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旷野(组章)

2020-04-13 09:58江浪
扬子江 2020年2期
关键词:塘村流水秋风

江浪,本名江文水,1987年生于安徽安庆,现居浙江杭州。

时光书

列车时不时提高嗓音,时不时压低呼吸。但它始终只有一个方向,向前。像极了一个人不断重复着的状态,像极了他晃荡的人生。

一只说不出自己名字的鸟落在路边的田埂上,捣鼓着笛声,啄食秋色,啄食着内心的节奏,守住掠过那一片土地的苍茫。

路两边的庄稼是安静的,它们彼此以挽手或拥抱的姿势匍匐前行。一步一个视线,一步一段距离,牵引我抵达某种温暖的收获。若是揪出它们最后的秘密,便能驶向一个人内心的无边旷野。

一株树自言自语道:“对风对秋天可以吝啬,甚至可以抛开颜面,轻装上阵,只为攒足赤手空拳的力量。”我想大概是它要高傲地渡向下一个灿烂的春,让自己与另一个自己走一回老路,交付岁月,支取青春。

我知道有一些事物始终处于这种姿势,它们同样只有一个方向,向前。正如那看不到尽头的河流,以及身躯内支撑生命的血液,缓缓流淌着,向前。正如这渐渐归宿的阳光,一步步逼近黄昏,让列车向着明天的光明更近了一步。

秋风辞

秋风一边拍着胸腹,一边追赶着云朵,就像我的影子在追赶着不可告知的往事。

攥紧呼吸,秋风点燃一枚火柴,天空就交出透红的黄昏,之后小桥、流水、红土坡,渐渐平息下来,守候那个穿过岁月穿过心墙的人,回到那个如梦初醒的黎明,抵达炙热的童年。

秋,是有些喝高了。收拾好庭院的落叶,却不能完完整整地收拾好自己,打翻酒坛子,一阵一阵的秋风,一朵一朵的柔软,一页一页地记录证词。红彤彤的脸上,写着我迟迟不敢捧出的言语—我爱秋风透彻的干净,我爱秋风细腻的情怀,又如我爱她的沉着冷峻。

这些年来,秋风一直住在我小时候的胡同里,在乡村的泥土地上滚珠子,从北滚到南,从东窜到西,滚出蛙叫蝉鸣,滚出过家家的游戏,让早就重拾不起来的嬉闹一遍遍穿过。当声响渐低、足迹渐远,我知道,秋风过后,是躲也躲不掉的凉,裹也裹不住的冷。

多年以后,我仍在一个秋风劲足的夜里,匆匆赶回乡村放牛。为了能就此停留,一整夜我都憋着嗓子。但牛的尾巴摇过来,终究还是禁不住喉结的骚动。一个嘀咕着“秋事不可多提”醒来的人,一个双手握着炊烟围着火炉团团转的人,一个自言自语用黑木炭煮酒的人,还在放牧青春。

秋风,在刀尖行走,不断造访,有些事终归在尘埃中渐逝,任凭你怎么将它呼唤,都不再回来。若可以,我宁愿它亮出响亮的耳光,打开那布满灰尘、爬满白蚁的门窗,打响那沉得喘不过气来、压着门轴的落寞;若可以,放慢前行的脚步,带我回故乡走一走,带我一起检阅季节往返的疼痛。

夜 曲

是该静下来聆听了。多么曼妙的季节,百般柔情又百般愁绪的夜晚。

一尾鱼,沙滩上游弋,干瘪瘪的鳞片打着双合拍。被搁浅的潮声,在无法抗拒的耳膜中起起伏伏,宛如深谷底下嚎嘶的狼,一声饥饿一声回响。八月的另一种音乐四处蔓延开来。

每一个日子都患有苦中作乐的弊病;每一个人都在把着丝丝管弦弹奏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曲。

站在歌声里的人,空空的双手,却攥紧了时光满满的思想。夜,薄如蝉翼。我无法想象这极力扇动翅膀的黑,竟填实了一个人内心最后的白。

夜,薄如纸。回不去的岁月,风干的记忆,就这样支支吾吾卷成了笔筒。谁人的一生,在一条蜿蜒的河流中弯成一支笔,安静地抒写着,在词语中抵达狂欢和孤独。

古树新荷

纵使朝代更迭,岁月作古,而你依然持着刚毅的性格,雷打不动。那些古榉树、古园柏、古茶花,构成绚丽多彩的濮塘章节,抒写着坚如磐石的亘古情缘。

此时,我成了一个滥用象征的人,她们多像是一个个少数民族的姑娘哦,花枝招展,美得让人垂涎。

这与小镇北侧的荷花塘有着共鸣之处。景到美时自迷人,人到欢时自然需要高歌起舞,荷花塘自然就成了濮塘的一座舞池。

朵朵芙蓉竞相开放,水灵灵的少女舞动绿色的裙摆,到底是水做的,情到浓时花自开,随风而起,花香自来。

在爱的绵延里,如果你不得不离开,送你的是,我如水的心思和洁白的情愫,那胎骨里土生土长的藕断丝连。

现在每饮一杯濮塘美色,你我都是醉意忘返的人。我多么愿是那些画眉、布谷、百灵,拍翅在这醉态的皖江天堂。每一次口啄美食,都可以哼唱一句:江南濮塘赋予肉身的无限美感和小时光。

沙塘村的秋

骨子里的废墟与殿堂,仿佛被惊扰的寒,沙沙作响。当那条叫做弯弯的虫儿贪婪地爬上天,一枚圆圆的秋天就落了下来,滚出一地月光。一定是你的眼睛在我的胸膛碰撞。

仰望或是俯视,一个人内心的那些幸福与忧伤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起起伏伏,就像我来了,沙塘村对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在沙塘村,向上,云朵抱团打滚;向下,一些涌动握手澎湃。巷子里的水泥墙,笑着笑着就开始眯上眼睛。一条蚯蚓蠕动季节,淡淡的脸色,薄薄的秋凉。或许也只有这样,一个身影与一个灵魂才靠得最近。

无论什么时刻,这条老街的气息都是有增无减。穿梭于其中,潜藏着一个人更深的凝眸,这一定是沙塘村过去与现在的注视。就像我来了,一些镜像便热烈完整地发生着,抒写一层又一层的真实,恒定持久。

時代猎物

翻开一页页黄历,与光阴对峙。日子饥不择食,一切都将成为它囊中的猎物。

数不清河流迈开了多少步伐,但我知道流水的尽头还是流水,依旧重重叠叠地翻过,翻过城墙,翻过胸口,但一切慵懒而安详。左手翻云右手覆雨的年代已经过去。

夜幕中,独自点着香烟穿梭的人,怀里揣着一双萤火虫的眼睛,寻找一处安身之地。

唯独我无地可去,只有坐视夜空,围住虚空而话也不失为一场甜蜜的救赎。为了缓解饥饿、治愈伤痛,上山下山、采药打猎似乎成为我们共有的秘密。每向上攀爬一步,我都虔诚地吸口气,让我倾诉万物的,都移植在山顶,作为膜拜的借口;每向下挪动一脚,我都深深地呼口气,让你告诉我的,一起转告苍穹下的生物,以便鲜活尚未迂腐的躯体。

事实上,流水与光阴对峙,就是过去与现在对峙,就是身体与灵魂对峙,就是消逝与新生对峙。

我察觉这一夜,窗外的黑依然纹丝不动,与你我拱手呈现的白,何时才能赴一场久违的加冕盛会?所幸连门都一起关上吧,在这我们谁也逃不出去的城池里,安顿下来,足不出户的呐喊一定有所悟。

记得我们说好的,来年一起捕捉时光,让黑夜的星空更加明亮,也好让它细细地看看我们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疤;不,明天就出发吧,因为明天的明天,我不知道你,就像你不知道我一样会在哪一个出口,对峙伤口,对峙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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