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村落的瑶族文化混融考察
——以罗城纳翁乡民族村为例

2020-05-07 06:45陈明蕾广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541000
大众文艺 2020年9期
关键词:瑶族民族文化

陈明蕾 (广西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 541000)

纳翁乡民族村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西北部,河池市东部的罗城仫佬族自治县与环江县的交界处的西北部边界,地处九万大山深处。村内山多地少,土地承载力有限,地处偏远,交通闭塞,这样的地理环境构成了一道天然的“文化屏障”,使得民族村瑶族文化得以流传至今。从族群区域划分来看,民族村处在以壮族为主体民族的自治区的大环境中,罗城县是仫佬族自治县,而该村是一个瑶族聚居村落。同时,民族村瑶族周边分布着壮族与汉族,使得民族村瑶族文化在保留自己的本民族文化特点之上,又与周边文化相互交融,在“与世相隔”却相互包含、相互渗透的地理文化环境中形成了其特有的文化混融现象。

笔者分别于2017年11月至2019年11月四入民族村,对民族村瑶族文化进行考察,试图将这一边缘村落的瑶族文化混融现象呈现出来。

一、瑶族文化概况

民族村瑶族人口有1000多人,占总人口的70%,村内还有少量壮族、汉族分布,是一个以瑶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村落。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纳翁乡曾申请建立瑶族自治乡,但因瑶族人口较少而失败。

(一)族群起源

《皇清职贡图》中记载:“罗城县瑶人居县属之通道镇,岁时祭赛盘古庙,因名盘瑶,又名自在瑶。”周边壮人称其为布瑶或平瑶,汉人称其为盘瑶。旧时民族村瑶族头饰由木板所制,且喜用木板雕刻神像,因此该支系内部自称为板瑶。

据《罗城少数民族风情志》记载,罗城县境内的纳翁瑶族称他们的祖先于明朝初年自漂洋过海迁至广东省乐昌县后,再迁广西罗城县。现村内仍流传有“洪武二年(1369)天下乱,漂洋过海到乐昌”的歌谣。

(二)语言文字

民族村瑶族通用语言有瑶语(汉藏语系苗瑶语族瑶语支)以及客话(即桂柳话)。民族村瑶族多与壮族通婚,因此当地瑶人也通壮话。该村瑶族没有本民族的文字,记事叙事使用汉字记载,念诵时使用瑶话念诵。

改革开放以后,经济迅速发展,民族村内越来越多的瑶人走出大山谋求生计,瑶语已无法满足人们的日常交流,客话与普通话逐渐成为民族村瑶人的主流语言。特别是随着校园内普通话教育的推广,民族村内的瑶族少年甚至部分青年人已不会讲瑶话,瑶语传承出现了严重断层。

(三)民族服饰

清代傅恒在《皇清职贡图》中描述,罗城县盘瑶“浓妆绮服”,“男五色布裹头,领缘花,绒带缀制钱,女以竹片缀珠覆首,布衣花袖,带亦缀钱,复结制钱为佩,繁之当胸,行步则玱然有声音。”图一:

现在,民族村瑶族日常穿着与当地汉族与壮族无异。每逢节庆时分,民族村瑶人便穿上瑶族服饰,女着彩边黑色开襟,胸前缀有银质圆片,下穿缀珠五彩裙;男着红色或黑色印花长袍,外套红底无袖开襟。现代的瑶族服饰与传统瑶族服饰略有不同,手工艺者常依据流行元素与个人喜好对服饰进行改良,现代瑶族服饰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传统审美与现代审美结合的产物。

(四)民间信仰

民族村内的瑶人信奉盘古为其主神,并尊称其为盘王。村中建有盘王庙供奉包括盘王在内的18位神灵。其中,玉皇大帝、庙堂土地庙德大皇、天门四角星官、雷祖雷令大皇、风晒雨晒大王、神龙五谷大皇、庙三王以及地母娘娘属道教信仰;开天立地盘古大皇、龙成高皇、本方地主、本方社王、水耗童子趟耗二郎、五旗兵马、阴兵阴将以及盘法光属瑶族信仰;十圣灵皇、南海观音老母属佛教信仰体系。

除供奉盘王庙18位神灵外,民族村瑶族每家每户都设有神龛供奉祖宗香火。香火台正中书“天地君亲师”,源自儒家精神信仰体系;左右书家先的称谓,右书“邓氏三郎”即邓家家先度戒后的法名,左侧“邓氏三娘”即先祖母的称谓;上书“徵音堂”是以“五音相宅法1”将家族姓氏归类于五音类别,源自道教信仰体系。2图为村民邓贵禄家香火台:

民族村盘瑶不仅将道教信仰、佛教信仰、儒家思想吸收到自己的信仰体系中,还对其进行了重新定位及改造,将佛道儒三家思想瑶族化,混融形成了民族村瑶族的多神信仰体系。

(五)瑶族民歌

民族村瑶人爱歌、善歌,笔者在村内进行调查时发现,年长的瑶人闲时常使用收音机播放民歌;中青年瑶人通过手机建立“山歌对唱群”,进行线上对唱民歌,音乐是民族村瑶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

民族村瑶族民歌分为瑶腔和平腔,瑶腔是民族村瑶族的传统曲调,用瑶语演唱;平腔是由相邻四堡村传入的壮族曲调,当地瑶人称其为“四堡腔”。现在民族村内较少听到村民对唱瑶腔,村民聚会时常使用平腔对歌。这是由于瑶腔仅流通于会将瑶话的瑶人群体之中,而平腔使用当地通用的桂柳话演唱,与周边村落村民或其他民族也可使用平腔对歌,因此平腔在民族村内流传更广。笔者将另拟文对同练瑶族民歌文化进行分析研究。

二、文化混融成因

“文化是与自然现象不同的人类社会活动的全部成果,它包括人类所创造的一切物质的和非物质的东西。”因此,分析民族村所特有的文化混融现象,除了要分析地理、经济、人口、现代传媒为文化发展带来的外在影响,还需考虑族群心理对文化产生的内部作用。

(一)周边文化渗透

从地理位置看,民族村是一个地理位置边缘化的瑶族村落;从民族文化看,民族村是一个文化边缘化的瑶族村落。民族村处在边缘化的民族杂居环境中,周边文化传入使得本土文化不断进行调适,呈现出文化混融状态。

例如,民族村内流传最广的民歌不是瑶族传统曲调,而是由四堡村传入的以桂柳话演唱的平腔。笔者认为,这是由于民族村虽为瑶族聚居村,但民族村瑶人与周边民族、村落交往甚密,以瑶语演唱的瑶歌仅限于瑶人之间传播,不利于跨族际及区域交流。因此,民族村内村民多使用以桂柳方言演唱的平腔来对歌,这一现象是异文化在民族村瑶人文化内部的覆盖与渗透。

(二)经济模式的解构

在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的今天,农村地区居民为了提高经济收入,特别是中青年瑶人,纷纷由农村向大城市迁徙,这种经济效益引起的农村地区青壮年人口迁徙现象对当地经济文化发展产生了影响。

民族村内大部分青壮年在外务工,节假日才返回乡村,无暇顾及本源文化,在民族文化活动中长期“缺席”。青壮年人口的流失对民族文化的传承影响巨大,这些与外部文化紧密接触的青壮年已成为本源文化的局外人。如民族村内师公皆为老者,由于年轻人大部分在外务工,师公这一仪式职业后继无人,经济模式的转变使瑶族文化传承出现断层。

(三)现代媒体的冲击

在现代传媒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民族文化走向了荧幕,为大家所熟知。现代传媒是推动民族文化发展的中坚力量,但它对民族文化的冲击也是巨大的。

首先,新型媒体的传入改变了人们的娱乐方式,碎片化娱乐占据了人们的大部分空闲时间,传统的娱乐方式无法吸引人们目光。人们闲暇时光不再对歌,而是拿起手机看短视频、刷朋友圈,特别是年轻一代,大部分年轻人不会参与本民族的仪俗活动,甚至有的瑶族青年不会说瑶话、唱瑶歌。但人们也开始利用现代传媒来传播民族文化,笔者在调研期间发现,民族村内音响店有瑶族民歌光盘及录有瑶族民歌的存储卡等产品,购买者以中年瑶人居多;村民利用手机等工具将瑶族的民俗及节庆活动发布在线上,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对宣传和记录民族文化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四)自我认同的淡化

随着民族村内瑶族与其他民族的族际通婚、族际交流的加强,民族村瑶族的民族属性被“稀释”,族群间的冲突和对立逐渐减少,内部的自我认同也在逐渐淡化。村民邓贵禄告诉笔者,现在民族村内已有20年未举行盘王节,一是民族村内能够主持盘王节的师公较少,无法凑齐仪式所需的师公人数;二是仪式花销较大,村民的经济状况无法支撑整场仪式的花销;三是民族年轻人多在外务工,瑶族传承主体流失严重;四是族群内部意识形态转变,现在民族村内年轻人较少参加盘王庙的祭祀活动,大部分人认为祭祀是迷信活动,是虚假无用的,导致瑶族文化传承陷入困境。

三、关于文化混融的思考

一个民族的发展必须依托于民族凝聚力,而民族凝聚力就来自于民族内部的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就民族村瑶族文化面临的濒危的险境,笔者提出一点思考与见解。

(一)发展少数民族经济

民族村经济生产落后,村内青壮年为了改善生活条件,纷纷走出大山谋求生计,使得民族村青壮年人口流失严重,民族村瑶族文化后继乏人。但人口的流动也带来了外部社会多种多样的经济模式,民族村瑶人应顺势扩大原有的农业经济圈,利用新兴媒介向外部推销本地生产的木材、农作物、家禽、水产等,建立瑶族特色经济,通过新型经济模式提高民族村的经济效益,并向外界宣传本民族文化。同时,这一经济举措也能为民族村留住青壮年劳动力,为民族村民族文化的传承贡献一份力量,做到传承、发展两手抓。

(二)构建文化传承体系

笔者在民族村进行调查时发现,民族村大部分瑶人的历史记忆较零碎,没有对本民族文化形成系统的、完整的认知,使得民族村瑶族文化逐渐被人忽视、遗忘。目前能搜集到的与民族村瑶族相关的文献资料少之又少,对民族村瑶族文化的研究不够深入,且与笔者采风所得有较大差距。

政府应当加大对民族村瑶族文化的扶持力度,组织建立文化调查小组,对民族村瑶族的风俗、仪式及音乐等文化进行搜集整理及归纳总结,再将整合后的信息反馈给村民,使他们对本民族文化有系统的、深刻的认识和了解,带动民族村瑶族文化的发展,构建瑶人的文化传承体系。

(三)加强瑶族文化宣传

现今,民族村瑶人学会利用手机这一新型社交工具,建立瑶族山歌对歌群以及瑶族交流群,打破了面对面交流、对歌的壁垒,实现跨时空的线上交流、对歌的方式。笔者认为民族村瑶人应借助现有的微信群、QQ群等线上社交渠道,将爱歌、善歌的瑶人聚集,成立地方瑶族交流协会,进行文化交流、学术研究以及文艺汇演等活动,扩大瑶族文化影响,促进民族村瑶族文化宣传。政府也应结合民众意愿,组织村民进行少数民族歌舞培训,支持群众开展风俗活动或者其他节庆活动,利用民族村瑶族的神秘性打造民俗旅游等,加强瑶族文化宣传,带动瑶族文化多样性发展。

(四)抢救古籍文献资料

笔者在调查过程中发现,部分村民家中藏有一些古籍资料,这些古籍多为手抄本,异常珍贵。但因后人保存不当,古籍大多已经破损、缺页或丢失。这些古籍资料是瑶族千年香火传承的“无声承载者”,政府应当加大对民族村瑶族古籍的搜集、整理、归纳、保管及出版等工作的力度,做好编注存档。这样不仅提升了民族村瑶族文化的影响力,还为各类学者研究民族村瑶族提供了资料。

民族村是一个多元民族文化共生的典型区域,瑶族文化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中,一部分消散于瑶人的历史记忆中,一部分与周边民族文化相适应,呈现出文化混融样态,使得瑶族本源文化面临濒危的困境,因此对民族村瑶族文化的保护显得尤为重要。但保护并非是“固守本分”,而是使民族村瑶族文化再现活力,发挥文化自身的作用。

注释:

1.这是一种建立在音韵学和五行相克理论基础上的相宅之法。

2.据村民邓朝阳收藏的《二十八书》中记载,盘姓属商音,赵姓属角音,李、邓属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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