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 [组诗]

林东林

大 象

一头大象在吃草

一头大象在吃地上的草

一只脚上拴着铁链子

背上驮着铁椅子

额头顶着一块红绣布

它的女主人坐在围栏入口处

我们看到了那头大象

看到了那头大象在吃草

看到了那头大象在吃地上的草

我是说，我们没有看到

铁链子，铁椅子，红绣布，围栏

和围栏入口处的女主人

我们只是看到了一头大象

只是看到了一头大象在吃草

只是看到了一头大象在吃地上的草

开花的竹子

你们没有见过开花的竹子

因为竹子不轻易开花

开过之后，接下来它就要死了

据说是这样的，六十年吧

六十年一开花

她见到了一棵开花的竹子

她指给我看，于是

我也就看到了那棵开花的竹子

这是上一次在山里

在下山路上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棵开花的竹子

那是她见过的一棵开花的竹子

也是我見过的一棵开花的竹子

你们没有见过

所以你们并不拥有一棵开花的竹子

在橄榄坝

扯去上一次凝固的胶皮

用割刀把树皮划开

划开两到三公分

就会有胶水流出来

顺着铁皮导管流到塑料桶里

现在，或者比现在更深的夜里

正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四十多年前，有个女知青

在现在，或者比现在更深的夜里

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她蹲在一棵橡胶树旁

正把胶水引流到塑料桶里

她很熟练于这个动作

同样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很多年

她周围的人也是这样

每次他们都会看见

自己头上的那盏矿灯

把那些奶白色的胶水照得闪闪发亮

蚂 蚁

一只蚂蚁在石头上爬动着

先是往左爬，跌入到了一个盆地中

爬出来，继续往前爬

爬过一块平原，又翻越一座高山

抵达了边沿位置，然后向下，又向右

在向右爬的过程中它的整个身子都倒悬着

直到越过一条棱线，然后往上

爬上了一个斜坡……

它爬了有十分钟吧，基本上

把那块石头都爬了个遍

现在它还在爬，没有目的地胡爬，乱爬

那是用丝线系着的一块石头

悬挂于路边的树枝上

距离地面一米多高

不知道它上面怎么会有一只蚂蚁

风吹来的？还是

沿着那根丝线爬下来的？

现在，那只蚂蚁应该还在爬动着

只是爬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现在我要走了，因为刚才我也已经

爬完了整个石头，并穿越了

那些盆地，平原，高山，悬崖，和斜坡

第五个早晨

一只牙刷在一只杯子里

一只把儿是深蓝色的牙刷

在一只印有英文字母的杯子里

它们摆在洗脸池上

一块非常宽大的镜子前面

起来后我走到洗脸池前

伸手去拿那把牙刷

——镜子里的那把牙刷

接下来，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

这是一个早晨，这是我

在这家酒店的第五个早晨

在此之前的四天里

我以为我已经适应了这家酒店

就像在此之前的四年里

我也一直以为我已经适应了

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

因此之故

慢慢地，慢慢地

我就成了最后面的那个人

他们全都走远了

鸟鸣已经取代了谈笑声

这是一条峡谷

一条没有水的峡谷

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峡谷中

谷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白色的石头，白色的阳光

落在白色的石头上

四周非常安静

走着走着我就开始跑动起来

我的跑动带动了一块石头

带动了一块石头的跑动

它碰到了另一块石头

以及其他的石头

它们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

事 实

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院子

阳光洒在院子里

你走进去

在那把竹椅上坐下来

闭上眼睛，想象

自己就是院子的主人

一个老头，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头

就像路上碰到的那些中的一个

想象自己也像他们一样

去山上砍一捆毛竹

扛回来，沿着弯曲的山路

回到院子里

将竹子斜竖在墙壁上

然后在那把竹椅上坐下来

现在睁开眼睛吧

你是不是也已经感觉到了

自己的肩膀，感觉到了

自己的肩膀开始有点儿隐隐作痛

万物生

推开那一扇玻璃推拉门

我就来到了阳台上

来到了阳台上

我就看见了那颗发芽的洋葱

那颗发芽的洋葱

在盘子里

盘子在茶几上

我走过去看了看

那几根长长的，深绿色的芽

紫色的外皮包裹着它们

于是，接下来

我就知道了

在我不在的这些天里

有一颗洋葱

躺在我的阳台上

阳台茶几上的盘子里

安安静静地发芽

通 道

我的客厅里有四枝绿箩

四枝绿箩，水培的

一枝插在书桌边沿的杯子里

一枝插在音响上的花瓶里

一枝插在书架顶层的罐头瓶里

还有一枝插在电视机前的酒瓶里

就是这四枝绿箩

四枝来自于同一盆绿箩的绿箩

墙脚，养了三年的那盆

看着这些绿萝我在想

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

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聚拢在一起

以及通过什么样的方式

聚拢在一起

在我即将进入家门的那一瞬间

又一下子回到各自的位置

时 间

一只盛有腌橄榄和油炸小鱼的瓷碗

一只带有鱼纹图案的空碟子

一双银筷子，以及一杯日本清酒

它们摆在一张桌子上

你坐在那张桌子旁边

此时此刻，夜里十二点整

你，一个人坐在美国的

夜里十二点整

这是你发来的一张照片

此时此刻，我看着这张照片

也坐在一张桌子旁边

我，一个人坐在中国的

白天十二点整

此时此刻，我们分属于

地球的两个半球

却共同使用着同一段时间，接下来

你将要沉沉睡去

而我则要去做一顿午饭

然后，我们再一次等待着，等待着

下一段共同使用的时间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