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是如何预防和抗击流行病的

2020-05-07 08:02潘春华
寻根 2020年2期
关键词:流行病传染病防疫

潘春华

传统史籍对流行病记载时所用的名称有疫、疾疫、疫病、疠等,而一般统称为疫,合称疾疫。明代传染病学家吴有性的《瘟疫论》说:“疫者,以其延门合户如徭役之役,众人均等之谓也。”由此可知,在中国古代,凡是具有高传染性的疾病都被归为疫类。

《中国疫病史鉴》记载西汉以来的两千多年里,中国先后发生过321次疾疫流行,由于中医的有效预防和治疗,在有限的地域和时间内控制住了疫情的蔓延。两千多年前的医著《黄帝内经》中就有预防疫病的记载。从汉代起,医书里都把疫病作为重点加以关注;晋朝葛洪的《肘后备急方》记载了“虏疮”(天花)、“狂犬咬”(狂犬病)等,其后的医书对瘟疫、瘴气、疟疾、麻疹、白喉、水痘、霍乱、痢疾、肺结核、麻风病等急性传染病及其辨证治疗方法都有明确记载。

中国历史上最早记载的疾疫发生在周代。春秋时,鲁庄公二十年(公元前674年)夏,“齐大灾”。按照《公羊传》的解释,此大灾即大疫。此后,关于疾疫的记载不断增多。我国天花疫疾大约出现于汉代,晋代有流行的记载,历史上有许多名称,如虏疮、豆疮、天行斑疮、天疱疮等。唐宋时益多,元明以来尤为猖獗。之后,随着人口的日益增加,疫灾发生的次数不断增加。据《中国救荒史》记载,仅明清两代就发生疫灾138次。疫灾对人的杀伤力也日见增强,每次死亡人数都很惊人。

从死亡人数看,程度最严重的一次是金朝开兴元年(1232年),汴京疫病大起,五十日间,“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贫不能葬者不在是数”(《金史·哀宗纪》)。当时汴京有城门12座,每日各门送出死尸多达2000具。可见,疾疫对人类社会的破坏力的确非同一般。

从疾疫传染情况看,大量增加的流动人口是疫灾发生的一个重要诱因。如《宋史·五行志》载,南宋隆兴二年(1164年)冬,“淮甸流民二三十万避乱江南,结草舍遍山谷,暴露冻馁,疫死者半,仅有还者亦死”。同时,还将疾疫传染给了江南民众,“是岁,浙之饥民疫死者尤众”。

从中国古代疫灾发生的具体原因看,疫灾的发生往往与其他灾害相伴生。一般而言,大灾之后,人畜大量死亡,如果尸体得不到及时处理,细菌和病毒便会大量繁殖,从而导致疫灾发生。如隋大业八年(612年),天下大旱,继而发生大疫,染疫者多死(《隋书·炀帝纪》)。唐宝应元年(762年),大旱,三吴饥甚,人相食。代宗广德元年(763年),江东大疫,“死者过半”。宋庆历八年(1048年),河北发生大水灾。次年三月,又继发疫灾(《宋史·仁宗纪》)。元代至顺二年(1331年),衡州连岁大旱,接着发生疫疠之灾,“死者十九”(《元史·文宗纪》)。

先秦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于疾疫的起因不甚了解,或认为是瘟神作怪,或认为是阴阳失和所致。大约从宋朝起,始提出疠气说,认为是疠气导致疾疫的发生。明代吴有性进一步明确了疠气说,首次提出了瘟疫是传染病的观点,认为是一种有毒疠气从口鼻而入,导致疾疫发生,治则以驱邪逐秽为第一要义。

鉴于流行病对人类社会的巨大危害,我国古代从很早就开始致力于各种流行病预防的研究和尝试,以期控制和杜绝流行病的发生,具体措施主要有八个方面:

一、顺应四时节气。古人善于顺应四时节气,体认防疫养生之道。先秦典籍《礼记·月令》中道:孟春行秋令,则其民大疫;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仲夏行秋令,民殃于疫;孟秋行夏令,民多疟疾。三国时,曹植在《说疫气》一文中提到,建安二十二年(217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原因在于“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因而,先民们非常重视顺应四时节气。

二、焚香祛污辟疫。古代,先民们有焚香祛污辟疫的传统。中国传统的香药大多以草本植物为主。《周礼》中的“翦氏掌除蠹物……以莽草熏之,凡庶蛊之事”和“蝈氏掌去蛙黾。焚牡菊,以灰洒之,则死”,就是用香药来防治虫害的记载。随着合香技术的发展,我们的祖先已经能够用更多的香药合制成香丸、香粉用以辟疫。古籍中对于这方面的记载也十分丰富。《博物志》记载:“汉武帝时,弱水西国有人乘毛车以渡弱水来献香者,帝谓是常香,非中国之所乏,不礼其使。留久之,帝幸上林苑,西使干乘舆闻,并奏其香,帝取之,看大如燕卵,三枚,與枣相似。帝不悦,以付外库。后长安中大疫,宫中皆疫病,帝不举乐。西使乞见,请烧所贡香一枚,以辟疫气。帝不得已听之,宫中病者登日并瘥。长安中百里咸闻香气,芳积九十余日,香由不歇。帝乃厚礼发遣饯送。”此外,古人常用烟熏防疫。孙思邈《千金方》载,如逢大疫暴发,备有太乙流金散,由雄黄、雌黄、羚羊角、矾石、鬼箭羽组成,晴天用布裹一刀圭,放庭中,可以消毒防疫。宋代,还用艾蒿、苍术等药物驱赶蚊虫以预防瘟疫。

三、注意公共卫生。古人还严禁在道路上乱倒垃圾,违者严惩不贷,绝不会姑息迁就。《汉书·五行志》载:“秦连相坐之法,弃灰于道者黥。”颜师古注引孟康云:“商鞅为政,以弃灰于道必人,人必斗。故设黥刑以绝其源。”《唐律疏议》载:“其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出水者,勿论。主司不禁,与同罪。疏议曰:具有穿穴垣墙,以出秽污之物于街巷,杖六十。直出水者,无罪,主司不禁,与同罪。谓‘侵巷街以下,主司合并禁约,不禁者与犯人同坐。”晋人葛洪《肘后备急方·治瘴气疫》载:“一家合药,则一里无病,凡所以得霍乱者,多起饮食。”这就很直接地告诉人们要重视生活环境、公共卫生和饮食卫生。南宋真德秀在泉州任职期间,鉴于泉州城内水沟湮淤岁久,“淤泥恶水,停蓄弗流,春秋之交,蒸为疠疫”,乃作《开沟告诸庙祝文》,兴工清理沟渠。又如吴芾于乾道二年(1166年)知隆兴府,当地“旧有豫章沟,比久湮塞,民病途潦。公曰:‘沟洫不通,气郁不泄,疫疠所由生也。亟命疏浚,民得爽垲以居”(《朱文公文集》卷八十八《吴公神道碑》)。宋代已经有“百沸无毒”的概念,煮沸以消毒,并且避免吃生食、喝生水,防止交叉染疾。

四、派遣医生巡诊。在中国历代抗疫疾的斗争中,医生总是战斗在抗病的第一线,治病救人,不计较个人安危和利益,有的还无偿施药,为劳苦百姓提供免费服务。最早的巡诊制度见于先秦时期,《周礼·地官》中有司救一职,其职责就是:“凡岁时有天患民病,则以节巡国中及郊野,而以王命施惠。”此可被视为中国古代巡诊制度的滥觞。《后汉书·光武帝纪》载:光武帝时,天下疾疫,朝廷乃“遣光禄大夫将太医巡行疾病”。《后汉书·孝灵帝纪》载:“建宁四年三月大疫,使中谒者巡行致医药。”到了宋代,对疾疫的治疗较之以往各代都更为重视。每当疾疫流行,朝廷多诏令太医局及翰林医官前往救治,药费多由朝廷无偿拨付。宋真宗时期,朝廷拨付给每个州购买防疫药物的资金是五十贯,到宋仁宗时期提高到两百贯,药局里要配置防疫药物,以防疾疫,并从此延续下去。明代的李时珍,明末清初的吴有性,清代的叶天士、薛生白、吴瑭(吴鞠通)等医学家都为治疗疫疾作出过重大贡献。明代末年,山东、浙江、南北直隶等地,瘟疫多次流行,诸医以伤寒之法治疗。吴有性深入疫区巡诊,独辨其为瘟疫,创立了一套全新的辨证论治方法,大获奇效,从而开创了疫病学之先河。吴瑭推荐的治疗瘟疫后期症状的安宫牛黄丸、至宝丹、紫雪丹现在仍然在临床使用,称为治疗瘟疫的三宝。此外,地方上一旦发生疾疫,各地官员也多方措置,极力救治,广为施医散药。除了派出医生巡诊,从中央到地方还广泛设有惠民药局和其他一些地方性药局,平时以平价售药为主,疾疫流行时,则无偿施药以济民疫。

五、疫区消毒处理。中医在古代就已经有消毒的意识了,在疫疾爆发的区域,通常会使用醋或者石灰粉进行消毒处理。据出土的秦代竹简记载,凡来秦国的宾客入城时,其乘车和马具要经过火燎烟熏以消毒防疫。张杲《医说》引《集验方》载:每每外出,用雄黄桐子大,在火中烧烟熏脚绷、草履、领袖间,以消毒灭菌,防止疫菌通过衣物的接触而传染。贾山亭《仙方合集·辟瘟诸方》:“天行时疫传染,凡患疫之家,将病人衣服于甑上蒸过,则一家不染。”

六、妥善处理尸体。尸体是病毒和细菌借以大量繁殖的重要载体,妥善处理尸体,即是切断疾疫流行的重要渠道。据《周礼》载,从先秦开始,就有了处理无主尸体的做法。此后,凡遇大疫,官府一般都有掩埋尸体的做法。如南朝梁武帝时,郢城大疫,全城十余万口,“死者十七八”。朝廷遂命给死者赐棺器盛殓,以防止疾疫传染(《南史·梁武帝纪》)。唐文宗李昂时“有一门尽殁者官给凶具随事瘗藏”,集体掩埋病尸,可减少传染病扩散。宋朝,官方每于灾害过后招募僧人掩埋尸体,以度牒为奖励。如嘉定元年(1208年),江淮一带大疫,官府遂招募志愿者,凡掩埋尸体达200具者则给度牒一道作為奖励。(《宋史·五行志》)此外,从北宋末年开始,各地普遍设立漏泽园制度,以掩埋因贫困无以安葬的无主尸体或客死暴圳者。宋代以后,各地均效仿这一制度,普遍建立漏泽园,从而减少了由尸体繁殖传染病毒细菌的机会。

七、果断隔离病人。先秦时期,人们便意识到疫疾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并发现隔离在疫情中的重要性。《周易》中记载,“出入无疾,朋来无咎”。也就是说,应该在身体健康的状况下与朋友交往,若身体抱恙,则应主动隔离,避免传染给朋友。“元始二年,旱蝗,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汉书·平帝纪》)可见当时由政府安排宅房作为隔离区,用以诊疗疾疫患者。考古发现,在汉代就有“疠迁坊”设施,用来隔离麻风病人。《肘后备急方》提到由家属将传染病患者送入深山隔离。萧齐时,太子长懋等人曾设立了专门的病人隔离机构——六疾馆,以隔离收治患病之人(《南朝齐会要·民政》)。隋朝名士辛公义的一大义举便是安置隔离病人,当时医疗卫生条件落后,人们普遍恐惧疫病,害怕被传染,“若一人有疾,即合家避之,父子夫妻不相看养,孝义道绝,由是病者多死。公义患之,欲变其俗。因分遣官人巡检部内,凡有疾病,皆以床舆来,安置厅事。暑月疫时,病人或至数百,厅廊悉满”。唐代则是由僧人开设疠人坊,以隔离收治病患者。宋代和清代,对疫情发生时的隔离措施也进行了制度上的约束,比如“朝臣家有时疫,染易三人以上者,身虽无疾,百日不得入宫”。北宋末年以后,各地广泛设置安济坊,以专门隔离病患者,效果显著。此后,元、明、清三代,官方设置的医疗机构除了药局外,其他则渐呈萎缩局面。不过,由于民间慈善机构的大量兴起,对于疾疫的控制仍较有效。

八、建立防疫机构。控制疾疫传播的一个重要环节是建立完善的国家防疫检疫管理系统。湖北出土文物《封诊式》竹简中记载了在战国时期就有逐级报告和对可疑病例调查的制度。先秦时期,设有头戴面具、执戈扬盾的专门驱疫者。唐武则天长安年间,设“悲田养病坊”。《事物纪原·贫子院》记载:“悲田养病坊”包括悲田院、疗病院、施药院三院。宋代,公共医疗机构进一步发展,设立了尚药局,南宋时改名太平惠民局。宋太祖时规定,所有被派往边塞的将官,都要带随行医官负责防疫和健康。元朝设立了民间的医户制度,医户是政府许可从事医疗活动的民户,户籍由太医院管理,一旦发生瘟疫,医户要参加治疗。清朝政府还设有“查痘章京”官职,专事痘疹的防疫检查。清朝刊行的《海录》记载:“凡有海艘回国,及各国船到本国,必先遣人查看有无出痘疮者,若有则不许入口,须待痘疮平愈,方得进港内。”这说明中国医生当时已经认识到天花的急性感染患者为传染病源,并且建立了完整的天花检疫系统。

如上所述,我国古代是采用多种多样的方法来综合治理流行病的。千百年来的抗疫实践证明这些古老的方法行之有效,即使在科学技术和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预防现代流行病疫使用的方法仍然大同小异。近百年来,随着社会文明和科学的不断进步,人类对付流行病的办法愈来愈多,手段也逐渐提高,其结果是传染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大幅度下降,人类的生活质量和寿命明显升高。但是,流行性传染病向人类的进攻从来没有停止过,因而人类同流行病的斗争亦是无止境的。一种传染病被消灭了、控制了,另一种新的传染病又会出现,不时便会伺机发动反击,值得人们高度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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