮即将到来、资本主义即将崩溃的时期。在这一理论指导下,共产国际很快对中国革命局势做出了盲目乐观的估量,放弃了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做出的较为正确的判断。

基于对中国革命形势的错误判断,共产国际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城市的工人运动上来,而忽视了农村根据地斗争和建设的重要性。在共产国际看来,农民革命运动只是中国革命的重要特点之一,中国革命“日益生长的高潮的象征,还是工人运动的复兴”;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1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582页。“中国革命的命运仍将决定于城市,即使在中国的情况下,农民不同工人阶级结盟是不可能取胜的”。

乌传衮、马宝华编:《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大事提要〕》,安徽大学苏联问题研究所1983年印行,第203页。此时中国工农红军的发展和壮大,虽然也引起共产国际的重视,但共产国际只是将其作为夺取中心城市的武装力量:“必须集中注意去组织并且巩固红军,以便在将来依照军事政治的环境,而能够占领一个或者几个工业的行政的中心城市。”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11页。所谓“军事和政治形势”显然是指城市工人运动的发展和暴动的准备情况,也包括整个革命形势。工人暴动+红军力量=夺取中心城市,这就是共产国际当时设想的中国共产党夺取全国政权的公式。

共产国际的上述指示,对中共中央的路线、政策一步步走向“左”倾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共产国际1929年10月来信后,中共中央于1929年12月20和1930年1月11日先后通过了《中国共产党接受共产国际第十次全体会议决议的决议》《接受国际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指示信的决议》,表示完全同意共产国际“第十次全体会的精神、路线与一切决议。并且深切感觉全体会的路线与一切决议都极适合于领导中国革命斗争的需要,特别反对党内右倾取消派及调和派的论断是给与中国党战胜取消主义与调和派的最锋利的武器”;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6册,第705页。要求各级党部和全体党员都“必须执行公开的自我批评”,与“一切动摇,犹豫,机会主义,取消主义”做无情的斗争,只有这样“才能使国际正确的路线,得以坚决的有保证的执行”。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13页。从这时开始,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在中共中央领导层内急剧发展起来。

受共产国际错误估计的激励,李立三开始利用国外日益恶化的经济萧条和国内的军事混乱,断言“革命的成果并不决定于有关的政治力量,而决定于所要完成的任务。因此,中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可以由无产阶级来领导。无产阶级一旦夺取了政权并实行领导之后,革命向社会主义阶段过渡就可以开始”。

\[美\]费正清、\[美\]费维恺编:《剑桥中华民国史 1912—1949年》下卷,第199-200页。1930年2月,中共中央发出题为《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中心策略》的第70号通告。再次点名批评了“朱毛与鄂西的红军中还保存有过去躲避和分散的观念”,将毛泽东等人在农村开辟革命根据地、进行武装斗争、建立巩固的红色政权的正确主张,称之为“党内右倾的政治思想和组织观念”;认为要“打破过去苏维埃政权躲避乡村或将苏维埃秘密起来之种种取消和保守倾向……打破游击战争中之上山倾向保守观念分散政策等等农民意识和土匪倾向,是组织地方暴动的必要前提”,强调“若不努力的加强党的主观力量,若不适当的配合和联系各中心省区的工作,若不无情的肃清党内右倾的政治思想与组织观念,则直接革命形势还会因之延缓”。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28、30、31页。可以说,第70号通告是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形成的起点。首先,李立三对国内革命形势做了不切实际的过高估计,认为民主革命在全国范围内已走向平衡发展的道路,革命已开始出现直接行动的形势。其次,在夺取政权的道路问题上,李立三完全照搬照抄共产国际以“城市为中心论”的俄国式革命道路,认为在中国,城市才是统治阶级的“头脑与心腹”,乡村只是统治阶级的“四肢”,推翻反动政权的统治“单只斩断了他的四肢,而没有斩断他的头脑,炸裂他的心腹,还不能制他的最后的死命”;而夺取中心城市的残酷的斗争“主要是靠工人阶级最后的激烈斗争——武装暴动”,因此,“忽视组织工人的斗争,忽视准备工人阶级的武装暴动,不只是策略上的严重错误,而且会成为不可饶恕的罪过”。

李立三:《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诸问题》,《红旗》,1930年3月29日。第三,在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的关系问题上,李立三认为在“帝国主义束缚世界的锁链中,中国是最薄弱的一环,就是革命最易爆发的地方。所以世界革命有首先在中国爆发的可能,而且这一爆发以后,必要引起整个世界革命的兴起”。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7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185页。

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李立三起草的《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该决议是集中体现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的纲领性文件,错误地估计中国革命形势、性质和任务等根本性问题,提出了一套“左”倾的错误主张,认为中国伟大的革命巨潮“已经接近在现在”,“已经在一省与几省首先胜利的时候”,革命胜利一旦开始“中间决不会有丝毫间隔的”,“中国革命对帝国主义的空前猛烈的斗争,必然要掀起世界革命的高潮”。因此,目前党的策略总路线是要“加紧组织群众的政治斗争……注意促进全国革命高潮,注意武装暴动的组织上和技术上的准备,注意布置以武汉为中心的附近省区首先胜利”。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126、128页。其根本目的是要在武汉或者长沙、南昌建立苏维埃中央政权,夺取全国胜利,并进而使中国革命迅速转变到社会主义阶段。

在以这种冒险主义为特征的“左”倾错误路线占据主导地位后,中共中央加快了推动李立三的“争取一省数省首先胜利”行动计划的步伐,将党、团、工会的各级领导机关合并为准备武装起义的各级行动委员会,计划发动以武汉为中心的全国总暴动。同时规定:红三军团切断武(汉)长(沙)铁路,进逼武汉;红一军团进取南昌、九江,以切断长江,掩护武汉的胜利;红二军团、红一军相互配合进逼武汉;红七军进攻柳州、桂林和广州。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第303页。

毫无疑问,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给蓬勃发展的农村苏维埃革命运动带来了严重的危害,使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后刚刚有了较大恢复和发展的革命力量以及各蘇区党的建设、土地革命、经济建设等各项事业遭受到重大挫折。在革命力量方面,红二军团攻打长沙、武汉的部队由10 000多人减少到2000多人,洪湖根据地遭到很大破坏;红七军进攻柳州、桂林、广州的部队由6000多人减少到2000人,丧失了右江根据地;红一军奉命攻打京汉线,配合攻击武汉,结果丢失了皖西根据地。在党的建设方面,国民党统治区的许多秘密组织遭到破坏,武汉、南京等城市的党组织几乎全部瓦解,许多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遭到敌人的暗杀。在土地革命和经济建设方面,将正确的土地分配原则指责为富农路线,无视苏区经济发展水平“组织集体农场”,

江西省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第330-331页。给各苏区的经济发展带来了极大危害。

李立三“左”倾错误主张在形成和推行的过程中,一度受到苏区做实际工作的干部的抵制和批评,认为中央对全国革命形势的分析有许多地方脱离中国实际,并在党的会议上提出反对意见。毛泽东、朱德等红军领导人对中央一些“左”的错误指示也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抵制。他们在执行中央攻打大城市计划的过程中,尽量采取措施对一些错误指示进行修正,使红军减少损失。对此,毛泽东在其1930年5月撰写的《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对党内、红军中存在的教条主义思想和形式主义作风提出了批评,指出:“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讨论和审察,一味盲目执行,这种单纯建立在‘上级观念上的形式主义的态度是很不对的。为什么党的策略路线总是不能深入群众,就是这种形式主义在那里作怪。盲目地表面上完全无异议地执行上级的指示,这不是真正在执行上级的指示,这是反对上级指示或者对上级指示怠工的最妙的方法。”

《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11页。然而,毛泽东等人的正确主张和建议并没有被李立三为代表的“左”倾中共中央所接受,反而受到指责和批判。

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的急剧发展,严重超出了共产国际所能容许的范围,因此受到共产国际的批评。1930年11月《共产国际执委关于立三路线问题给中共中央的信》对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错误提出严肃批评,认为该路线对中国革命“不但有害”,而且还会带来“极大危险”,“并不是从对于客观状态的分析出发的,并不是从对于斗争力量对比的分析出发的”,严重“脱离了具体事实,脱离了群众”,甚至是“和国际执委的分析互相对立的”。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644-646页。针对李立三把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联系在一起,甚至号召共产国际改变路线——转入进攻和尽快宣布世界革命,要求苏联准备对日本作战的“宏伟设想”,共产国际严厉指责称:“你们在政治局里试图决定世界革命的命运。”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66页。为了“勒住狂奔的马”,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261页。共产国际不得不亲自站出来制止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继续发展,开展反“立三路线”的斗争。

实际上,共产国际与李立三在关于中国共产党如何夺取政权这个根本性的问题上,并无原则性分歧。共产国际开展反“立三路线”的斗争,其实质并不是反对李立三发动工人暴动、夺取中心城市的路线,而是不同意李立三对当前直接革命形势的错误估计,及其在革命条件还未成熟的情况下夸大革命主观力量和低估敌人力量的四处盲动出击。正如周恩来在“传达国际决议的报告”中所指出:“中国革命新高潮已成无可怀疑的事实”,“但是在今天中国工农的力量尚未能聚集起来袭击帝国主义与国民党的统治,今天尚没有全中国客观革命形势,也就是在今天尚不是全国的直接武装暴动的形势”。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7册,第411页。而李立三“提议在武汉暴动的时候,中国共产党在武汉只有二百党员,赤色工会一百五十会员,而且最近武汉的一切发动指示出无产阶级的组织薄弱环节和没有准备。而帝国主义呢?据我们所得完全可靠的消息,他们确有等于现代欧洲式的军队十师的力量。上海的形势,也不比这个好些”。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647页。

但与此同时,共产国际在给中共中央的信中一再表明:中国革命“武装暴动的方针是定下来的了。建立苏维埃政府的意义,就在于中国共产党正在走向大城市以及最大城市的武装暴动”,“要准备工业中心的大城市的暴动,用暴动起来的工人和红军占领这些城市”,“应当用布尔什维克的坚持性和彻底性,列宁主义的顽强性,去准备组织暴动”。并着重指出:“中国共产党执行这种路线,不是退却,恰好相反,正是进攻呢。任务并没有降低,恰好相反,正是最具体现实的革命的决定胜负的任务。”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647、652、653页。可见,共产国际并没有在理论上彻底清理“立三路线”的“左”倾冒险主义错误,并对中国革命形势的发展做了过分的估量。共产国际站在苏俄国家利益与整体战略的角度,在不了解中国国情的情况下,执着于既有的革命经验,对中国革命道路设计出属于自己认识体系下的蓝图,从而为随后王明等人的执政掌权及其“左”倾主义错误在中央苏区的泛滥埋下了伏笔。

综上所述,“任何国家的革命道路问题,都要由本国的共产党人自己去思考和解决”。

《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7页。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率领工农武装深入农村、实施工农武装割据、建立苏维埃政权的实践,是中国的红色政权理论产生的实践基础和理论来源。将舶来的苏维埃理论与中国国情及革命实践有机结合,“着重解决了在中国进入土地革命阶段以后,共产党应该如何在偏远乡村创造根据地,建立和巩固革命政权,深入开展土地革命的问题”。

于化民:《苏维埃革命:从宣传口号到行动纲领——以中共早期武装暴动和政权建设为中心的解析》,《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1期。正如毛泽东于1965年5月重上井冈山时所说:“土地革命时期,我们建立了农村革命根据地,点燃了‘工农武装割据的燎原之火。井冈山的斗争,指出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道路的新方向。”

汪东兴:《汪东兴日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30页。自此,工农武装力量不断壮大,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纷纷建立,中国革命形势出现了大革命失败以后未曾有过的高涨。

毋庸置疑,土地革命时期,在中国苏维埃政权的建立、发展乃至转型的整个过程中,共产国际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必须给予充分的肯定。但上述革命的胜利完全是中国共产党人独立自主所取得的,几乎未得到过共产国际的有力指导。相反,当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村区域性苏维埃政权建设刚刚起步并有所起色的时候,共产国际再度以“太上皇”的身份进入中国革命的视野,再次干预性的指导使中国革命的实践再一次脱离了中国革命的实际,脱离了中国的国情,“夺取中心城市”的革命理念再度占据主导地位,并为李立三、王明等人的“左”倾错误提供了理论营养,为其当政夺权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实践再次证明:中国革命的成功实践,外部因素固然重要(尤其在其弱小之时),但归根结底取决于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依托于中国广大民众的无限支持。在这一过程中,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是中国革命取得成功的关键。

责任编辑:吴 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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