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众化”:瞿秋白对母语文学现代性重构的“红色”设想

2020-04-17 14:50杨经建
社会科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瞿秋白

摘 要:瞿秋白倡导的“文学大众化”,以“文字革命”引发“文学革命”,既是一次语言变革(大众语取代“新式文言”),也是一次话语颠覆(阶级论话语对启蒙论话语),从而自觉而不自觉地疏通了曾被“革命文学”断裂的母语文学现代性重构进程。“文学大众化”表面上看来是通过“口语化”来实现文学语言的“言文一致”,其实质却是在承认言、文分离而又主张言、文重合的前提下,借助“大众化”祛除五四后新文学的欧化和精英化趋势,并以大众化书面语(文字)为语言本体,为文学母语的重建提供了另一种探索方式。虽然“文学大众化”具有其特定的政治实用理性,在某種程度上背离了文学本身的价值,但它对语言(文学)乌托邦的祈望,在客观上成为对母语文学现代性重构的“红色”设想;正是在这样的设想或规划中,重构中的母语文学得到调整、校正、优化的可能。

关键词:瞿秋白;文学大众化;母语文学重构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0)04-0174-09

作者简介:杨经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湖南 长沙 410000)

语言变革是“五四”新文学崛起的动因,也是“五四”以来新文学发展的重要驱动力,并决定着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主体走向和风貌格调。问题在于,“在20世纪中国文学语言的‘现代化进程中,母语文学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被漠视和消解,与此同时,文学的母语写作即使是在被‘解构的状况下也一直处于‘重构的努力中。”①亦即,20世纪中国文学的语言变革以及引起的思潮运动,不管是否以文学母语和母语文学的名义出现,母语的精神血脉总是流贯在文学语言的机体中——几乎所有的语言变革和思潮运动都关涉到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

在“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发展过程中,一些文学现象或思潮运动在美学价值上并没有值得特别关注之处,但仍能进入本论题的视域,是因为它在语言变革中对文学母语的探索起到了某种开发性作用,对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如果说,“五四”时期胡适们的语言革命,其结果是白话对于文言的取代;那么,1930年代瞿秋白主倡的语言革命,意在以“大众语”改革“五四”白话文或“国语”。实际上,两者的目的都一样—— 以语言文字为文学革命切入点。而一种新的文学语言实践,同时也是一种新思想、新观念出场的标志,都不可避免地与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产生或解构或建构的逻辑关联。瞿秋白创议的文学大众化亦如此。“从‘大众化角度对五四文学的语言方向进行反思和批评,可以看作是新文学语言发展和寻找自我过程中的又一次反复,甚至可以说是胡适语言思想在经历过挫折之后的又一次复苏。瞿秋白将大众化运动称作是‘第三次文学革命,是有一定道理的。”贺仲明:《“大众化”讨论与中国新文学的自觉》,《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6期。

相对于瞿秋白短暂的一生,1930年代“上海时段”的瞿秋白,正处于最为丰富多彩的人生阶段。“1930年秋到1934年初的‘上海时段是瞿秋白最重要的理论成熟期,也是最符合其个人志趣的人生阶段。”杨慧:《思想的行走:瞿秋白“文化革命”思想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41页。在他精神世界的构成中,既有国际性的“红色的30年代”革命意识的浸染,也有“五四”启蒙精神的延续,还有现代文人情怀的抱持。是以,瞿秋白以文学家兼革命家的身份出场,但又不同于成仿吾、蒋光慈等革命文学家,他以文学大众化为是取的“文学革命”,主要承续了五四“文学革命”的思维方式和叙事法则。他在《普洛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中将“文学大众化”指陈为“无产阶级的五四”瞿秋白:《普洛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文学》第1卷第1期,1932年4月。,主张以“革命”来除旧布新。在《鬼门关以外的战争》一文中他指出五四“文学革命”是继晚清梁启超等发起的“第一次文学革命”后的“第二次文学革命”,而“中国‘新的文学产生的第一阶段——‘第一次的文学革命,也和辛亥革命一样,是流产了。”而“第二次文学革命才是真正的文学革命”,“五四运动时代的第二次文学革命的意义,首先,在于他明白地树起建设‘国语的文学的旗帜,以及推翻礼教主义的共同倾向,这才是真正的要创造新的文学和新的言语。”可见,瞿秋白并未一般地否定“第二次文学革命”,他对五四文学不满意的其实是“文学革命的任务,显然是没有执行到底”。因而与胡适的“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的文学主张相差甚远,因而他才提出必须发动“第三次文学革命”,“第三次文学革命”“必须包含第二次文学革命的任务,建立真正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瞿秋白将文艺大众化运动看成是五四白话革命的继续,认为要‘发展五四的白话革命,彻底的弄清文言余孽,并将‘绝对的白话文和用罗马字母写的中国文的实现看成是新的文学革命的‘最低限度的一部分。”刘小中:《瞿秋白与中国现代文学运动》,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2页。众所周知,五四新文学运动本身就包含着文学大众化的诉求,但提倡“文学革命”的“五四”那一代人,更多的是将大众文学理解为“国民文学”“平民文学”。支撑“平民文学”的是“五四”文化启蒙思想中的核心内涵:自由、民主、平等观念。基于平等的原则,“五四”启蒙文学主张既不能居高临下俯视平民大众,也无须将平民大众视为崇拜的对象。到了瞿秋白这里,“文学大众化”中的大众的含义,由平民或国民被置换为具有阶级特征的普罗大众,文学大众化从反抗贵族文学的启蒙立场更变为弘扬文学的阶级性。

“从‘普洛到‘大众,一以贯之的是瞿秋白对于大众文艺的语言、形式等方面建设的孜孜钻研态度。”宋玉等:《革命与启蒙的辩证——重思1932年至1935年的“文艺大众化”讨论》,《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12年第1辑。亦如“五四”时期胡适们用“语言变革”来启动“文学革命”,瞿秋白视语言文字为文学存在的基本前提,强调“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是必须建立的,这是文学革命运动继续发展的先决条件。”瞿秋白:《鬼门关以外的战争》,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7页。的确,离开语言去谈文学,所谈的并非文学;同理,文学不在语言之中便失去了栖身之所。在瞿秋白有关“文学革命”和“文艺大众化”的论述中,论及“文字革命”或语言变革的著述占了大半。其中尤以1931年写成的《鬼门关以外的战争》最具代表性。“如果说《鬼关以外的战争》是30年代现代汉语发展的一个纲领性文献,那大概是不错的。”李陀:《汪曾棋与现代汉语写作—兼论毛文体》,《花城》1998年第5期。虽然1930年代有关“大众语”的讨论方兴未艾,但像瞿秋白那样并非专业语言研究者,却能深入、系统地阐述语言大众化的绝少有之。“瞿秋白最早明确提出并系统阐述了‘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这一口语本位的、话语与文字各形态全面发展的完整目标,使得‘瞿氏方案以及瞿秋白整个中国语言本体规划建设蓝图展现出极鲜明的全面性、前瞻性和战略性。”汪禄应:《瞿秋白中国语言本体规划的实践探索》,《名作欣赏:中旬》2017年第10期。要言之,在瞿秋白那里,“文字革命”瞿秋白:《新中国的文字革命》,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是“文学革命”的切入点,没有前者则后者无从谈起;也只有在“文学革命”的视域中,方能考辨“文字革命”的运行逻辑;这一运行逻辑最终导向“文学革命”的旨归——文学大众化,“革命的大众文艺问题,是在于发动新兴阶级领导的文化革命和文学革命”瞿秋白:《大众文艺的问题》,《文学旬刊》创刊号,1932年6月。。在此,“文艺应当大众化”成为不证自明的问题。“文字革命”是其文学活动的正当性来源,也是文学(文艺)与大众化结合的合法性依据。

笔者以为,尽管瞿秋白的文学大众化展露出明显的政治革命的实用理性(这其实是“红色的30年代”的时代症状),但这种意识形态影响并未遮蔽其话语行为的独特性。正是在“文字革命”到“文学革命”的发生过程中,作为文学家的瞿秋白以其特定的问题意识,对“五四”以来新文学历史转型中,那些具有现代性价值和母语文学重构的可能性的话题进行追问,“所谓用汉字统一中国的文字,其实是使大多数群众丧失写出自己的母语的可能”。瞿秋白:《新中国的文字革命》,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3卷。而无论是五四“文学革命”还是瞿秋白的“文学革命”,文学的“革命”都属于一种翻天覆地的大破大立,而不是无关大局的小修小补。由是观之,瞿秋白其实最富“五四精神”:“因此,批判‘五四新文化的瞿秋白,本人恰在五四的‘革命思维中。”杨慧:《思想的行走:瞿秋白“文化革命”思想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31页。瞿秋白在“红色的30年代”语境中构思“文学大众化”,并以颠覆性的革命话语取代了五四时期激进性的启蒙话语,用瞿秋白自己的话说便是:“创造出革命的大众文艺出来,同着大众去提高文艺的程度,一直到消灭大众文艺和非大众文艺之间的区别,就是消灭那种新文言的非大众的文艺。”瞿秋白:《大众文艺的问题》,《文学旬刊》创刊号,1932年6月。因此,“文学大众化”等同于,将文学和大众的互动性生成置于一个流动、发展的过程中。有理由认为,瞿秋白是从普罗大众“丧失写出自己的母语的可能”——从普罗大众的“失语症”中来寻求重新获得母语(文学)的可能,试图在“革命”的文学空间中设想出一种重构母语文学的可能。

从五四“文学革命”的白话文运动,到瞿秋白的源于“文字革命”的“文学革命”,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总是或显或隐、或断或续地运行着。对此,郜元宝先生在《现代中国文学语言论争的五个阶段》一文中有敏锐而精确的阐述。郜元宝将“革命文学论争”称为“五四”以来文学语言论争第二阶段。而从五四“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转换,革命文学家的当务之急是获得“Proletariat”(普罗大众)意识,用“革命的大众文艺”去超越“五四”的“小资产阶级的文艺”。经此急转“革命文学”并没有像“文学革命”那样继续强调文学语言的重要性。尽管,有鉴于“五四”白话文学与民众的隔膜,革命文学家亦提出文学“大众化”问题,按此思路“‘革命文学论争势必要涉及文学语言的大众化,但事实上,后来居上的‘创造社晚期诸君子并没有突出语言问题,整体上这场讨论基本忽略了文学语言。” 而无论是“文学革命”还是“革命文学”,发端于文学的“革命”首当其冲的应该是语言变革,然而“革命文学”的主导者们竟然略过了业已觉察到的语言问题,这缘于他们认为五四“文学革命”的使命远没有完成,比起“意识”的变革,“语言”的变革并不重要。

问题还在于,实际上并不是革命文学家不想进行语言变革,而是他们有难言之隐。主张“革命文学”的中坚力量“创造社晚期诸君子嵌满西文和尚未取得大家认可的生造的外来语(理论术语)的文章,属于五六年前闻一多批评的‘欧化的狂癖,经常遭到论敌鲁迅的揶揄,他们当然不愿以己之短来攻人之长了。”在此,“革命文学”倡导者对文学语言有意而无意的忽视,其中凸显的是一种语言思想和文学观念。于是,“‘革命文学论争是现代文学语言观念演进的重要一环,尽管其特点是在具体语言问题上留下大段空白,但这个空白必然会被继起的论争合乎逻辑地弥补,从而改变‘文学革命时期提出的那套平实宽广的语言现代化方案。”郜元宝:《现代中国文学语言论争的五个阶段》,《南方文坛》2015年第1期。

这一空白是由瞿秋白的“文学大众化”来填补的。“当瞿秋白重返文化战线后,考察‘五四以来文学发展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时,他首先注意的并始终加以关注的是语言文字方面存在的问题;当他投身于左翼文艺运动时,首先从语言文字入手探讨文艺大众化问题,并将如何建立‘普通话的现代中国文艺复兴作为研究的重心和目标。瞿秋白将语言文字改革作为实现文艺大众化的突破口,既是源于政治使命的需要,又是出于学术研究优势的发挥,更是对实现文学理想途径的个性化选择;既是对20世纪30年代文艺大众化运动的具体推动,又是其自20世纪20年代初以来语言文字改革研究与实践的继续。”刘小中:《瞿秋白与现代中国文学运动》,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9-120页。瞿秋白的《普通中国话的字眼的研究》《中国文和中国话的关系》《汉字和中国的言语》《中国文和中国话的现状》《新中国的文字革命》《罗马字的的中国字还是肉麻字中国文》等有关语言的著述,均围绕着瞿秋白的“第三次文学革命”而写。在《大众文艺的问题》一文中,他声称这样的“革命”“不但要继续肃清文言的余孽,推翻所谓白话的新文言,而且要嚴重的反对旧小说式的白话,旧小说式白话真正是死的语言。反对这种死的语言就要一切都用现代中国活人的白话来写,尤其是无产阶级的话来写。”语言的大众化成为“文学大众化”的先决条件。很明显,相对于其他的“文学大众化”版本,瞿秋白始终注目于语言文字的变革,带着强烈的个人印记。这一特点在其“文学大众化”的理论表述中日益清晰和执着。“在1932年的讨论环境中,瞿秋白的主张亦未曾得到较热烈的响应或是较透彻的理解,表面上左翼作家都在讨论‘革命的大众文艺如何建设,却再也找不出一篇遵循或发展瞿秋白思路的理论文字。”宋玉等:《革命与启蒙:重思1932年到1935年的“文艺大众化”讨论》,《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12年第1辑。唯此,瞿秋白的“文字革命”对五四新文学运动的语言革命的对接,从而自觉而不自觉地疏通了曾被“革命文学”断裂的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进程。

瞿秋白的“文学大众化”意在建立一种新的文学秩序,并将这一秩序付诸于创作实际。据冯雪峰的回忆,“文学大众化”主张对鲁迅产生了“明显的影响”,“在其基本精神和主要观点上,鲁迅先生是同意的。”特别是“对于大众口头语的重视,鲁迅先生后来是因秋白同志热烈提倡的鼓舞而加强的。”冯雪峰:《回忆鲁迅》,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年版,第132页。“文学大众化”延承了“革命文学”的思想逻辑,以阶级论话语取代了“五四”文学的启蒙论话语,无产阶级作为文学主体的思想规定了“文学大众化”的品质。在此,我更愿意关注“文学大众化”对“革命文学”的超越之处:语言与文学仍然作为一个元关系而存在,即前述的语言大众化成为“文学大众化”的先决条件。是以,“文学大众化”观念通过语言形象影响着母语文学现代性重构;由于文学母语的日渐成熟,它对大众化语言观念的制约也日趋突显。

瞿秋白以“文字革命”推促“文学大众化”,与“五四”白话文学倡行的“平民文学”既相似又不同。相似在于,两者都将文学言说的话语权下移——平民和普罗大众。故此,瞿秋白吁求“文腔革命”。他对“文腔革命”的阐述颇多,集中体现在《鬼门关以外的战争》一文中。在此文中他宣称“二十世纪的中国里面,要施行文艺革命,就不能不实行所谓‘文腔革命——就是用现代人说话的腔调,来推翻古代鬼‘说话的腔调,不用文言做文章,专用白话做文章。”这里的“文腔”可以理解为“说话”,类似于五四时期的白话(口语)。同时,瞿秋白的“白话”又不同于“五四”时期的白话,而是“现代普通人嘴里讲的话”。为了显示“第三次文学革命”的彻底性,他甚至将“五四”白话文学贬为“五四式的新文言”,并把它和“旧小说式白话”一起列为普罗大众文学要肃清的对象,提出要反对“新式文言的假白话和旧小说的死白话”,建立“一种各省人共同的普通中国话的白话文”或“真正的白话文”,比“五四”白话文还要“白”的白话。我以为,这其实是一种反“五四”白话文运动的白话文运动。问题的实质在于,瞿秋白之所以实施“文腔革命”,意在文学的话语权:“文腔”由谁制定以及说给谁听,这里的“谁”无疑指向普罗大众。

与五四“平民文学”的不同,“平民文学”谋求的是“平民”(“引车卖浆之徒”或一般的民众)与精英实现文学话语权(并不对称)的共享,瞿秋白则是将文学话语权(“说话”与“听话”)全盘交付于普罗大众。具体说,瞿秋白也认可“平民”一词,但又指出通常所说的“平民”的概念大而不当,以至于混淆视听,“真正的平民只是无产阶级,”瞿秋白:《赤俄新文艺时代的第一燕》,《革命文学论》,泰东图书局1930年版,第38页。是以无产阶级为核心的普罗大众。而以“文字革命”来推促普罗大众文学,“文字革命”的驱动力在瞿秋白看来,就是文学语言的口语化:“用读出来的可以懂得的话来写”是“普洛大众文艺的一切先决问题”,所谓“口语的革命动力学”。杨慧:《思想的行走:瞿秋白“文化革命”思想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15-116页。

客观地说,在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过程中,口语(言语)和书面语(文字)都是文学母语现代性再造的语言资源。瞿秋白将五四白话文学贬为“五四式的新文言”,缘于他对五四白话文学语言观的质疑。五四“文学革命”的初期成果——白話文学的口语化倾向,也成为他批评和反思的对象。他认为,长期以来口语与书面语(言语与文字),作为不同的语言资源和势力处于非均衡状态;而统治阶级凭借文化话语权力把握了行使书面语/文字的主导权,而普罗大众的口语要想拥有基本的话语权利,就必须能够独立于已有的语言历史叙述之外,对不同的(文学)语言资源和势力进行重组与重写,这一重组与重写的主体非无产阶级莫属。“五四”白话文学中由于缺乏阶级论意识而导致的“新式文言”,正是白话文学语言危机的表征,拯救语言危机的途径就是以“文学革命”为标底的“文字革命”。必须将大众化言说的意义置于文字和文学“革命”的首位,放大到极致。易言之,以普罗大众的阶级意识为统领,对文学母语取其一点(口语)不及其余(书面语)的话语行为构成文学写作的前提。“值得特别指出的是,瞿秋白一再阐述的‘真正的白话并非‘灶婢厮养引车卖浆者流的‘日常言语,而是中国一切语言文字中‘最进步‘最丰富的一种言语,不仅一切的政治演讲、学术谈话不能不用到它来‘说,而且一切的科学艺术作品也要用到它来‘写。”汪禄应:《瞿秋白中国语言本体规划的实践探索》,《名作欣赏:中旬》2017年第10期。

纵观中国文学史,一定范围内的口语化文学虽然存在,但却未能在体制层面得到全局性普及。如,中唐时期白居易和元稹以倡议“新乐府”来推行诗歌创作的口语化。白居易的《新乐府序》对“新乐府”如是说:“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事核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 也即,质朴、通俗而导致可读,直率、真切而导致可听,充实、不虚而导致可信,顺口、流畅而导致可诵。所有这些正是口语化诗歌语言的艺术本色。元稹则在《白氏长庆集序》中依据新乐府诗在民间流传的广泛性和深刻性,印证了白居易的上述观点,进而阐明新乐府诗在语言上的生命力,源于口语文学的乐府民歌,是口头语言艺术和文人创作的结晶。

在“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史上,文学语言的口语化基于现代性转型的需要,在不同的时段呈现出不尽相同的历史形态。五四“文学革命”主张的白话,最初是针对前现代文学言文不一致(口语语言与文字书面语分离)的状况。其深层原因是文学以启蒙主题为立身之本,启蒙话语的表达需要相应的言说方式。“五四”白话文学的合法性并不来自于文学自身,更多地在于开通民智、启蒙民众。而无论是权宜之计还是长远之计,白话文取代文言文是不可逆转的。问题在于,虽然白话文学具有口语化倾向(如胡适的《尝试集》),却并不能等同于口语,它只是作为取代古代文言而出现的语言变革的产物,“白话文运动的所谓‘口语化针对的是古典诗词的格律和古代书面语的雕琢和陈腐,而不是真正的口语化。”汪晖:《地方形式、方言土语与抗日战争时期“民族形式”的论争》,载《汪晖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57页。瞿秋白在《鬼门关以外的战争》中更是苛刻地称其为“新文言”。实际上,五四“文学革命”倡导者们对一概使用口语也持有警惕,其中最为激进的陈独秀在回复钱玄同的信中便提出“必定要‘文求近于语,语求近于文,然后才做得到‘文言一致的地步。”陈独秀:《复钱玄同》,《新青年》第3卷第6号,1917年8月。“文求近于语”,大概是指口语之于书面语的影响,至于“语求近于文”,强调书面语对口语的规范。陈独秀表明了口语和书面语之间,应该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他无意于鼓励‘文对‘言的君临,但也不会对‘言的操守过于认真,主要意在‘言能丰富‘文的疆域,而‘文也能对‘言有所规范。现在看来,陈氏的警惕是有见地的,对口语一极的极力扩张所形成的‘言文一致的结合最终可能是一种双重抑制:‘言丧失了‘文的规范,‘文对‘言的一味俯就,‘文与‘言均有可能走向粗鄙化。”刘琴:《言文互动:现代汉语与现代文学的关联性研究》,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35页。当白话文学运动汇聚了胡适们对新文学建设的价值评判和目标指向时,白话文学的言、文一致只是一种相对性存在:白话固然比文言口语化,但白话文学中的白话自身也是书面语言,因而与以语音识别为标志、具有方言特征的口语保持着距离。

由此看来,以口语为基准的言、文一致,惟有在特定的文学语境中——废弃古代文言这种文学语言形式时有其特定的合理性,而用来陈述主要以书面形式存在的新文学创作,则情况往往不一样。君不见,当时最能显示新文学创作实绩的语言形式,实际上是一种以文字为中心的个性化、审美化语言,像鲁迅的小说,朱自清的散文,等等。从初期的白话文学演化到胡适后来提出的“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其中的“国语”已经是涵盖口语和书面语的“现代白话”。

“五四”白话文学以降,要求文学语言摆脱书面形态、趋向口语形态的呼声此起彼伏。以至于,文学语言的书面化曾一度成为新文学语言的“原罪”。瞿秋白主张的文学语言口语化,既是一种新思想、新观念——无产阶级领导的普罗大众文学出场的标志,更是在新旧语言转换与文学母语现代性探索过程中,一种新的文学语言实践;其目的是唤起口语的言说主体——普罗大众参与或置身于新的文学语言实践,和民族语言共同体对应的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中,达成一种统一性(同一性)的语言格局,就此“建立一种普通化的公共用语,并使之能切实适应‘大众的交际需要。它为汉语普通话的建设,在如何处理书面语与口语的关系问题上,仍旧提供了相当有价值的理论见解和可资借鉴的经验教训。”高天如:《中国现代语言计划的理论和实践》,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38页。问题的关键是,文学母语作为民族语言共同体的艺术化表达,其巨大的艺术创造力,使它具有吸纳口语和方言并将其审美改造的无限可能。与此同时,口语介入文学的疆域也是文学母语现代性生成的需要。新文学创作的书面语不仅要从口语中吸收大量的营养,同时也深刻地锻造口语,甚至担当着为口语确立规范的使命,所以它才能不断地开拓着语言表达的新的可能性,最终必将有助于丰富、扩充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诚然,正如白先勇先生的慨叹:“百年中文,内忧外患”,恒沙:《“英语崇拜”与汉语写作的意义》,《人民日报》2004年6月15日。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注定会处于曲折坎坷中,但对母语文学的血脉传统(包括旧传统和新传统)的承续与创化却从未中断。

口语化的文学诉求是大众化,口语化之于文学语言的行径方式是“言文一致”。瞿秋白声称惟有“废除汉字采用罗马字母而制造拼音制度的新中国文,才能够真正达到‘言文一致的目的。”瞿秋白:《罗马字的中国文还是肉麻字中国文》,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3卷。第210页。就言、文一致而言,晚清白话文运动和“五四”白话文学,都是由最初寻求言、文一致而激发的语言变革运动。倘若将言、文一致作为一个不证自明的语言前提,势必在中国近现代的语言变革中推导出用拼音文字取代汉字的结论。其思维逻辑不外乎,中国是一个地域宽广、方言冗杂的国家,要真正达到言、文一致,必须通过以语音辨别的方式——拉丁化或拼音字母来统一纷杂的方言。也因此,20世纪以来各种废除汉字的思潮大都看取言、文一致的径向,其中蕴涵着以不同的历史要求为目的的文化冲动。然而,要做到严格意义上的言、文一致,实为20世纪中国文学难以解决的问题。瞿秋白的用意是废象形的“汉字”,造拉丁化或罗马化的“汉音”。应该看到,瞿秋白的废除汉字不是像“五四”时期那样吁求以“万国新语”之类的拼音文字来代之汉字,而是 “真正用白话作基础的中国文”。质言之,瞿秋白的言、文一致看似与“五四”白话文运动的言、文一致相似,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五四”白话文运动對言、文一致的诉求,主要表现在文言白话化。“‘言文一致的最终目的是要建立一种通俗、妇女童子都能了解的白话。然而与文言比较,‘五四白话是‘大众化了,但大量欧化句式、语法与词汇的运用使它离真正的大众语还有一段距离。”许德:《“言文一致”与文学转型——胡适文学语言观释要》,《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而且,五四“文学革命”追求言、文一致的客观效果,并不是白话文学的繁盛,在某种程度上则是欧化文学的兴起。瞿秋白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提出判断言、文一致的标准:“使纸上的言语,能够读出来而听得懂,也就是能够‘朗诵。”瞿秋白:《鬼门关以外的战争》,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3卷,第172页。这一标准设置的目标是瞿秋白理想中的“新中国文”,而“新中国文”的概念内涵与瞿秋白在《鬼门关以外的战争》一文中的阐述相应,即书面语或文字,所谓“现代普通话新中国文”是“习惯上中国各地方使用的、现代‘人话的、多音节、有语尾的、用罗马字母写的一种文字。”可见,在文学创作中要求书面语(文字)趋近白话乃至口语(言语)或者相反,瞿秋白的言、文一致与五四白话文学言、文一致体现出各自的价值取向。兴许,瞿秋白最初在力推“文学大众化”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在客观上却成为以言、文一致为意向的“文字革命”的逻辑结果。

“五四”以来新文学中历次有关言、文一致的语言变革,最大的症结是在二元对立思维下口语语言对书面语文字的挤兑和排斥。由于缺乏对文学语言本体性的深入思考,所带来的蒙蔽也在所难免。事实上,汉字是象形的方块字,不是表音的拼音文字,与语言自然的表达和自然的发声(口语)距离太远。汉语言母语作为表意性语言,它所包含的丰富的文化信息、情感象征、艺术修辞,赋予母语文学一种诗性表达的本色。这意味着,文学创作的言、文一致,一方面将经过甄选的、充满活力的口语化语言,进行二度创造并转化为“文学”表达方式;而以汉字为语言载体的文学母语,作为审美化的书面语形态,必须要对日常芜杂的口语语言进行加工提炼,因为前者是对后者的一种艺术化“转述”。另一方面,应该通过对具有某种封闭性的(古代)文言化书面语进行改造、提升,重建一种充满弹性与张力的语言体系。这是文学母语现代性成型的必经之途,也符合母语文学现代性转换的必然要求。

瞿秋白的言、文一致,在指出言、文分离而又主张言、文重合的前提下,以大众化书面语(文字)的本体性存在,为文学母语的重建提供了一种探索的可能。“瞿秋白明确、全面、系统地提出和阐述了未来汉语本体规划建设的宏伟目标,这就是要‘建立真正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也就是要建设一种以话语形态为发展基础,以文字形态为核心目标,各形态之间相互贯通一气的现代中国语文体系。”汪禄应:《瞿秋白中国语言本体规划的实践探索》,《名作欣赏:中旬》2017年第10期。如此,瞿秋白认可的“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就在大众化文学语言的碰撞、磨合中生成;而大众化文学也会在“现代中国语文体系”或处于现代性重构过程的母语文学中,彰显出虽偏执却颇具启示的意义。

“文学大众化”对于之前的新文学创作,既是一场话语的冲突(阶级论话语与启蒙论话语),又是一场语言变革(大众语对“新式文言”的颠覆),瞿秋白用“大众化”格式对冲突和变革予以强势化解。文学语言和非文学语言的关系也由于特定的历史机缘,出现了顺应时势的整合和交错。这其实是母语文学现代性重构本身必须面对的时代难题,亦可视为母语文学现代性重构中的事实性存在。

虽然,瞿秋白在设计和论证“文学大众化”时可以尽兴地、超前地构思出美好的愿景,但在很大程度上则是一种乌托邦——从语言乌托邦到文学乌托邦。敏锐者如鲁迅便清醒地觉察到这一点,指出“文学大众化”充其量不过是“使大众鉴赏文艺的时代的准备”。鲁迅:《文艺的大众化》,《大众文艺》第2卷第3期,1930年3月。现今的研究者认识得更明了:“抗日战争爆发之前,文艺大众化运动从整体上来讲带有启蒙性质,即,知识者化大众,知识者是言说者,大众是由听者到言说者。”文贵良:《大众话语:生成之史——三四十年代的文艺大众化描述之一》,《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年第3期。要言之,当瞿秋白将“文学大众化”指认为“无产阶级的五四”,一方面潜在地承续了“五四”新文学的启蒙意识,另一方面他又以阶级论来规划“文学大众化”的话语根基,于是在启蒙意识和阶级论的抵牾和抗辩中,“文学大众化”成为难以落地的现实存在,一种乌托邦式规划。故此,“瞿秋白的‘革命的大众文艺构想,日渐被推陈出新的政治话语改造、掩盖,成了一种‘被放弃的选择。”宋玉等:《革命与启蒙的辩证——重思1932年至1935年的“文艺大众化”讨论》,《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12年第1辑。

瞿秋白意识到,以“新中国文”为标举的语言共同体,对普罗大众具有社会文化认同的意义,并试图将其延伸、扩建为一种真正通行于世的普适性语言,追求语言的最大公约数,以谋划文学母语与民族共同语的贯通性,如此,“文字革命”的终极指归才能完成。他由此坚信,作为“文学革命”的正当性来源,贯穿着普罗意识的“文字革命”必将带给文艺大众真正的语言自由。口语化语言被瞿秋白设置成能够突破繁文褥节、自由言说的言语;普罗大众的口语(“言”)进入“文”(文学)的境域,或大众化口语回归到“文学革命”规定的文本状态,说话和写作之间便具有趋同性关系。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不仅需要普罗大众参与,重构的行为主体更应该变换成普罗大众,因为这才是对“使大多数群众丧失写出自己的母语的可能”的革命救赎。尽管,“在三十年代的文学中,不可能产生像样的大众语文学,优秀的文学汉语的表达如可以说代表了三十年代最高水平的沈从文和老舍的表达都在大众语文学之外。”文贵良:《文学汉语: 想像与实践》,《华文文学》2005年第5期。显然,瞿秋白的文化想象和文学理想,自觉而不自觉地寓指了一个带有特定时代色彩的(母语)文学乌托邦所在。

问题的实质在于,瞿秋白那里,无论是启蒙意识还是阶级意识,都具有实用理性特征。“文学大众化”从艺术形式层面的语言问题——用大众化语言取代非大众化语言,进入了更为内在的层面——创建一整套文学话语秩序,走向普罗大众才是文学获得大众化的根本途径。不言而喻,瞿秋白是从意识形态层面来裁剪“文学大众化”,依据的是阶级论的价值立场,类似于“五四”新文学的启蒙实用理性,一种社会实用理性或政治文化势能就此渗入文学的组织和肌理。在此意义上,“文学大众化”是外源性动力推促的结果,如瞿秋白所云“现在决不是简单的笼统的文艺大众化的问题,……这是要来一个无产阶级领导之下的文艺复兴运动”。瞿秋白:《大众文艺的问题》。而“无产阶级领导之下的文艺复兴”,与胡适当年形容新文化运动为“中国的文艺复兴”胡适:《中国文艺复兴》,载《中国文艺复兴:胡适讲演集(一)》,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思路相通并前后呼应。如果再将瞿秋白说“文学大众化”实为“无产阶级的五四”联系起来考量,那么,其中最大的共识“文艺复兴”,显然隐喻着母语文学精神传统的现代性复兴。究其实质,无论是胡适的“文艺复兴”还是瞿秋白的“文艺复兴运动”,无论是启蒙论还是阶级论,都将母语文学的现代性重构引导到新的“文以载道”路向。

必须指出,瞿秋白将“文字革命”与“文学革命”结合在一起,以语言之艺术来规划“文学大众化”,“在强调大众文艺具有艺术合法性的同时,瞿秋白并未陷入民粹主义的大众神话,相反,他把大众文艺视为一个开放的场域,它需要吸收包括精英文学、旧的民间文艺以及国际革命文学在内的诸多营养,从而成长为大众自己的‘阳春白雪。”杨慧:《“说话”的大众——再论瞿秋白的“文艺大众化”思想》,《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虽然瞿秋白没有看到祈盼中的“阳春白雪”,但半个世纪后汪曾祺的创作却提供了现实性范本。汪曾祺从大众口语中寻求语言资源,写民间的俗态俗情俗相,但并非再现那种粗糙毛茸、质感无序的日常生活,而是致力于一种以语言本身为目的的言说,以“韵”化“白”来创生、重构文学母语的形象,口语化写作背后搏动着母语文学的精魂。李陀先生说“汪曾祺的语言就在现代口语和古代文言之間建立了一种内在的联系。为什么那些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日常口语一溶入汪曾棋笔下就有了一种特别的韵味?秘密恐怕就在其中。”李陀:《汪曾祺与现代汉语写作—兼谈毛文体》,《花城》1998年第5期。有理由相信,正是在瞿秋白的“大众自己的‘阳春白雪”——汪曾祺的大众化文学范本的比照、映衬下,“文学大众化”之前的白话文学的缺陷和限制被放大了,重构中的母语文学借此窥察到得以校正、改良、优化的可能。

笔者以为,瞿秋白的语言(文学)乌托邦构想,与其说是文学论问题,不如说是存在论命题——一个“红色”文人“我思故我在”的价值存在意义。因此,如下论述甚为得当:“区别于众多的大众‘被大众化的叙述版本,瞿秋白始终把人的自由和审美的超越作为理论前提,显然最具理想主义光芒。在瞿秋白这里,‘大众是一个关于自由之理想的命名,因此,‘文艺大众化思想之阶级意识的最终命题也在于:如何才能打破既有的文化垄断和意识形态信息复制,让人们获得不仅文化起点上的平等和思想上的解放,而且能够自由且审美地表达自己。时至今日这一命题本身仍然熠熠生辉。”杨慧:《思想的行走:瞿秋白“文化革命”思想研究》,第160页。

如今看來,对于母语文学乃至母语文化的现代性重构,是中国新文学现代性转型之使然。瞿秋白付诸于“文学大众化”中的价值诉求,以及他对于语言(文学)乌托邦的历史情怀,虽然随着时间的流失已然淡漠,但却并没有完全过时。它曾影响了一个特定时期(从1930—1960年代)的文学话语构成,并为今天的相关研究提供不可多得的理论参考价值。

(责任编辑:李亦婷)

Abstract: Qu Qiubai advocated “literary popularization” and brought “literary revolution” with “character revolution”. This is not only a change of language, but also a subversion of language. This is not only the popular language replacing the “new classical Chinese”, but also the “class theory” discourse dialogue(communicate with) “enlightenment” discourse, thus opening up the process of rebuilding the modernity of mother tongue literature. On the surface, “literary popularization” is to realize the “consistency of speaking and writing” of literary language with “colloquial”. In essence, it removes the trendof Europeanization and elitism of new literature after the May 4th Movement, and takes characters as the Noumenon of language. It provides another way of thinking for the reconstruction of literary mother tongue. Although the popularization of literature has its specific political practicality and deviates from the value of literature to some extent, its expectation of literary utopia has objectively become a “red” assumption for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modernity of mother tongue literature. It is in this assumption that the mother tongue literature in the reconstruction can be adjusted, corrected and optimized.

Keywords: Qu Qiubai; Popularization of Literature; Reconstruction of Mother Tongue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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