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杨绛先生对中国经典名著的独特阐释视角

2020-03-25 04:37王明慧
学理论·下 2020年12期
关键词:经典阅读杨绛

王明慧

摘 要:本文论述了杨绛先生对中国经典名著的阅读和阐释的独特视角,包括细腻感性的女性视角、基于文体比较的多维分析视角和建构主义视角的意义分析过程。从这些与众不同的阅读视角可以看出杨绛先生对书籍阅读的勤勉和阅读过程中的独立思考。

关键词:杨绛;经典阅读;阅读视角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0)12-0088-02

2020年5月25日是杨绛先生逝世四周年忌辰,7月17日是先生109岁冥寿,杨先生一生笔耕不辍,留下译著小说和散文被传唱为经典,读书心得也在这些作品中引人深思。笔者重读《杨绛全集》,有感于先生对古代经典名篇孜孜■,从幼时至百岁从未间断地阅读,澄思寂虑呈现出的阅读阐释的角度别具一格,试将这些观点整理糅合,做粗浅的研究,以纪念先生精神不死。

杨绛先生家学渊源,父亲杨荫杭留学日本,研习法典,同时对古代音韵学做了功夫深刻的研究,对子女教育既严格又包容,因此杨绛先生自幼即受到了中西方融会贯通式的教育,小学阶段接受教会学校的西式启蒙教育,同时喜读诗词小说,“父亲为我买的书多半是诗词小说,都是我喜爱的”[1]120,2005年94岁高龄开始思考《走在人生边上》[1]191,“寻寻觅觅找书看——从曾经读过的中外文书籍例如《四书》《圣经》”,可以说对经典文献的阅读,贯穿了她的一生。但是杨绛先生对经典的阅读阐释从来没有宏大的叙事,而是见微知著地从不寻常的角度来引领读者。

一、细腻感性的女性视角

中国经典作品的阐释权一直在男性话语体系之下,古代社会的阅读视角一直体现在对作品的释义以及微言大义的阐发,而杨绛先生却在阅读过程中为女子发声,用女性独特的敏锐的感情去体味作品之外的故事。《孔夫子的夫人》[1]183一文中杨先生认为“周公制礼”,目中根本就没有女子,书中也绝少介绍孔子家的女人,孔子的九个姐姐下落不明,《论语》中记述了孔子的女婿公冶长,却不提夫子的女儿。可见在封建的男权社会,女子地位低下,是没有资格被写入文字被后世所见的,但杨先生却循着蛛丝马迹探查到孔夫子的夫人亓官氏是一个怎样的人。通过读《论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判断出孔夫人很能干,对丈夫很体贴,治家严谨,虽然孔子对日常生活很挑剔,家里却很和洽,亓官夫人即使不是贤能的夫人,至少也是以顺为正,能按夫子意愿管理这一大家的女人。

以往很多作品对孔夫子夫人的解读中,都会因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则怨”这句话而对孔夫子夫人亓官氏加以不厚道的揣测和分析,也有人得出孔子與夫人不睦的结论,但是杨先生却从淹没在史书中的若干细节而考察出了孔子夫人是一个治家有序、贤能体贴的人。

在以往《论语》解读中,对女性的角色的解读一直处于缺失状态,无论是君子人格还是礼乐思想,话语的主角都是“男子”,即使是《论语》中出现的唯一女性“子见南子”,在人们的解读中也只是孔子在周游列国实现政治理想中一个必要去见的人物,没有对女性的同情、理解和尊重。杨绛先生却从不多的记载中探求出孔子有女儿,而且很可能不只一个,亓官夫人在孔家这个大家庭里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第一次发现了《论语》中的女性并肯定了女性在孔子这样的圣人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在男权社会的春秋战国时代,女子的地位还很卑微,在《论语》这部经典著作中体现的几乎都是男性如何纵横捭阖、坐而论道、苦厄卓绝的奋斗,女性在原著中被忽略后,其后的阐释及阅读中也就一直留白,是杨绛先生引领着读者从字里行间发现了女性,并且发掘出女性的巨大作用和魅力。

这种女性的视角还体现在对经典作品阐释中独特的感性认识,杨绛先生在《<论语>趣》中提到钱钟书先生曾说“孔子最爱重颜回,最喜欢子路”,杨先生自己也深有同感,认为子路对夫子最忠诚真率,经常跟在身边,孔子对其他弟子总是很有礼,对子路却毫不客气地训斥,并且推断出孔子最不喜欢的是宰予,最狂傲的是子张。在以往的孔子及其弟子形象分析里总是着重于哲学思想或政治主张,他们或带着圣人的光环布道,或一本正经地听讲,很少从喜爱或讨厌的情感归属上探讨谁是孔子的爱徒这样感性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却是细腻敏感的女性所乐于关心、关注的话题,杨先生认为《论语》中的孔子从来没有一句教条,毫无道学气,是一位可爱可敬的人。总之,在杨先生的阅读视角里,看到的《论语》不是一条条的圣训,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每个人有不同的个性,孔子带着情感和温度去和他的弟子们相处。

这样细微的阅读视角还表现在《红楼梦》的阅读中,《艺术与克服困难——读<红楼梦>偶记》中,杨绛先生读遍中国古代小说和戏剧,发现了才子佳人的爱情往往是速成的,《西厢记》《牡丹亭》都入此套路,而《红楼梦》就与众不同,描写的恋爱经历了重重障碍的,激荡出层层波澜。《红楼梦漫谈》中杨先生注意到曹雪芹从来不刻意写女人的脚,写女人的鞋有几处。例如史湘云在大观园住着,宝钗形容她“把宝兄弟的靴子也穿上”“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皮小靴”,史湘云“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而这种小靴缠脚的女人从来不穿的,由此得出结论——《红楼梦》中的女子多为天足,而满族人都是天足;另外,荣国府、宁国府的具体地点杨先生确信在北京,因为北方人睡炕,南方人睡床,而大户人家的床白天是不用的,宝玉黛玉并排躺在炕上说笑就很自然了,而身在南京的薛蟠“入京”当然是入北京。红学研究日渐昌隆,索隐派、考据派之外,杨先生显然不属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派别。陈文新、余来明的《谁解其中味——评红学三派》一文中把杨先生列入“文本派”,但杨先生说“随笔写几点心得体会,即兴小文,兴尽就完了”。尽管是随兴所至,但杨先生却与众不同,众人一味把高鹗后续的四十回贬得一无是处时,杨先生认为高续自有他的精彩之处,例如九十八回写黛玉临终之笔,就把世态人情刻画得入木三分。杨绛先生对《红楼梦》的阅读阐释,既来源于书读百遍之后的深思熟虑,也源自探幽寻具的独特女性视角。

二、基于文本比较的多维阐释分析视角

杨绛先生在阅读过程中从不盲从定论,而是找出很多作品对比参照,然后得出结论。《走在人生边上——自问自答》中在讨论神鬼灵魂有无问题时,她参考《左传》《中庸》《太平广记》《夷坚志》等多部作品互相对比。例如大家读《论语》都知道夫子不语怪、力、乱、神,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这样的话,但杨先生在对照《中庸》时发现了子思转述孔子的话“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联想到夫子教学因人而异,回答问题往往具有针对性,因为《论语》中樊迟总喜欢谈论鬼神,所以孔子才告诉他“敬鬼神而远之”。得以推论孔子对鬼神并不总是敬而远之,况且《中庸》是夫子的心里话,不是贴心的人是听不到的,子思不会违反祖父心意乱写,《中庸》的鬼神和《论语》中的鬼神并不相同,一虚一实,两字并用,前者侧重神,后者则指鬼。又以《左传》伯有死后化为厉鬼而郑人相惊的故事作为例证来引出关于鬼神问题的讨论,正是从不同的文本中举例对证,才能最大程度还原史实和真相,接近杨先生想要寻找的答案。

杨绛先生也在不同作品中对照分析思考着人的良心灵性问题,她对荀子的性恶论所见有所不同。比如荀子认为人性本恶,需不断学习才能克服与生俱来的恶,但杨先生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人的劣根性是婴儿失去赤子之心以后,身体里的劣根性渐渐发展出来的。因此荀子说的人性之恶,是跳过了人类的婴儿阶段而言的。另外曹操的临终贵命也自相矛盾,他先命身边姬妾改嫁,然后又改变主意命她们殉葬,说明灵性良心最终没有克制他的私心。杨先生一直坚持人要遵守自己的灵性良心,她以孔子为例,虽然一直在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还要用他的春秋笔法来维持正义,只顺从自己的灵性良心行事,可见追求真理的人一直不泯灭他的灵性良心。

杨绛先生的思考一直都是在文本的基础上进行的,不论是关于人类文明的反思,还是对修身之道的体悟,甚至是关于命运天理的疑惑,她对照参考多种文本,或者提出问题或者给出答案。通过古谚“直如钩,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提出命理的不公,但又从《孟子·告子》中找到“人是从忧患中学得智慧,苦痛中炼出美德来”这样的解释;最后在《礼记》中看到“礼以冶人之情,乐者天地之和”,寻求修身的方法,感悟这世界好比一座大熔炉,烧炼出一批又一批品质不同且和原先的品质也不相同的灵魂。

三、建构主义视角的意义生成和阐释过程

杨绛先生关于经典作品的阅读,更多是在原有的知识经验基础上的建构理解和意义生成过程,她的文论和散文构成了个人经验图式和阅读对象之间的文化互动。例如在《事实——故事——真实》中杨先生以《大宋宣和遗事》[1]206中记载的三十六员天罡星历历有姓名为依据,指出《水浒傳》小说中的故事想必凿凿有据;又由元稹的传奇小说《会真记》中崔莺莺张生曾有情书流传确有真人可考,得出王实甫的《西厢记》并非虚构;杨先生认为历史《三国志》经过孕育创造然后成为了历史小说《三国演义》,“作者按照他所认识的世情常态,写出了他意识中的人生真相”。

在杨绛先生的另一篇文论《李渔论戏剧结构》中,她已有凌■初的《谭曲杂札》和王骥德的《曲律》作为阅读基础,所以能够指出与这两者戏剧结构的侧重形式不同,李渔更加侧重内容;另外杨先生认为李渔所说的“好的戏剧只演一个人的一桩事,不是一个人一生的事,这个故事是完整的有机体”,这样的理论与亚里士多德《诗学》所论悲剧的“故事整一性”非常接近,但是因为杨先生阅读了大量的希腊悲剧、史诗还有莎士比亚、雨果、歌德的作品,所以她又认为李渔和亚里士多德看似相同的理论下讲的是不同性质的两种结构。正是有大量的戏剧阅读作为先验的基础,杨绛先生才能够建构起她所看到的戏剧结构。对于经典作品,她也由自己所理解的图式世界,阐释了她所阅读文本的意义世界。

无论从哪种视角进行阅读,杨绛先生总是一直在阅读当中度过生活的每一天,正是漫长的一百多年岁月中永不倦怠的阅读给予她不竭的创作力和生命力,也是阅读延续了杨先生的创作生命,使她在近90岁高龄时翻译《斐多篇》,104岁时还在《文汇报》发表回忆散文,正如杨先生自己所写“每一本书,不论小说、戏剧、传记、游记、日记,以至散文诗词,都别有天地,别有日月星辰……有时遇到心仪的人,听到惬意的话,或者对心上悬挂的问题偶有所得,就好比开了心窍,乐以忘言”[1]247。

参考文献:

[1]杨绛.杨绛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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