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小说中民歌的叙事功能

2020-04-18 12:55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小英子汪曾祺民歌

内容提要:阅读汪曾祺小说,尤其是反映民风民俗的小说作品,从其行文即能闻其行云流水般的动人旋律。其作品中的丰富民歌元素,是作家在广域的乡土世界范围里集中捕获的生活体验和深刻认识,同时,民歌也直接参与了故事建构的过程。在事件叙述过程之中,民歌用以塑造人物形象、构建故事情节、营造环境氛围、增强语言特色。通过民歌,汪曾祺小说作品的表现力得到更有力的展示,小说意蕴更为凝厚,其民间意味更突出。

民歌是人类文明中最初形成的文学样式,其本身具有丰富的情感因素,同时对外体现出自身存有的价值评述同情感评价功能。①阿兰·鲍尔德指出:“真正的民谣是一种口头现象,是保存在不依靠文字的民众口舌之间的一种叙事歌。”②我国民歌的分布范围非常广泛,包含着各类题材内容,不仅包括孩子传唱的儿歌,也有青年人互诉衷肠的情歌,劳动人民在工作中吟唱的劳动歌,等等。我国民歌的体裁也非常丰富,可分为小调、山歌、通俗歌曲、学堂乐歌等。

民歌传诵数千年来的文明成果,其唱词曲调反映着劳动人民的思想脉络、情感意蕴,它不受时间局限,充满着生机与活力,恰若母亲河,滋养着文学创作。无论是下里巴人,或是阳春白雪,都能从中汲取营养。优秀的小说作家不仅消极接受民歌的影响,而且积极利用民歌的自然朴素、天马行空,充实了作品的历史和文化厚度,赋予了小说灵性与活力。

汪曾祺与民歌具有难以割舍的联系,他的小说创作往往沁润着民歌的风情。他认为小说家需要“从群众那里汲取甘美的诗的乳汁,取得美感经验,接受民族的审美教育”③。他说:“民歌比喻的新鲜和韵律的精巧使我惊奇不已。”④他的小说广泛地借鉴了民歌的因子,无论是作品的语言结构,或是整体的叙述方法,汪曾祺都将民歌元素活用其中,有时甚至将民歌直接穿插在小说文本中,譬如《王四海的黄昏》《侯银匠》《三姊妹出嫁》等。汪曾祺活用民歌作为叙事手段的小说,数量占全部小说的近五分之一。

民歌在汪曾祺小说中,不仅显现出民间文化的生活底蕴,还承担着一定的叙事功能:一是渲染环境氛围,二是参与情节序列的铺垫、拓展和映衬,三是为人物形象增添色彩。汪曾祺作品中的民歌,因为同其小说内容具有融合度,极大地丰富了汪曾祺作品的地域内涵,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汪曾祺的作品往往通过民歌塑造人物形象,使人物更为饱满立体,民歌赋予人物特殊的美的气质,而汪曾祺在他的创作之中,充分地发挥了这种美的作用。

一 以民歌塑造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

(1)勾勒形貌

在阅读过程中,小说读者对于人物的最初印象通常集中在人物大体轮廓上,譬如外貌特征、言行举止等。因为作品中的人物具有不同类型的身份、地位、背景,因此会表现出丰富的样貌。作家在进行形象的塑造过程中,需要首先描述人物的形貌。而传统的民歌中,具有大量关于人物形象的内容,小说作者将这部分内容借用到作品中,无须其他对于人物形貌的描摹即能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貌特征。民歌能够将人物形貌立体刻画,生动展现出人物的样貌。

汪曾祺在小说中运用民歌,塑造了具有鲜明特征的形象。其对民歌的运用,还能够兼有其他效果。譬如,在《三姊妹出嫁》中,秦老吉的三女儿小凤取笑自己的大姐姐时就唱了一段民歌,“十个麻子九个俏,不是麻子没人要!”一来嘲笑自己的大姐姐嫁给了脸上有麻子的皮匠,二来又在嬉笑中奚落了自己的大姐只能够嫁给“麻子”,即表示大姐长得也不俊俏。虽然在通篇中,人人知道小凤是个镴嘴子,但仅仅用一段“麻子”的民歌就能令人更深刻地感受这个女孩的性格了。可以说,《三姊妹出嫁》中的一句民歌,不仅将姐姐、姐夫的形貌特征大体展示了出来,还将小凤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汪曾祺巧用民歌,塑造了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

(2)表情传意

在小说中,人物的情感能够承载作品的价值与思想,情意同样也是人物形象的重要内涵。而民歌的引用,能够巧妙地将人物的情思情义透露出来。民歌通过人物、叙述者或者作者的歌唱传递人物的内心情思,透露人心之中最澄澈的情感。汪曾祺的小说惯用民歌以表情传意,既有喜悦之情,亦有悲伤之意。

小说《王四海的黄昏》就是汪曾祺使用民谣来表情传意的典范,其中某个片段中,貂蝉倚在藤椅上小憩,微微唱道“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个人扇风二人凉……”在小说中,貂蝉正如其名乃是艳绝周边的佳人,然而自己的婚姻并不幸福,丈夫常年躺在病榻之上,因此郁郁寡欢。汪曾祺用一首民歌小曲儿,就将这份神意传递尽致,虽然只是淡然几点着墨,却让貂蝉这个人物富于朦胧神秘之感。寥寥数语,就用民歌尽诉其苦衷,道出貂蝉内心的寂寥与期待的温情,传递出人物对于男女感情的向往。

(3)刻画多重性格

在汪曾祺的小说中,通过民歌丰富作品叙事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是通过民歌塑造出多重性格的情况却屈指可数。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小说《受戒》,女性角色小英子薅草时唱道:“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哎……”《受戒》主要讲述小英子同明海的爱情,其中女主人公小英子性格开朗,动如脱兔,而明海则是一个朴实颟顸的男孩子,他们互相都对对方怀有好感,可是从来没有说破。小英子在薅草时候唱的这首民歌,隐含了两者之间的爱情发生了变化。栀子花的味道浓郁,小英子家门口正种着数株栀子花。白色的栀子花恰如小英子纯洁而又开朗的性格,正是她自比的对象。小英子唱的民歌,也是憧憬自己懵懂的情愫,但是在少女的矜持和传统的思想下,开朗的小英子也羞赧开口,只好通过唱歌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意图,既是小英子狂野性格下对明海的煽动,又是受传统思想浸润下淑女的期望。这道民歌之中的桥,不仅是英子家的位置,也是两位恋人心中的一张玻璃纸,小英子盼望着明海能够捅破这层纸,跨过这座桥。汪曾祺用寥寥数字的民歌,就细腻地将小英子的心理描绘尽致。这里的民歌从情节上将小英子外显和内隐的多重心理塑造得淋漓尽致。

二 构建诗意情节结构

小说与民歌之间相辅相成,穿插配合,形成了独特的情节结构。汪曾祺小说中的民歌应用,往往通过推动情节发展、深化主旨、形成复调叙事的方式,促进整篇小说的构建。

(1) 推动情节发展

事件构成小说发展脉络,民歌在汪曾祺小说之中往往作为伏笔悬念出现,同情节糅合,推动情节诗意发展。小说《侯银匠》以民歌开篇,“白果子树,开白花,南面来了小亲家。亲家亲家你请坐,你家女儿不成个货。叫你家女儿开开门,指着大门骂门神。叫你家女儿扫扫地,拿着笤帚舞把戏”。⑤这首民歌流传于淮河一带,主要表述了公公婆婆在亲家的眼皮子下面数落其闺女,说新过门的媳妇一无是处、脾气蛮横。在淮河一带,人们对于新过门的媳妇要求甚高,倘若被婆家嫌弃,那么自己父母颜面也荡然无存。而在小说开始,汪曾祺就通过一曲民歌埋下了包袱,让人思考这篇小说是否会描绘出民歌里反馈的故事,推动情节的发展。不过读完整篇小说,我们就知道情况恰恰相反,这是一个巧媳妇的故事。《侯银匠》中的媳妇侯菊花在婆家任劳任怨,精心打点家务,一手把婆家收拾得井然有序。侯菊嫁的陆家,全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拿吃饭举例,众口难调,有人喜欢硬点的有人喜欢软点的。但是媳妇竟然能让他们都无二话。就这样才刚过门未几时,上上下下均对其赞扬和信任,很快成了当家媳妇。《侯银匠》中的情节流程,同文章开篇中民歌里“指着大门骂门神”“拿着笤帚舞把戏”的情节产生了反差,起到了对比的作用,很好地推动着情节的发展。

(2)跃出篇章升华主旨

传统的民歌之中,积淀着无穷的人文文化,“原生态音乐具有悠久的历史文化积淀,是中国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⑥其中既有丰富的道德准则,又有各种伦理观念。它在劳动人民日复一日的生活生产中得以凝练,是传统社会的一道准则,对于普遍社会生活起着规范约束的作用。在汪曾祺的很多作品之中,民歌的作用既不是推动情节,亦未尝形成复调,而是在不经意间升华主旨——当然,其用民歌深化的思想,往往也不一定为主题思想,有的仅仅是用来表述某个简单故事的思想凝练。

《三姊妹出嫁》中小凤用民歌调戏大姐、二姐所找的夫婿样貌不佳,行业不佳,但大姐二姐并未对自己的丈夫有所为难,而是用民歌反唇相讥小凤:“敲锣卖糖,各干各行!”其实这句简单的民谣歌词并没咄咄逼人,而跃升出了更加深刻的内涵,即劳动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任何行业都不分尊卑,从而体现出对于劳动者和劳动的亲近感。

(3)复调叙述并行结构

复调最初为音乐形式,“它由两组以上同时进行的旋律所组成,各声部各自独立,但又彼此形成和声关系 ,以对位法为主要创作技法。换言之 ,一方面 ,复调音乐的各个声部在节奏、重音、力度及曲调起伏等方面都具有自己的独立 性;另一方面 ,各声部之间又彼此和谐地统一为一个整体”。⑦巴赫金将复调的概念引入文学领域,复调叙事往往是众声喧哗的文本,也就是多重叙事能够形成共通,表现出一种和谐和综合的叙述意境,复调叙事能够让小说展现出更加丰富的特征和内蕴。多重叙事主要有两种最基本类型的复调,一种是把不同的故事并置在一起,另一种模式则是同一个故事从多个角度讲述。

汪曾祺小说中的民歌在小说叙事的过程中重叠出现,可是这部分民歌并未作为其叙述语境的叙述话语,而是同作品的情节共同推动作品发展,通过用民歌对其他内容的吟唱,而形成与小说某个情节的策应和旁击,从而成为巴赫金所说的众声喧哗的文本。民歌声音同叙述之间形成若有若无的关联,却以自身的独特旋律环绕文本,产生出复调叙事。在汪曾祺的小说《王四海的黄昏》中,男主人公王四海出场时,即伴着这样一段唱词“太阳出来一点(呐)红,秦琼卖马下山(的)东。秦琼卖了他的黄骠(的)马啊,五湖四海就访(啦)宾(的)朋! 呜哩呜哩哇……”秦琼卖马的民谣唱词,同汪曾祺的小说在历史背景上跨度极大,但是又能够映衬出王四海这个人物,秦琼为了义气放弃了自己的骏马,而王四海也为了自己的情,放弃了其他珍视的东西,由此,在《王四海的黄昏中》形成了复调美学。

三 营造古朴环境

小说作为讲故事的学问,所描述的内容都是环境表现的内容,环境是人物或故事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人物的性格会受到环境的影响,故事的发展会受到环境的制约。因此,环境的塑造作用非常显著,能够决定作品本身的氛围特征。在汪曾祺的小说中,通过民歌营造的古朴氛围,使得作品不仅体现出环境的地域风情,还能够表达出意蕴美。

(1)映衬地域风景

汪曾祺小说《侯银匠》中有一段描绘地域风景的民歌唱词:“白果子树,开白花。”这段唱词之中的环境意象,都是淮河地区最为普遍寻常的景致。而民歌通过对白果白花不同意象的重构,描绘了具有地域特征的风景。白果树上层层叠叠的白果花开满枝头,正是淮河地区的寻常风景。

在《骑兵列传》中老曹同志唱道:“阿格头子灰背青,四十五天到旧城。”这里的阿格和灰背青,都是蒙古草原特有的植被,郁郁葱葱的样子在民歌之中得以凸显。汪曾祺通过民歌的应用,展现出作品的地域风情,凸显出环境中的地域因素,对于作品的背景建构和铺陈都取得良好的作用。

(2)展示古老民俗

丹纳认为 ,“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并提出影响艺术的三要素:种族、环境和时代。汪曾祺小说中通过民歌展示出中华民族的古老风俗,民歌也是一种民族民间文化,民歌本身就处于民族文化的结构中,其能够体现民间风俗的样貌。

汪曾祺在《看水》里,小吕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唱着过去的民歌:“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照见我的阿哥在故乡。”寥寥数语,却表现出对于人的思恋,中华民族关于月的意象最早即为思乡恋人,而这一民俗文化也在汪曾祺的小说作品中得到了体现。

“小小儿童哭哀哀,撒下秧苗不得栽。巴望老天下大雨,乌风暴雨一起来。”《求雨》中,曲调鲜明,仅仅通过对于音调的延展,形成了昆明地区语音的风格,而通过民歌的传递,汪曾祺也展示出昆明当地关于“求雨”的古老风俗,足以见汪曾祺小说中的民歌塑造了民间文化气息。

(3) 渲染意境

汪曾祺小说通过民歌营造出独特的意境。民歌叙事不仅有助于对叙事效果的补充和对本文结构的调节,更是作为一种民族文化、意象氛围,表述出一定的话语蕴藉。民歌对建构小说意境有重要的作用,譬如在汪曾祺小说《骑兵列传》中,“狼下山我下山。狼回山我回山”,此首民歌里凸显出的豁达意境,扩大了对蒙古民族豪爽和勇敢的想象空间,产生“不尽之意”。这些带着马背和狼烟的民歌,创设了辽远的意境。

四 彰显地方语言特色

“对我们来说,语言不只是思想交流的系统而已。它是一件看不见的外衣,披挂在我们的精神上,预先决定了精神的一切符号表达的形式。当这种表达非常有意思的时候,我们就管它叫文学。”⑧汪曾祺凭借自己丰富的生活体验,将民歌融入作品中,使其小说呈现出独特魅力。

(1)凸显语言的地方性

汪曾祺小说最大的语言特点,就是用民歌凸显语言的方言色彩。民歌作为口头文学,歌词中具有方言词汇、方言音,它加入小说中,能准确地再现地方特色,使语言显得原汁原味,更好地贴近生活,反映民族民风。譬如在《樟柳神》中,汪曾祺借助方言叙事写道“唧唧唧,啾啾啾,老鼠来偷油。乒乒乓乓——噗,吱溜!”其中的拟声词均是江淮一带的方言,“吱溜”表示逃跑的意思。通过这种方式,汪曾祺的小说更富于质朴自然、亲切明快的民间气息。在《露水》中,汪曾祺写道“松呀,嘣呀。呀呀子沁,月照花墙。手扶栏杆口叹一声,鸳鸯枕上劝劝有情人呀。一路鲜花休要采吔,干哥哥,奴是你的知心着意人哪?”其中“咿咿呀呀”的词句,也凸显出苏北地区的语言特色。

(2) 表现语言的节奏美

小说通过文字能够给予人直观视角方面的认知,这是小说以文字为载体而形成的特定属性。但在阅读汪曾祺小说时,读者除了能够通过视觉感觉器官感受作品,还能在听觉方面形成共鸣,汪曾祺的作品之中存在节奏鲜明的音律和跳动的音符,这与其使用民歌假以叙事不可割裂。汪曾祺小说运用民歌进行叙事时,自觉地将音乐理论借鉴到文学理论中,使小说表现出丰富的节奏感。

在叙事过程中,汪曾祺格外重视音律节奏,《螺蛳姑娘》之中农人戏弄孩子时唱道:“丁丁丁,你妈是个螺蛳精!橐橐橐,这是你妈的螺蛳壳!”这曲生活歌特色鲜明,重复的语言将节奏的美感予以凸显。从结构上看,类似山歌体裁,它是二乐句的变化,反复与扩充,形式虽然十分短小,但表现了完整的音乐节奏。

(3) 增强整体修辞效果

“修辞学这门语言分科的对象主要是人们使用语言的状况,即言语的规律和特点。”⑨修辞从狭义上讲就是修饰文辞,从广义上讲就是调整或适用语词。因此,在小说中我们讲到修辞,就是考察作者通过手法调整或匹配语言后形成的一定艺术效果。在汪曾祺作品之中体现出的言外之意,往往就是通过修辞获得的。民歌本身就是民间劳动人民凝聚的智慧,其中具有丰富的修辞手段。汪曾祺恰好利用民歌本身具有的修辞多元性,来增强小说整体的修辞效果。譬如《骑兵列传》中的民歌“阿格头子灰背青,四十五天到旧城”,用了夸张的修辞,显示出郁郁葱葱的蒙古大草原生机勃勃的样子,通过四十五天驰骋也迈不过草原的喟叹增强了修辞的效果。

结 语

民歌是世界文化宝库中不可或缺的资源,在华夏大地上不同的民族同样创造了各种类型的民歌,这些民歌都带有着浓郁而丰富的文化底蕴。在汪曾祺的行文中,运用民歌的形式丰富其叙事手段,这也是他的小说突出的创作风格。他作品中丰富的民歌元素,则是作家在广域的生活范围里集中捕获的生活体验和深刻认识,以民歌的形式参与故事建构的过程。在小说虚构过程中,民歌用以塑造人物形象、构建故事情节、营造环境氛围、增强语言特色。通过民歌叙事,汪曾祺小说的表现力得以以更丰富的方式得到体现。

注释:

猜你喜欢
小英子汪曾祺民歌
情同父女 亲如一家——汪曾祺与“藏妞”央珍
咸菜慈姑汤
施松卿与汪曾祺 云淡风轻走一生
翠翠与小英子人物形象的分析比较
民歌一样的小溪(外二章)
藤县水上民歌
永远的“小英子”
中吕 十二月带尧民歌 十九大胜利闭幕
蒲公英妈妈和她的孩子
当年为汪曾祺治印的两位篆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