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宰予

2020-04-12 11:27吕红光
文教资料 2020年33期
关键词:孔门形象思想

吕红光

摘   要: 宰予是孔门七十二大弟子之一,曾多次受到孔子严厉的批评。他的形象、事迹、思想都给后人留下了疑惑。宰予能言善辩,属于孔门先进弟子,道德上没有疑义,可能做过官。他的思想应该是孔子弟子中最激进的一个,敢于对孔子的主张提出质疑,是一个善于思考、有独立见解的人。

关键词: 孔门   宰予   形象   思想

宰予,字子我,鲁人,是孔门七十二大弟子之一。宰予曾多次受到孔子严厉的批评:宰予白天睡大觉,孔子批评他:“朽木不可雕也。”(《论语·公冶长》第九则)宰予向孔子讨教五帝之德,孔子冷冷地说:“予非其人也。”(《史记·孔门弟子列传》)也就是你不是问这话的人。从孔子的话来看宰予既懒惰品行又不好,不是个好学生。然而,宰予在孔门四科十哲中名列言语科之首。《论语·先进》第三则:“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从此章看来宰予应是孔门中能言善辩的高足弟子。这使宰予的形象矛盾又模糊。有学者认为这正表明了孔门的学风开明,孔子不因宰予德行有缺而否定他能言善辩的优点[1](48)。本文不同意此观点,孟子曾称赞宰予“其智足以知圣人”,如果说宰予果真短于德行,即人品上有问题的话,那么孟子是不会称其为圣人的。仔细讨究一下,宰予的形象与事迹,宰予的思想都给后人留下了扑朔迷离的疑惑。本文将尽可能多地搜集有关宰予的资料,以还原谜一样的宰予的真实形象。

一、关于宰予其人

1.宰予是能言善辩的。《孔丛子·记义》记载了一则关于宰予的辞令:一次,孔子派他出使楚国时,楚昭王要把一辆华丽的车子送给孔子,宰予认为孔子“言不离道,动不违仁。……道行则乐其志,不行则乐其身……故夫子不用此车也”。宰予代孔子拒绝了这一礼物,受到了孔子的称赞。宰予与子贡同列于言语科,古书中子贡奔走于各国之间出色的辞令非常多,而关于宰予表现的记载很少。太史公说:“学者多称七十之徒,誉或过实,毁或损真。”不幸的宰予,大概就是被诋毁得损失了真面貌的人了吧?

2.宰予的生年已无从可考,我们能够确定的是宰予应该属于孔子的先进弟子。孔子先年周游列国,到处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重于治事建功之道;而到晚年则隐居故里,开始整理古代的典籍,重于礼乐文学,所以钱穆在《论语新解》中说:“四科中前三科,皆属先进弟子,唯第四科文学子游、子夏属后进。”[2](277)那么言语科的宰予应属于先进弟子,这一点基本上是没有疑义的。

3.宰予的生平在历史上引起过相当大的争论。司马迁《史记·孔子弟子列传》上记载:“宰予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于是许多学者便据此认为宰予品格不高、死于齐。但又有学者怀疑此事。司马贞的《史记索隐》曰:“《左传》阚止字子我,为陈恒所杀,字与宰予相涉,因误。”《索隐》的意思是司马迁将两个字差不多的人混为一谈,由此又有许多人根据《索隐》的说法找出其他证据证明没有宰予死齐之事。两派的争论从古至今而无定论(内容详见钱穆先生《先秦诸子系年》中《宰我死齐考》)。

本文不支持宰予死齐之事。郭沫若在《十批判书》[3](3)中《孔墨的批判》一文曾提出一个办法:“我们最好从反对派所传的故事与批评中去看他们相互间的关系,反对派所传的材料,毫无疑问不会有溢美之词,即使有诬蔑溢恶的地方,而在显明相互间的关系上是断然正确的。因此我采取了这一条路,从反对派的镜子里去找寻被反对者的真影”。现在我们把这一方法用于宰予身上。

百家争鸣之时,各家为了推行自己的学说,出于门户之见,互相诋毁的现象十分严重。《庄子·盗跖》载:“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庄子》为了诋毁孔子,硬说田常弑君事件孔子也参与其中并收受贿赂。如果宰予真的作乱于齐或死于齐乱,《庄子》岂有放过之理?

田常弑君一事孔子是知道的,见于《论语·宪问》第22则。孔子对弑君这种无理行为忍无可忍,沐浴后先后去告诉鲁哀公与三桓。换言之,如果宰予死于其中,孔子应该是知道的。颜渊死的时候,孔子大哭:“天丧予!天丧予!”子路在卫国政变中被人杀死并剁成肉酱,孔子听说后,十分悲恸,立刻令人将食用的肉酱倒掉了,并说:“天祝予!”如果宰予果真死于田齐之乱,孔子也应该不会一言不发的。而遍翻《论语》却找不到关于宰予之死的只言片语,可见宰予死齐之事不足为信。

无论是《论语》还是《史记》对位列四科十哲的宰予都持贬斥的态度。钱穆先生在《宰我死齐考》中作出大胆猜测:“《论语》本成于齐鲁诸儒,其书出于战国时,田氏已得志,而鲁亦为田齐弱。岂田氏之于宰我,固有深恨而朝政之威,足以变白黑,则魏之何晏,唐之王叔文,固自不免为小人之杰。而宰我之于孔门,乃亦负此重冤。”

钱穆先生的话颇有道理。宰予形象的矛盾可能因其在齐作官时曾得罪田齐,也可能是他或弟子得罪了孔门弟子中的某个门派。孔子死后,孔门分为八派,派别之间的矛盾使弟子们在传修《论语》的过程中作出对宰予不利的言论,而宰予又没有弟子为其辩护,便使其蒙冤。《论语》中的记录除对宰予外,对其他弟子也有不敬。如记录了孔子训斥子夏:“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雍也》第十三则)说樊迟:“小人哉,樊须也!”(《子路》第四则)说子路:“野哉,由也!”(《子路》第七则)。

当然,宰予的真实状况现在已无法考知,这只是一些猜测而已。

综上所述,我们能知道的关于宰予的状况是:他能言善辩,属于孔门先进弟子,道德上没有疑义,可能做过官。

二、关于宰予的思想

考察宰予的思想,就要寻找关于宰予的内容。除《论语》外,还有《孔丛子》《孔子家语》等书中有关于宰予的内容。但这些书多为后人托名所做的伪书,在没有旁证的状况下,我们无法辩知所记事情的真伪,所以这些书是不适合用来考察宰予的思想的。《论语》中关于宰予的记载一共有五章,除去《先进》篇中提及的宰予为言语科之外,还有《公冶长》第十则、《八佾》第二十一则、《雍也》第二十六则、《阳货》第二十一则(均依杨伯峻本)是关于宰予的内容。这四则中的两则又不适合作为考察对象。《八佾》第二十一则即著名的“宰予昼寝”篇,这一则自古以来就围绕着“昼寝”“画寝”争论不休,邵丹的《“宰予昼寝”正诂》(《孔子研究》2003年第2期)详细总结了这一争论的八种观点。但不管哪种观点是正确的,均与宰予的思想无关。《八佾》第二十一则为:“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现通行的杨伯峻《论语译注》是这样解释的:“鲁哀公向宰我问,作社主用什么木。宰我答道:‘夏代用松木,殷代用柏木,周代用栗木,意思是使人民战战栗栗。孔子听到了这话,责备宰予说:‘已经做了的事不便再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不便再挽救了,已经过去的事不便再追究了。”这一则的争议也很多,但长期以来人们对这一问题的总结不够,本文察得以下观点:①钱穆《论语新解》认为后三句是孔子讽劝哀公的话,而不是责备宰予的话[2](76)。②邓球柏《论语通说》认为这一则是宰予不知周用栗之意而信口开河,孔子的话是批评宰予不慎重的态度,并引朱熹的话为证:“孔子以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本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湖南人民出版社,第137页)。③萧民元《论语辩惑》认为宰予知道武王选栗的意义,他不过是照实说了而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50页)。④明高拱《问辩录》曰:“总使宰我失对,亦止一言之错耳。事固未成也,何以曰‘成事不说?固未遂也,何以曰‘遂事不谏?未成未遂,固未往也,何以曰‘既往不咎?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阕如也。”(中州古籍出版社,第93页)。高拱认为哀公问得不够明确,宰予回答得也不够明确,孔子责备宰予的话与上问在意义上连不上,言外之意孔子这几句话可能与上文不是一篇的。高拱之言甚是有理,这一则前后文意不够连贯,很可能不是一篇的。所以此篇也不适合用来考察宰予的思想问题。我们用剩下的两章看看宰予的思想。

宰予的思想应该是孔子弟子中最激进的一个,他敢于对孔子的主张提出质疑。

1.《雍也》: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孔子是最讲仁义的了。宰予于是设计出一个极端状况:告诉仁者井里掉下了一个人,他会跟着跳下去吗?没有第二个人像宰予这样问仁,其实宰予所担心的是仁的极点、仁的度的问题。与现实生活连在一起,仁过了度就是现实中的“傻”。本文认为宰予问的是一个辩证的问题,如同《老子》里“大直若屈,大勇若怯”一样,孔子自己也有“过犹不及”的主张,但从未对自己推行的仁加以界定。

这一回合宰我问得有道理,不过孔子的回答还是道理大于批评的。《论语》中说得不够明确,《孟子·万章上》对孔子的回答作出了极为明确的阐释。《孟子》中讲述了一个著名的故事:曾经有个人送给郑子产一条活鱼,子产便让管池的小吏将鱼放在池里蓄养。小吏将鱼烹了,然后回来对子产说鱼在池里悠然地游着。子产高兴地说:“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孟子》在理论上的阐释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小吏用合乎情理的方法欺骗了仁者郑子产,孔孟认为这是可以的。宰予的假设是“罔以非其道”,就是用违反道理的诡诈办法骗人,君子是不应该上当的。

2.《论语·阳货》: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对三年丧礼之制,除宰予外,子张也曾提出过置疑。《宪问》: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孔子说完后,子张没有敢再说什么。而宰予则不然,当孔子问他“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时,宰予明知孔子的用意,却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果断地答出一个“安”字,勇敢之至。我们细思宰予的理由甚是有理:“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三年之丧礼,对于达官显贵来说没什么,但若是普通百姓之家,三年不为农,则生计都快成问题了。对于有志之士来说,三年不习礼乐,则学业、事业上不免有所荒废。事实上宰予的意见在当时看来是符合发展趋势的,在孔子死后不久,便出现了墨家学派号召“节葬”,并发展為世之显学。

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宰予敢于对孔夫子的主张提出质疑,他是一个善于思考、有独立见解的人。遗憾的是他的资料流传下来的太少了。

参考文献:

[1]焦国成.孔子[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6.

[2]钱穆.论语新解[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3]郭沫若.十批判书[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6.

[4]钱穆.先秦诸子系年[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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