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革命,舍我其谁

2020-03-25 08:15董可馨
南风窗 2020年6期
关键词:宋教仁革命党共和

董可馨

今年3月12日,是孙中山先生逝世95周年纪念日。

“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

1925年2月24日,孙中山留下最后的书面遗言,8天后, 3月12日,他带着一腔遗志离世,至今已95年。

孙中山先生毕生的理想,是带领古老中国走出帝制,走向共和,建立一个有广泛的政治参与的、法治的、多民族共存的新政治体制,纵在他身后,这也一直是近代中国革命的主线。

这条革命主线,以现代价值相号召,激荡着澎湃理想,当然也写满曲折教训和残酷血泪。

如历史学家唐德刚所言:“在此之前的社会政治制度,帝王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围绕着这个帝王,还有一整套交互运作的国家机器和与它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文化体系、社会生活方式以及价值系统。它们是个相辅相成、一转百转的整体。”

这个国家的制度内核和社会肌理顽固而坚硬,辛亥之后,帝制躯壳被剥落了,但国家的现代化转型,长路漫漫,知易行难。

革命,革命

有两种革命者,一种是安稳日子无以为继,被逼上梁山的,一种是天生就不安分于旧秩序的。孙中山无疑是后者。

孩童时代,洪秀全的故事每每听得孙中山激动难捺。他崇拜英雄,也幻想自己是英雄,在自传里,他自称“鼓吹革命,大放厥词,无所忌讳”。

同伴们呼他“洪秀全”“反清英雄”“四大寇”。种种绰号,叫安分的旁人听了,直吓破胆。

孙中山的革命声名鹊起后,在北京,他的形象被描述为当年的太平天国那般,“红眉毛、绿眼睛”,革命党人可以飞檐走壁,无孔不入。

大人管教不住,一句“革命党来了”,小孩就止住哭声。民间百姓口口相传,革命党一个炸弹可以炸40公里!

民国前孙中山鼓动了10次起义,1895年他和杨衢云密谋在广州起义时,主张四处放火以虚张声势。

1907年在镇南关起义,他亲上前线,亲自开炮。1922年他被陈炯明赶上永丰舰,亲自拉线开炮。如此刚烈做派,与一生几乎很少摸枪的毛泽東,很是不同。

但见照片和演讲中的孙中山,慈眉善目,声音温和,形象儒雅,风度翩翩。不消说土匪草寇,“革命”气息也未见多少,倒更像一谦和书生。

孙中山的日本友人宫崎滔天始见他只觉气魄不足,可没想,一谈到革命的话题,便像换了个人,魅力四射,他不得不为之折服。

早年与孙中山交往的日本人田野桔次,评价他行事作风不见容于一般中国人,比之日本人,过于轻佻,相较英国人,革命思想太过,而与法国青年最接近。

自由、平等、博爱之理念,西传自法国,从孙中山的自传中看得出,中国革命活动也很为法国人所理解并同情。

清还未亡时,孙中山遇到法国武官,对方主动表示政府愿资助其革命,只是后来内阁倒台,才不得成功。

起义失败的革命党人,在法国舰船护送下流亡到新加坡,新政府以不接收民乱分子为由不让进,还是法国出面交涉,承认革命党人的“交战团体”地位,新政府才放入。

武昌起义时,各国不无担心类似义和团的暴力再起,领事们凑到一起开会商量对策,又是法国人出面,“力言孙逸仙派之革命党,乃以改良政治为目的,决非无意识之暴举,不能以义和拳一例看待而加干涉也”,最后各国才决定不加干涉。

孙中山一生四处颠沛,一半以上的生命在异国度过,他与各国上下,交相斡旋,最解其间交错复杂的政治利益与人民心理:“列强之与中国最有关系者有六焉:美、法二国,则当表同情革命者也;德、俄二国,则当反对革命者也;日本则民间表同情,而其政府反对者也;英国则民间同情,而其政府未定者也。”

对革命最表同情的美、法二国,其制度安排也为民国借鉴最多。

帝制既倒,民国新建,舍君宪,立共和,孙中山与康、梁分道扬镳,可行政与立法两权如何安排,又深藏玄机,在革命党和国家内部埋下暗雷。

帝制既倒,民国新建,舍君宪,立共和,孙中山与康、梁分道扬镳,可行政与立法两权如何安排,又深藏玄机,在革命党和国家内部埋下暗雷。

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时,要求实行行政实权归总统的总统制,并不赞成宋教仁主张的责任内阁制,后来权力准备移交袁世凯时,便要改行责任内阁来框定并限制总统的权力。袁世凯在逼仄的权力空间内处处掣肘,作为出身传统专制体制的实力人物,显然难以忍受,只待一个时机,非得冲破它。

袁世凯等来了那个时机。历史的偶然乎?必然乎?

自那之后,建国的道路,孙中山的理念,乃至中国的历史,都发生了转变。

以威权实现民权

1913年开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志得意满。新一届国会大选业已结束,国民党大获全胜。正在老家的他将北上组阁,成为政府总理。这一年,宋教仁31岁。

3月20日晚,在黄兴、廖仲恺、于右任等人的送行下,宋教仁从上海沪宁车站赴京。走至车站入口的剪票处,他伸手去取检票员剪过的车票,突然枪声响起。

“吾中枪矣!”

宋教仁应声倒下,子弹贯穿腰部,两日后逝世。去世前,他仍惦记着自己追求终生的宪制理想,给袁世凯留下“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的诚挚遗言。

这段公案至今未有定论,相关人士都丧了性命,证据追溯到当时的国务总理赵秉钧,嫌疑的尽头指向了袁世凯。

黄兴给宋教仁的挽联直书: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赵秉钧,我说是袁世凯!

宋案如何解决,国民党内部发生两派意见。黄兴虽痛斥袁世凯,但主张通过司法途径,在现存政治制度的框架之内解决。但孙中山大受刺激,对袁世凯彻底失望,决心诉诸武力,发动讨袁的“二次革命”。

最后孙中山的决心胜出,但奈何实力不济,未几月,革命军就全军覆没,国民党全党上下,亦被袁世凯扫地出门。

“二次革命”的发动与失败,就此成为中国的民主实验与宪制道路的分水岭。

此前,议会政治已具规模,虽然吵吵闹闹,内阁几番倾覆,总还有样子。“二次革命”后,各色人等无不抛开现有的国家结构、议会形式和司法途径,诉诸军事,用枪杆子解决问题。

失败后的孙中山再度流亡日本,他痛定思痛,深感共和之败,败在没有一个坚定服从领袖主义的组织。国民党鱼龙混杂,组织涣散,使他的想法得不到贯彻,二次革命的关键时期,十个国民党员的都督,八个不听指挥,“党员皆独断独行,各为其是,无复统一”,他“忝为总统,乃同木偶”。

为此,孙中山改组国民党,重新成立中华革命党,为该党规定了严密的组织和严格的纪律,希望借由一个纯洁的、强硬的、听话的党来掌握政权,训导人民,建设国家。

这个新党不再是一个公开的政党,而是一个秘密的革命党,不再单纯以理想相号召,以主义相聚拢,而提倡服从个人,效忠领袖,按压指模;不再是一平等组织,而将党员等级化,享受不同权利。“首以服从命令为唯一之要件。凡入党各员,必自问甘愿服从文一人,毫无疑虑而后可。”

据孙中山当时的主要助手居正回忆,孙发表了这样的谈话:“一、革命必须有唯一之领袖……如身使臂,臂使指,成为强有力之团体人格。二、革命党不能群龙无首,或互争雄长,必须在唯一领袖之下,绝对服从。三、孙先生代表是我,我是推翻专制、建立共和、首倡而实行之者。如离开我而讲共和,讲民主,则是南辕而北其辙……老实说一句,你们许多不懂得,见识亦有限,应该盲从我。我绝对对同志负责任,决不会领导同志向专制失败路上走。我是要以一身结束数千年专制人治之陈迹,而开亿万年民主法治之宏基。四、再举革命,非我不行……我敢说除我外,无革命导师。”

由于对孙中山此番“以牺牲平等自由来实现平等自由”的做法不满,黄兴、吴稚晖等国民党人与之再起分歧。

在“二次革命”这一历史交叉口之后,议会政治终于不复是薛定谔状态,而向着一个更加确定的方向展现出来。在北京,袁世凯摆脱了国民党和临时约法的牵制,一步步向帝制走去;在孙中山的国民党,以宋教仁为代表的“议会派”偃旗息鼓,一种全新的“党制”规模初现。

学习苏俄,改组国民党后,在1924年1月20日召开的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孙中山首次提出“以党建国”“以党治国”“党在国上”的理念,其后继者则顺着这条路径,继续图谋以“一党一国一领袖”的模式来领导和建设弊病丛生的民国。

方向感

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两个弃医转行的著名人物,一个是鲁迅,另一个便是孙中山。

电视剧《走向共和》为孙中山安排了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大清国人人有病,愚昧之病。 被奴役着却以为自由着,从来不知道平等为何物,不知自爱且不懂爱人,一句话,奴才不知道自己是奴才。 所有这些病症都是一个总病根,那就是政治之病:华夏四千年的封建专制。”

孙中山认为,中国之病,在政治之病,而他,则试图为这政治之病制定一个解决方案,其“三民主义、五权宪法”,在对未来的规划性道路的开拓性上,无人能比。

孙中山认为,中国之病,在政治之病,而他,则试图为这政治之病制定一个解决方案,其“三民主义、五权宪法”,在对未来的规划性道路的开拓性上,无人能比。

他曾对自己和袁世凯作出此番评价:“维持现状,我不如他,规划将来,他不如我。”

袁世凯不失为一个改革家,也算是有能力的实干者。在民国初年,平衡并笼络各方政治势力,推行刑警改革、外务改革、内政改革,在当时少有人能及。

但这些如今已鲜少再被提及,因为在根本问题上,他犯了大错。

袁世凯无法为当时的中国指出一条明路,或者说,他所指出的路不为当时的中国人民所认可,也不符合顺乎世界潮流的现代价值。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孙中山明白这个道理。

但共和民主的理想要去實现,没有社会基础,没有政治训练,吵吵闹闹的议会民主中国人不习惯,内阁不断倒台又重组,叫人恐慌。

该怎么办?袁世凯认为是共和不适合于中国,所以要回头搞帝制,杨度认为还是君主立宪适合中国,所以要倾尽全力扶袁世凯上位。但历史很快告诉他们,中国已不再需要君主。

后人臧否人物,品评是非,都认为袁世凯不能认清形势,逆潮流而动搞得自己身败名裂,身处其中人,一念一动,却不一定能在转型期的必然混乱中,抵抗住权力的诱惑,守住正确的方向。

完整经历了改革开放前后的不少老人,把改革开放后的世风日下、道德滑坡,归咎于改革开放。民初也是如此,李宗仁在回忆录里道:他在清末上陆军小学时,看见朝野一片朝气,但辛亥革命成功之后,朝气全失,只觉全国上下一片混乱败坏。

孰是孰非?唯有时间能给人以答案。

孙中山一生失误不少,但无损于他成为一位伟大的政治家,无损于他成为两岸人民都尊敬的民主革命先行者。今人再来看孙中山的《建国大纲》《三民主义》,他对国家的构想和规划,不论多么的理想主义,至今光芒犹在。

相信再过百年,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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