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诗选

2020-03-30 03:26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著董继平/译
诗歌月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诗选

[加拿大]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著 董继平/译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加拿大女诗人、小说家,1993年生于渥太华,早年曾在多伦多大学和哈佛大学学习,毕业后当过市场调查员、出纳员,后来在一些大学任教。她从1956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已出版了诗集《圆圈游戏》(1966)、《那个国家的动物》(1968)、《苏珊娜·穆迪的日记》(1970)、《强权政治》(1971)、《你是快乐的》(1974)、《两头的诗》(1978)、《真实的故事》(1981)、《无月期》(1984)、《诗选》(1986)、《诗选续集》《焚烧过的房子中的早晨》(1995)、《门》(2007)等多部;长篇小说有《浮升》(1972)、《贵妇人之神谕》(1976)、《肉体伤害》(1981)、《侍女的故事》(1986)、《猫眼》(1989)等十多部,此外她还写过不少短篇小说、散文和文学评论,编过权威本的《牛津加拿大英语诗选》(1982)。她曾于1981-1982年担任加拿大作家协会主席,多次获得国际国内文学奖,其中包括1966年所获的总督诗歌奖和1985年所获的总督小说奖,还多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董继平,1962年生于重庆,获得过“国际加拿大研究奖”,参加过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作家班,获“艾奥瓦大学荣誉作家”,担任过美国《国际季刊》编委。译著有《帕斯诗选》《勃莱诗选》《默温诗选》《特兰斯特罗默诗选》等外国诗集二十余部,美国自然随笔集《清新的野外》等十余部,以及美国长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

这是我的照片

这是不久前照的。

起初它似乎印得

很模糊:模糊的线条

和灰色的斑点

在纸张上模糊一片;

然后,当你审视

你就在左手的那一角

看见一件如同枝条的东西:显现的

树木(香脂冷杉或云杉)的一部分

而在右边,在一路向上的中途

应该是一片缓和的

山坡,一座小木屋。

背景中,有一个湖泊,

湖泊那边,有几座低矮的山丘。

(这张照片是在我

淹死之后的那一天拍摄的。

我就在湖里,就在这张

照片的中心,就在水面之下。

很难准确地说出我在

哪里,也很难说出

我究竟有多大或多小:

水對光的影响

扭曲了画面。

然而,要是你观察得够久,

你最终

就能看见我。)

门打开,

你探视里面。

那里面漆黑一片,

很可能有蜘蛛:

你并不想要的东西。

你感到害怕。

门关上。

满月照耀,

那月亮饱含可口的汁液;

你购买一只钱包,

舞蹈很美好。门打开

又关上,迅速得

让你不曾注意到。

太阳出来了,

你和你那依然瘦削的丈夫

迅速吃早餐;

你洗盘子,

你爱你的孩子,

你读书,

你去看电影。

天上温和地下雨。

门打开,

你探视里面: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如今不停地发生?

难道那里有秘密?

门关上。

雪花飘落,

你一边清扫步道,一边沉重地呼吸;

这并不像曾经那样容易。

你的孩子有时打来电话。

屋顶需要修理。

你让自己忙忙碌碌。

春天来临。

门打开;

那里面漆黑一片,

很多台阶通往下面。

然而是什么在闪耀?

难道是水?

门关上。

狗死了。

这发生在以前。

你又养了一只狗;

尽管不是这一次。

你的丈夫在哪里?

你放弃了花园。

变得太多了。

夜里有毯子;

而你却无法入睡。

门打开:

哦,铰链之神,

漫长的旅程之神,

你忠于信仰。

那里面漆黑一片。

你把自己托付给黑暗。

你迈步走进去。

门关上。

夜间的诗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只是风改变路线

吹向东方,这只是

你的父亲 雷霆

你的母亲 雨

在这个水的国度

米黄色的月亮潮湿得如同蘑菇,

它那淹死的残桩和长久的

鸟儿游动,在那里,苔藓生长

在树木的四面八方

你的影子不是你的影子

而是你的映像,

在帘子遮住门的时候

你真正的父母消失。

我们是另外的人,

来自湖泊下面的人

默默地站在你的床边

昂着我们黑暗的头颅。

我们的到来,是为了

用红色的羊毛

用我们的泪水和遥远的低语覆盖你。

你在雨的怀抱中摇荡,

在你睡眠的寒冷的方舟上摇荡,

而此时,我们用寒冷的手

和死去的手电光等待

你夜间的父亲和母亲,

知道自己只是

一根蜡烛投射下来的

摇摆的影子,在这个二十年后

你才会听见的回音里面。

秘密

秘密流过你的身体,

一种不同的血。

这仿佛是你把它吃掉了

就像吃掉糟糕的糖果

送进嘴里,

让它在舌头上美妙地融化,

然后让它滑到喉咙下面

就像是反向发音,

一个溶解到喉音

和咝咝音中的词语,

空气的一次缓慢的吸入——

秘密如今就在你的體内。

古老而恶毒,美味可口

如同深黑色的天鹅绒。

它在你的体内开花,

一朵墨水构成的罂粟。

你无法想起别的一切。

一旦你拥有它,你就想要更多。

它赋予你何等的力量!

不被知晓就知晓的力量,

石门的力量,

铁面纱的力量,

压碎的手指的力量,

从井底大声叫喊的

淹死的骨头的力量。

一月

白色水仙清爽的香味:

一月,积满了雪。

如此寒冷,管道冻结。

前门台阶光滑而危险;

房子在夜里噼啪裂开。

你随意进进出出,

但一年的此时,你都会待在屋里,

裹着你那送葬者臃肿的裘皮大衣,

梦想着阳光,

梦想着那被杀害的麻雀,

那再也没在那里的黑猫。

但愿你能找到你的路

从冷漠的花朵之河,

没有任何食物的森林,

穿过冰的窗口归来,

穿过被锁住的空气之门归来。

你的孩子割伤了手

你的孩子因为伸手穿过

那心爱的人隐藏其中的镜子

而在玻璃上割伤了手。

你并没期待这样的事情:

你认为他们需要幸福,

而不是割伤。

你认为幸福

不做努力或任何劳动

就会像

一声鸟鸣

或路边的一朵花

或一群银鱼出现

但如今,他们在爱情上

割伤了自己,还偷偷哭喊,

你的手变得麻木

因为你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你并没告诉他们不要那样做

因为你并没认为

自己需要那样做

如今,到处都是这破碎的玻璃

你的孩子伫立着,手上鲜血琳漓

依然一以你那种抓攫的方式

试图抓住月亮和回音

空寂和阴影。

真实的故事

1

别寻求真实的故事;

你为什么需要呢?

这不是我用来出发

或携带的东西。

我带着起航的东西,

是一把刀,蓝色的火焰,

运气,一些依然发挥作用的

好话,还有潮汐。

2

真实的故事丢失在

前往海滩的路上,那是我从不曾

有过的东西,在移动的

光芒中纠缠的黑色枝条,

我模糊不清的脚印

充满盐

水,这一捧细小的

骨头,这只猫头鹰的猎物;

一轮月亮,揉皱的纸,一枚硬币,

一场昔日野餐的闪光,

一百年前的情侣

在沙滩上留下的

坑洼:毫无头绪。

3

真实的故事

存在于其他故事中间,

很多色彩,就像被扔掉的

乱糟糟的衣服,

就像大理石上的心,就像音节,就像

屠户丢弃的东西。

真实的故事毕竟

充满恶意,形形色色

而又不真实。你为什么

需要呢?永远

别寻求真实的故事。

询问死者

前往一个洞口,

挖掘壕沟,划开动物的

喉咙,把血倒出来。

或者在一间漆黑的屋里

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椅子上

围绕圆桌。

闭着你的眼睛,牵着手。

这些技巧可被称为

英勇行为和美柔汀[1]铜版画。

我们不确定自己相信这两者,

还是相信死者——他们出现的时候,

散发的气味犹如潮湿的头发,

就像出了故障的烤面包机闪忽,

如同卷筒卫生纸沙沙作响

面庞,他们的咝咝音,他们的裂缝,

拖曳他们那欺骗性的薄纱

他们的嗓音干燥得如同

掉进玻璃缸的小扁豆。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清晰地畅所欲言

却喃喃地咕哝着钥匙和数字,

还有楼梯,他们提到楼梯……

我们为什么不停地纠缠他们?

我们为什么坚持要他们爱我们?

我们究竟想向他们询问

什么?他们并不想述说什么。

或者伫立在井边或池边

把一块鹅卵石扔进去。

你听到的声音就是

你应该询问的问题。

也是答复。

那一刻

在苦干多年以后,

在漫长的旅行多年以后

你站在你的房间中心,

房子,半英亩,平方英里,岛屿,乡间,

你终于知道了自己怎样到达那里,

说,我拥有这个,

那一刻就是树木从你周围

松开它们柔软的手臂,

鸟儿收回它们的语言,

悬崖裂开而崩塌,

空气从你身上像波浪一样退回

而你可以呼吸的同一时刻。

它们低语:不,你一无所有。

你只是访客,一次又一次

攀登山岗,插上旗帜,宣告、声明。

我们从来就不属于你。

你也从来不曾发现我们。

事情始终跟你所想的恰恰相反。

[1]铜版画的一种制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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