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邛崃方言量词“块”研究

2020-04-01 19:21孙欣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5期

摘  要:邛崃话属于西南官话岷江小片灌赤片,有的学者称为南路话,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都有自身的特点,与四川其他地方方言呈现出较大的区别。量词“块”在南路话中出现频率高,称量事物广泛,本文拟对邛崃话中量词“块”的使用作出语源和语义上的解释。

关键词:南路话;邛崃话;名量词;“块”

作者简介:孙欣(1995-),女,四川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词汇与语法。

[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5--02

引言:

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邛崃话与大邑、新津、乐山、彭州等地同属于西南官话岷江小片灌赤片,在语音和词汇上具有自己的特点。周及徐(2016)将其称为南路话。过去的观点认为,明清时期历史上湖广地区大量移民到四川地区,湖广话替换了原有的宋元时期流行的四川方言形成了今日的四川方言。周岷、周及徐(2016)结合《蜀语》和实地田野调查分析,认为南路话不同于四川境内流行的湖广话,而是四川古代方言的遗产,带有四川古老方言的特征,最明显的是具有独立的入声,因此他们认为南路话是在四川方言中与湖广话并列的两支方言。考察发现,南路话在名量词的使用上表现出不同于西南官话中其他地区方言的特点,最为突出的是量词“块”的广泛使用。

一、称量有生命事物

(一)称人量词

在邛崃话当中,称量人时几乎不用“个”,而是用“块”。

(1)三四块人盖一床铺盖

(2)两块人坐一根板凳,一根板凳两块人做。

(3)你姓王,我也姓王,浪我们两块就是家门喽。

(例(1)-(3)引自崔荣昌《四川邛崃油榨方言记》)

“个”称量人在普通话和各方言中的使用频率非常高,通常和数词组合形成数量名结构称量人,重叠后“个个”表示周遍义,如“个个都是好样的”。我们认为在称量人的个体量词当中,“个”称人具有绝对优势。根据沈家煊(1999)标记论中有标记项与无标记项的分布标准和频率标准,“个”与其他量词形成对立,当一种方言用“个”称人时,是无标记的。不用“个”则是有标记的,带有特殊的感情色彩和语用目的,往往表达个人的主观好恶之情。在现代汉语方言当中,有一些方言选择其他个体量词来称人,如“只”、“头”等。这些方言选用其他量词来称人时往往带有主观色彩,如长沙话当中存在用“只”称量人的情况,但是用“只”称量人是非常不尊重的,带有贬义的感情色彩。根据罗昕如(2007)的研究,长沙话在称呼社会身份较高的人时,如老师、干部、医生等,是绝对不能用“只”的,只能用“个”或“位”。

因此,我们可以说称量人时用“个”是无标记的,不可能在某种方言中出现用“个”称量人有特殊的感情色彩,而用“只”、“头”等其他量词反而没有。邛崃话中称量人时几乎不用名量词“个”,而是用“块”。按照汉语方言选用其他个体量词作为称人量词的规律,用“块”称量人也应该是有标记的,带有特殊的感情色彩和语用目的。但是“块”在邛崃话中称人时是“无色彩”的,和长沙话当中的“只”是不同的。根据罗昕如(2007)的研究,长沙话在称呼社会身份较高的人时,如老师、干部、医生等,是绝对不能用“只”的,只能用“个”或“位”。叶桂郴(2004)指出历史上文献中用“口”称量人时一般不用于尊者。如:

(4)令卖婢契人黎景翼,今将婢女秋菊一口,年十九岁,凭中买与阿七妈为女,当收身价洋二百元。(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35回)

(二)称动物量词

“块”在邛崃话中也用于称量部分动物,常见的家禽如“猪、狗、鸡”等都可以用“块”进行称量,并且在邛崃话中使用活跃。前文已经提到“块”可以称量人,并且在称量人时大量使用“块”,在描写称量动物的量词时,“块”还可以称量常见的家禽。“块”在邛崃话中使用频率极高,根据崔荣昌(2009)收集记录的89个不同语法结构的句子中,量词“块”出现的频率为25%,在比较句中出现的频率为80%,凡是使用量词的地方,几乎都使用“块”。我们认为邛崃话中的“块”为通用量词(即后文提到的块1),可以跨类称量不同类的事物,所以广泛应用于称量常见的家禽家畜,如“一块鸡、几块猪”等。

二、对量词“块”的再认识

在邛崃话的量词系统中“块”较为特殊,使用频率高,使用范围和分布环境广,既可以称量有生命事物中的人和部分动物,也能称量无生命的大量事物。语言中存在这样一类量词,可以跨类称量不同范畴的事物,以往的学者将其称为通用量词,樊中元(2017)对通用量词的定义为:通用量词称量具有不同语义特征的对象,并与属于不同语义类的名词组合[1]。根据樊中元(2017)的通用量词分类表,我们考察“块”的结合能力后发现“块”在邛崃话中可以和“人、动物、事物”三类组合,属于较强跨类的通用量词。但是通过对量词“块”的考察和语料分析,“块”在邛崃话中的情况比简单将其视为通用量词要更复杂。

邛崃话中的“块”可以称量人、部分动物和大部分事物。如:

(5)这两块拼起,这块好起得。

(6)这两块房子品起,这块房子没得那块房子安逸。

(7)这块人和那块人比起,这块人没得那块人胖。

(8)这块东西有好重啊?害麻有五十多斤重啊。

(9)十块人吃一锅饭,一锅饭吃十块人。

(以上用例引自崔荣昌《四川邛崃油榨方言记》)

从樊中元(2017)通用量词的定义来看,邛崃话中的“块”跨三类称量,应属于较强跨类的通用量词。但是仔细考察后发现邛崃话中当有两个量词“块”。崔荣昌(2009)在统计邛崃油榨方言量词时分列两个“块”,已经初步看到了邛崃话中存在两个“块”的语言现象,但并没有做出说明和解釋。

第一,从古音层次上看,一种观点认为通用量词“块”的语音是通用量词“个”的上古音遗留。毛志萍(2019)推测在宋元时期的四川方言中使用“块”类读音的通用量词,一直保留在现在四川的南路话中。白读音为“块”类读音,文读音为“个”类读音,到了西南官话的灌赤片仍保留“块”类读音,其他西南官话成渝片受湖广话的影响改读“个”类读音。

第二,从“块”的历时演变来看,“块”在唐以前称量的事物有限,仅限于[+小][+块状]的事物,在魏晋至唐代的文献中用作量词的用例也并不多,并不算通行的量词。在唐以后,“块”的语义进一步泛化,可称量的事物范围进一步扩大,但核心语义特征还是[+小][+块状],只是称量的事物由中心成员向边缘成员过渡,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块”并不是一个通行量词。

第三,从方言中非“个”量词称量人来看,非“个”是有标记的,带有主观的感情色彩。但邛崃话中用“块”称量人时,是习惯的正常表达,无主观上的感情色彩,属于无标记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邛崃话中的“块”本当作“个”,不过南路话中保留其古音读作“块”。邛崃话中“块”和普通话中“个”的分布环境、组合后形成的句法结构相似,都可以重叠,重叠后表示“全、都”和“周遍義”。

因此,我们认为邛崃话中当有两个量词“块”。一是称量范围广泛、可跨类称量人、动物、事物的量词,为通用量词“块1”,即古音“个”的遗留。二是称量块状物品的量词“块2”,称量[+小][+块状]的各类事物和钱币,是形状量词“块”在历时的语义演变过程中形成的用法,与普通话和成都话中使用的“块”是同一个量词。

三、结语

根据周及徐等人的意见,灌赤片保留了古代四川话,而不是湖广话。邛崃话受到“湖广镇四川”的影响小,保留了古老四川方言的特点。在名量词使用上,“块”具有高频的使用率,能够跨类称量人、动物和无生命事物。但是从语源上进行考察,发现邛崃话中存在两个“块”,一是保留了古音的“个”,是通用量词块1;二是称量语义特征为[+小][+块状]的无生命事物和钱币的块2。“块1”在邛崃话中能够称量的范围非常广泛,可以跨类称量几种事物。“块2”即使语义虚化、泛化到可以称量各类事物,但称量的事物还是有基本的语义特征[+小][+块状][-整体]。

注释:

[1]樊中元.通用量词跨类组合的强弱等级及其语义泛化层次的类型学研究[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a(4).

参考文献:

[1]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58-73.

[2]崔荣昌.四川邛崃油榨方言记[M].成都:巴蜀书社.2009:382-418.

[3]王彤伟.量词“块”的源流和演变[J].陕西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2):61-64.

[4]孟繁杰,李 焱.量词“块”的产生及其发展演变[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3):37-43.

[5]周岷,周及徐.从明代《蜀语》词汇看四川方言的变迁[J].语文研究.2016年03期,23-26.

[6]樊中元.通用量词跨类组合的强弱等级及其语义泛化层次的类型学研究[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4):49-54.

[7]毛志萍.汉语方言名量词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