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穷处

2020-05-03 14:03阿传
大理文化 2020年1期
关键词:祖屋曾祖母祖父

阿传

一、怨别离

请容我把镜头无限地拉近,这时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就会看到:长衫、布帽、微髯的曾祖正倒背着手行走在祖屋氤氲的霞光里。在他身后,是威严的群山和汹涌的河。山,叫亳都山,很多年前我曾不止一次地攀过;河,叫过路河,一个很土很接地气的名字。据说顺河而下,可一直走到长江上游。我没走过。毕竟从一条河抵达另一条河,得经过多少的乡思和离愁。多年后,透过岁月沧桑的帷幕,我就一直不停地去回想或是虚构:这位曾经乡村的大儒,他怎么就会在一个叫田坎脚的小地方,活脱脱地就屹立成了一个家族的背影了呢?

我的曾祖辈们,准确地说,共八人。中有一人,无后。按名叙,他们尾字,分别落在“富、贵、发、卿;金、玉、满、堂”的朴素想法上。应该说,那还是一个满脑子军功和梦想飞翔的年代。我的先祖们,早在明初时候,就跟随沐英、傅友德等开国将领,开始了漫长而无归期的“调北征南”了。因而每一个镇雄人在谈起自己的祖籍(或故乡)时,都会无限深情地提到江西、湖南或湖北。而我则始终笃定地认为,一个家族的姓氏,或一个地方的命名,均有其考究和来历。好比这个叫田坎脚的小地方,它依山傍水,终日就坐落在一片明晃晃的梯田坎下方。但我的这几个曾祖们,却不知是长期地处偏狭一隅,还是晚清英雄梦想日趋倾颓的缘故,总之,他们是没依着高祖朴素的愿望,要么大富大贵,要么金玉满堂。他们之中,仅就曾祖,但或许也就因为其名里还带着一宝贵的“卿”字,所以才转弯抹拐、牵强附会地沾染了一身的书卷气,但他确是小地方屈指可数的一代名儒,会散花、会教书、会吟诗作赋或超度亡灵,尤其会笔走龙蛇,写得一手的好毛笔字。在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年代,我的曾祖,陈元卿,他能靠着仅有的一点书本知识脱离一定的生产劳动,这就足以让乡邻包括其他几位曾祖在内的人,侧目了。

通常情况,但凡才干者,均能成为一定时空内翘楚。这几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铁律,无论何朝何代。我的曾祖,陈元卿,因能写会画,还常常出没于乡里那些婚丧嫁娶的重要场合,用今天的话来说,简直出尽了风头。也就因为这,我便顺理成章,拥有三位曾祖母了。大曾祖母,姓刘;二曾祖母,也姓刘;小曾祖母呢,我不好意思说了,像与生俱来就跟刘姓的人结了缘似的,我的这三位曾祖母,她们,都成了逢年过节我写袱包供奉先人时的一个特定称谓——陈刘氏。

那还真是一个自由率性到“无法无天”的时代。我的曾祖,他“帝王般”的纳了两房妾,在多数人吃穿都成为大问题的时候,我曾祖的这一举措,无疑让人有些叹为观止了。可曾祖毕竟不过是偏狭地区一介活跃的书生罢了,他肯定不具备统筹和运营他整个“后宫”的能力。我想充其量,他就只会修修身,但怎么也没办法去齐家、更没办法去平定天下的。也就基于这些,终于,在一个月光朗朗、蝉声鼓噪的惨淡之夜,大曾祖母便怆怆然地带着我那三个小祖父(大祖父,时值五岁;二祖父,三岁;最小的那个祖父,尚未出生),肩背手携、大腹便便地离开了这个让她不忍离去但又不得不离去的小地方。

很难想象,一个身怀六甲、足不出户的旧时代妇女,只身带着两个懵懵懂懂的小祖父,外出投亲,辗转从一个省奔走到另一个省。彼时,没有汽车,没有火车,也没有任何金银细软和现代化通讯手段,这一路之上,得经历多少兵、痞、匪的刁难和袭扰。得经历多少令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煎熬。在一个一出宅门深似海的年代,若非伤到极致,又焉能走得如此毅然决然?

因而我对这位活在谱书中的大曾祖母,一直充满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敬畏和崇拜;同时,也对曾祖所统领的一个大“后宫”的分崩离析,寄予了一种男人之间的理解与痛心。

然,离开的,未必不幸;留下的,也未必能好到哪里。我的大曾祖母,她带着我那三位小祖父,一路往东,历尽各种艰辛,最后,终于落脚到一个叫猓猡的小地方,开枝散叶去了。这样的事情,一直间断了很多很多年,大概也就在个两三代人之后吧,有一天,我们据守祖屋的人才从一纸发黄的家书当中无限感慨地念到: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牛场镇——猓猡村,那是一个距离祖屋约600余华里,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

按理,那还是个礼法还没有完全崩塌的年代。我的大曾祖母,无论如何,其地位,也是要尊荣一些的,毕竟,她才是“正室”,怎么反倒让两个身居“偏房”的小曾祖母“上位”了呢?我不解。但有一点,应该是很明确的:若非曾祖对那俩小曾祖母真的欢喜,那,那俩小曾祖母,怎么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就这么“扶正”。这么想就清楚了,一因偏爱,再因子嗣,兩者决定了她俩将在一个旧式的家庭里,把我可怜的大曾祖母PK得远走他乡。二曾祖母呢,自从跟了我曾祖之后,因为长期没有生育,因而其在家中地位,从此便一落千丈。反倒是我亲亲的小曾祖母,因为有了我亲亲的祖父,哪怕自那之后再无生育,但其在家中地位,依然无可撼动。

其实,所有真爱的背后,都是一场关乎于爱情的较量。比方婚姻保卫方面的较量,柴米油盐方面的较量,灵魂拷问和道德撕绞方面的较量。可无论来自哪一方面的较量,都是对俗世烟火的一次挑战和质疑。于是,我们常常就可发现,透过岁月浩瀚的烟尘,一位长衫、布帽、微髯,面容清癯而又手拄拐杖的长者,他终日热泪盈眶,行走在祖屋氤氲的霞光间。在他身后,是威严的群山和汹涌的河,是无尽的追悔和一生永不能拼凑的梦……

二、叹长久

稠状的夜色里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身影,惟有几只调皮的流萤在田边的稗草上正恣意地飞。这是夏至之前、乡村停电后的一个夜晚。我们照例去给田里的那些秧苗放水。我们正摸索着穿过祖屋周围那密不透风的青纱帐,任凭两旁的玉米高粱叶把我们的衣服刮得“哗啦啦”地响……我们刚把别人堵起来的那些土轻轻一刨,于是,那些唱着好听音乐的水,就一路欢快地流到我们下边的田里……后来,我们坐到了田埂上。田埂很潮,周围很静,没有半点儿风声。我们听着泉水滋滋地渗进田缝的声音,像听到一张张干渴的嘴巴在“咕嘟、咕嘟”地喝水……

我们,准确地说就只有我和父亲。那时,他年方四十光景,正是他一生当中年富力强的时候。那时,我以为,父亲是不会老的。而且,也永远不会死。那个夜晚,那个星光渐隐、流萤出没的仲夏之夜,虽然零星,也很残缺,但却是父亲留给我的、迄今为止最为鲜活的记忆。乃至若干年后,我所有关于“乡土”的整个影像,全都归结为父亲那晚给我带来的全部灵感。

这么说,也像有些夸大其词。试想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他怎么就能想到,把这些简单的生活日常,去拼凑成一个一生永不湮灭的记忆呢?何况那时,我也还没上学,这一生行走的路线和方向,也自是茫茫不可预知之事。父亲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些,作为上世纪中国农村最为贫穷的农民,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母亲一起,守住他那“一亩三分地”,然后土里刨食地去养活他那些孩子。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在父亲身边睡着了的。靠?还是依偎?老实说,我是全然地记不起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当时,并没叫醒我。我记得我在他背上苏醒过来的时候,夜色确乎得更浓了,蛙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了倾巢出动。此起彼落地正叫得一阵欢似一阵呢。宜人的清风中,我还觉得凉凉的似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雨星。我把他搭在我头上的短襟向一边轻轻一拉,然后就看到遥远的山际边,正时不时地打着闪,隐约还可听见一些沉闷的雷声,自远而来。“要下雨了,”我说,“水放满了吗,爸?”“别说话……”他说,“你再好好睡一会,一下下,只需一下下就到家了。”

那时,我正得宠。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我理所应当地能获此殊荣。那时,我下面还没四弟和五弟。或者有,那也属父亲“博爱”之事。待到意识自己已全然“失宠”之时,我就已经上了学。于是,在学期即将开始的那段时间,我见他整天总和母亲一起神神叨叨,像在对我酝酿一个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似的。也就在那时,我总在想,这世上,应没什么可长久的吧?就连他温暖的脊背,也是如此的长久不了。因为,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体验过他宽厚的背脊了。每每见他把四弟、五弟搭拉在肩,我四岁之时那些仲夏之夜的种种美好,便会夜色般稠状地接踵而至。

但最终,我还是入了学。

他把我带到一个大我约一岁的小姐姐家,要我每天跟着她一起上学放学。我甚至还于他口中知道,那是离家约五六里地远、且在本地很有名的一所中心校。

说实话,对他这一“舍近求远”的行为,我是相当抵触的。当然,也存在着诸多困惑和不解。试想,离家不远就有一所小学校,哪怕听到铃声响起才开始着手穿衣起床,都还来得及,何苦把我送到这么远的地方遭罪?何况天冷的时候,我和小姐姐还要打着手电走很远的路,天才肯放亮。为此,母亲也很不解。毕竟长时间的夜路,会浪费她更多不易的钱。电筒电池就不说了,单说鞋,“鞋都要多磨破几双你知道吗?”母亲说。

“你懂啥?那是中心校,多少人打着灯笼还进不去呢。我也是无意间遇上贵人相帮,这才搞定了。”母亲撇了撇嘴,说,“知道,就你能!但我觉得这多多少少,还是没那个必要。读书嘛,在哪读不是读?”然后,我见他怒不可遏地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不奇怪。他幼年丧父,跟着祖母吃过很多的苦。比方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祖母天不亮就上山打野菜、打蕨泡儿,借以养活四叔和他们自己。我是说过,我们是书香世家,几代人在过去的社会中都是私塾先生。在周围人都喊饿的年代,我的先祖们,硬是凭着自己的所学,在一个叫田坎脚的小地方屹立成一个家族的背影。可到了父亲这一代,因为祖父,因为他长期无休止地吸食大烟,终于,在他三十四岁那年,染上一场难以治愈的疟疾,让他不得不遗憾地丢下祖母及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不然,就凭他那满腹的诗书,即便这家里走不出几个像样的“秀才”,但这起码的吃穿用度,按说也不是什么难事。父辈之中,伯父是要“划算”些。因为年长,他跟着祖父,或多或少就学到了一些文化知识。不过后来,他也因为生计的需要,远走他乡,成为新中国的第一批修路工。在磨破了几层茧之后,他终于苦尽甘来,最终熬成了我们县公路局的党委书记。苦就苦了父亲,年纪轻轻,还不得不跟随祖母一起养家糊口,且还大字一个不识。

书香门第的家族传统就这么在祖父的手里中断了。和我失去他宽厚的脊背是一样的,这世上,原本就没什么东西可以长长久久。就算有,那也是意识形态范畴的事。

难怪他当时会那么生气。

他很能干。但由于一直没文化知识,这至少让他错过了几桩足以“光耀门楣”之事。上世纪60年代初,因为他的才具、协调和组织能力,区里打算让他去出任一小地方的公安特派员。可以想见,祖祖辈辈都是舞文弄墨的,可到了他这一代,差一点就够得上“挎大枪骑大马”的威风了,你说他能不激动?我甚而可以想见,那些约见他出任特派员的夜里,他是如何如何的整夜难眠。但因为他的实诚,他的善良和无私的秉性,他实话实说了——他说他没文化知识,甚至连自家姓名,都不会写。这么说,人家就爱莫能助了。当然,每每这时,我们也很为他鸣不平。哪知他竟豁达地披上衣服,走到门框那边,轻描淡写就扔出一句,“算了”。因为他知道,有的东西,始终是带着命理和先验来的,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你绞尽脑汁也没用。这么想就坦然了,包括后来又让他出任村安全员和厂长的事。后来有人问他,说你傻啊,这做事不会,当官还不会?他笑了,说没做过皇帝的人,总认为这皇帝是极好做的,可他又哪里知道,有多少人,就因自己的贪婪和无能,从而丢掉了自家的性命。他总习惯用一些庸常的比喻,传达出一些深刻的道理。

我一直很是怀念,那些夏天的夜晚,农闲时分,我们一家就围在铺满稻花香气的院子里,听他讲述一些经年的过往,讲述一些短暂的欢愉和一些年少不得意的事。偶尔高兴的时候,我们还可听他吼上几句野性的谣曲……每每这时,母亲就会从屋里,假装嗔怒地走了出来;即将出阁的大姐,也会捧场似的,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三、放不下

那时候,我家祖屋的附近,一直存在着一个废旧的小厕。小厕的一旁,是一段很少有人走动的台阶。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那些台阶的石缝,就会顽固地生出好些不知名的草来。说不知名,其实也总有那么两三种,也还是叫得出名来的,比如艾蒿、灰灰菜和那种见风就摇动着自己身体的狗尾巴草。当然,若是遇上连月不开的淫雨天气,那些透着森严寒光的大青石板上,就会毯似的爬满一层薄而且黄的密密的苔藓。也就因为这,相传很多年前,刚嫁过来的邻村的小三嫂子,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因为听到小厕后面骇人的哭声,才会毛骨悚然地半拉着裤子,从爬满苔藓的台阶上咕噜翻天地滚下来,摔得白花花、脆生生的月光,满屁股都是……

这还不算。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有人还看到,开山时被药子炸得一塌糊涂的大爷爷,他手提长钎、满脸血污地又从小厕的台阶上走回来了,“吁……”他说,“五老祖在世的时候,关于小厕的归属,就是我们长房家的,就算我死,也没人敢动那小厕的主意……”传播这一“鬼话”的,是六爺爷家的人。应该说,他是所有惦记着小厕的人里,最没心没肺的。不过,打他放出这一“鬼话”之后,那大爷爷家的人,却奇了怪地再没动过小厕的念头了。

小厕是如此诡异。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我能想到的与之有关的词汇,几乎全都与私欲、邪性和灾难有关。我之所以要这么慷慨地植下这么多令人生厌的词语,原因是几经易主的小厕,哪怕它在父亲以地易地,及小厕到小磨坊的转换中,也始终没褪去它身上流露出来的悲观主义色彩。

1994年的冬天,时光退回到以前。四弟、五弟在附近的小磨坊里,大发神经地竟哼起了我们这地方世代相传的葬歌。对,葬歌。一种只在死人场合才会出现的乡村哀乐。哼哼也就算了,可气的是,他们竟还仿着那些以超度为业的民间道士,像模像样地、大声地唱了起来。

我火了,冲出去很想教训他们几下。可当我跑出去,看到他俩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举着的手,就再也没果敢地放下去。只愤愤地大吼一声,你们高兴得很啊,老爹都病成这样了,你们是不是成心……

其实跟成不成心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不过是俩孩子相互间的一种无聊的游戏罢了。彼时,四弟才八岁;五弟呢,也才四岁。他俩又哪里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在当时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只有我知道,他那时,身体已出了很大的问题。这也即那段时间,我取消和朋友一起外出的原因。

本来,在尚未离校以前,我们就约定,要去离家不远的泸州,去做一次社会调查的。可不知怎的,那年的冬天,却出奇地冷。节令尚未推进到隆冬,却已呈现出一副快冰冻一切的架势。我犹豫着对之前曾说好的两位同学说,还是不去了吧,这天气,太糟糕了……言迄,竟有些颤颤的。他俩大概也从我话语中,读出了一些与家庭有关的无奈,安慰着我说,要实在去不了也不甚打紧,以后有机会,我们再陪你去。其实也无所谓去和不去。只我那时,委实已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个步履艰难的家,接下来将会发生些什么,但至于会发生什么,具体也说不上来,只一味地觉得苦闷。所以,在这种心情的左右之下,我就只好取消和朋友去泸州的计划了。

但我真的没想到,他竟会在那个惨淡的午后,溘然长逝。且还走得那样的毅然决然。

记得那天,我再三央求他,我说,爸,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送你去医院。就算跪下来求医生,我也要求他给你把病看好。他笑了,依旧是那种故作轻松的笑。只不过,他这次,倒没像以往那样“刁难”地反问我一句,“看,钱呢”?然后,我见他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再然后,披上衣,就往厕所那边去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很欣然地接纳了我。

他一直不肯承认他有病。我呢,也根本不懂那就是脑血栓即将发作时的前兆。一因不懂,再因年幼。他去世的时候,我也最多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可即便不年幼,在当时,在三十年前的中国农村,如此少之又少的杂症,几乎都快称得上稀奇的怪症了。记得他脑血栓的第一次发作,我还在堂哥家,还在跟着新过门的菊嫂子等一起打哈哈。这时,二哥人还未进门就隔着门槛对我大声地喊,三弟,快回去,老爹今晚也不知怎的,竟然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他总这样,他们也总都这样,只要那家里有屁大的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放下老大或者老二的姿态,把我推到这家的最前沿,仿佛我才是那家里最牛逼、也最能耐的。当我风风火火赶回去的时候,他却坐在床边,一脸笑笑盈盈地望着我,说我让你嫂子泡茶,叫她把那杯子“涮”一下,可当说到这一“涮”字,舌头却怎么也拗不过那个弯来,就一直不住口地“涮、涮、涮……”母亲在旁也幽幽地补了一句,“你爸还想把手伸出去,合自己的嘴呢。”

因为不疼,我也就以为,这就是一种一般意义的病。待到见他口角歪斜、步履失控的从厕所里出来,我才明白,原来并非所有让人痛不欲生的病,才是要人命的。我把他半抱半拖,好不容易才挪到床边,使劲喊他,可他早已失去回应的能力。医生赶过来的时候,我见他只费劲地向我伸出两根示意的手指,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从没亲眼目睹任何一个至亲的人,会在自己身边如此急遽地离去,且这一去,就昭示着此生再无一种多余的可能。我甚至可以这么说,没有经历那种生离死别的人,是断难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和酸楚的。因为爱,因为弥留之际他那伸出的两根手指,我一直没敢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使命。我那俩弟,一个吃上了公家饭;一个吃苦上进,日子过得比我还舒心。总之,我是很清楚地记得他临终之际所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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