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沉寂的健身房

2020-05-07 11:19黄思卓
南方周末 2020-05-07
关键词:健身房教练疫情

南方周末记者 黄思卓

2020年3月10日,海口,露天体育健身运动场所有序开放,市民在海口世纪公园运动场健步走。    新华社 ❘图

★“因为疫情,新老客户提高了健康意识,但也正因为担心疫情,他们不敢来健身。”

健身教练处于需求大于供给的地位,月均收入集中在1万到1.5万元之间。然而,由于疫情收入腰斩的健身教练,空有一身腱子肉,转行做起外卖骑手、做微商卖蛋白粉,不是段子,而是事实。

现在健身需要限定人流量,要戴口罩,要提前预约,浴室不能开放,麻烦程度让很多会员望而却步:“健身完以后不能洗澡更衣,那之后要去约会的人该怎么办?”

在北京国贸上班的罗萧从未想过,他穿越了半个北京城,从朝阳区的国贸站坐了20站地铁,到丰台区的郭公庄站,只是为了能健身60分钟。

2020年4月,罗萧背着黑色大健身包的身影,出现在许多刚刚获批恢复营业或“偷偷开门”的健身房门口。有次因为店内锻炼人数过多,他还在大晚上被赶出健身房,只好盯着哪个客人预约了却没来,赶紧顶上空缺。

中国有近4亿人经常参加体育锻炼,近十余年,随着全民健康意识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健身房“撸铁”,一些头部品牌提出了百店千店扩张计划,数千万乃至上亿的融资、并购也并不罕见。

健身房的商业模式,从诞生起就带着预付费行业的烙印:前期需要大量投入,用于门店租赁和装修、购买器材和招聘人员,后期需要健身教练尽可能将场地年卡或私教课程售卖给顾客,提前回笼资金偿还负债,或者增开新店吃掉更多的市场蛋糕。

然而,新冠疫情期间,健身房停业,连月来没有新会员和课程销售收入,一批健身房资金链断裂,正在悄无声息地倒闭。

5月,不少健身房已经复工,却依然面临客流减少、成本增加、营业受限等问题。疫情或许可以让这个以健康为底色的行业挤掉资本泡沫,加快优胜劣汰。

寸土寸金的健身房

循着网上搜索的结果,罗萧一个个电话去问健身房是否开门,疫情之前他常去的几家健身房总是语焉不详,只是告知他“等通知吧”,罗萧怀疑这几家很可能已经“山穷水尽”。

作为一个有健身焦虑的90后,罗萧在跨国公司工作,穿行于写字楼之中,喜欢在下班后甩掉西装革履,麻溜儿地套上运动衫,赶去健身房锻炼。

第一财经旗下的DT财经统计数据显示,北京每个写字楼周围500米内平均有11个健身场馆。而罗萧工作的国贸地段,是北京健身场馆最密集的地区,在国贸和朝阳门附近,平均一个写字楼分别有高达2.05和1.44个健身场馆。

让白领一下班就能“燃烧我的卡路里”,开健身房核心要义就是地段。北京国贸楼宇林立,人流密集,各种类型的健身机构精巧地镶嵌在地面以下。

马一翔是北京一家综合体能工作室的创始人,也是一个健身教练,他的工作室位于北京国贸地下一个130平米不到的空间,已经空了整整三个月,此前他的健身房一年365天从未关过门。

疫情将一切改变。1月25日,北京只是要求采取体温监测和信息登记等制度,1月28日,升级为要求暂停聚集性健身活动(团体操课、体育培训等),部分体育场所需要关闭,其中包括开在地下空间的健身房。

马一翔清楚记得,健身房灯灭于2月2日,物业和街道的工作人员过来张贴停业告示,要求所有人在1小时内离开,灯灭了,学员说“教练没事儿我们继续练”,他和学员们只能“摸黑划船”一万米,结束了最后一次训练。

封闭、聚集、接触性高,健身房被视为病毒传播的重要场所。2月4日,安徽蚌埠就发现多名确诊的新冠病毒感染者曾在同一家健身房健身。当地发出紧急通报,要求在此健身的461人立即向社区报告并做好自我隔离。

寸土寸金的国贸地段,店租要“每平米按天收费”。停业后,自比好厨子不怕没顾客的马一翔,和全国健身教练一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很多会员不知道自己的健身房已经倒闭了”。

是不是应该先暂时关掉店面,等局势明朗些了再东山再起? 这样的想法也曾划过马一翔的脑海,“健身本来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愿意为了情怀赔得一塌糊涂。”不过他当健身教练15年,客源稳定,其中还包括一些专业运动队的培训,因此还没有到资金断流的绝境,“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生活”。

根据健身内容平台Gym-Square联合三体云动发布的《2018中国健身行业数据报告》,中国健身俱乐部门店数量约有4.6万余家,健身人口超过4300万。健身房门店数量前五名分别是上海、北京、深圳、广州和成都。

中国的健身行业中,健身教练处于需求大于供给的地位,毕业往往能“包分配”,工作之后月均收入集中在1万到1.5万元之间。然而,由于疫情收入腰斩的健身教练,空有一身腱子肉,连在街头重复“游泳健身,了解一下”的推销资格都没有了,他们转行做起外卖骑手、做微商卖蛋白粉,不是段子,而是事实。

在国外,一些大型连锁健身房也因疫情陷入破产泥淖,其中包括知名品牌24Hour Fitness和Golds Gym等。

开业之后,“只求活下去”

除了北京之外,一些大中城市的健身场所从3月下旬左右逐步恢复营业,但是复工并不意味着资金复流。

“不求大富大贵小康生活,只求活下去。”很难想象,喊出这个口号的是一家东莞地区最大的健身公司,店铺的占地面积就接近八千平方米。

摆在该品牌创始成员之一邓家眼前的,是一本“没有一分钱收入”的账单。“停业的两个月期间,没有开一张新卡,但是教练和后勤部门的底薪是照发的,加上房租,这些开支就达到一百多万。”恢复营业之后,人力成本又要不可避免地上升。

根据上述健身行业报告,健身行业3/4左右的开支都集中在用工成本和房租物业水电两项上。2018年超过七成以上倒闭或被转让的门店,都因现金流断裂、入不敷出导致。

本来寄希望于开业之后,新老会员可以到健身房“报复性消费”,但邓家发现,4月恢复营业后的客流量不及疫情之前的一半,有时甚至只有往常客流量的25%。

邓家“五一”假期去厦门散心,此前她已经为了健身房“活下去”连续工作了两个月,包括她在内的多位教练主动提出,可以减少底薪来和健身房共渡难关。以她所在健身房为原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同行倒闭了。

“因为疫情,新老客户提高了健康意识,但也正因为担心疫情,他们不敢来健身。”这一点邓家心中早有预计,而且按照公司给东莞政府递交的恢复营业申请,现在健身需要限定人流量,要戴口罩,要提前预约,浴室不能开放,麻烦程度让很多会员望而却步:“健身完以后不能洗澡更衣,那之后要去约会的人该怎么办?”

客流量降低的另一原因是损失了一些群体。比如幼儿园的复课时间迟迟未定,家长为了照顾家中的“神兽”,无法出门来锻炼身体;同时,一些高校复学的时间也推迟到5月份,大学生也来不了。

无奈之下,许多健身品牌断尾求生,降价营销。南方周末记者从多家健身机构了解到,有的健身房将原本将近4000元的年卡降到了2888元,有的推出了单次使用或者个人限时包场的服务。

但在一些经营者眼里,打价格战并不是企业生存的最好方式。

为了不给别人打工,马一翔在2016年创建了健身工作室。在他看来,投资性质的连锁健身品牌,寅吃卯粮,资金链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基本不可能做到有6个月的应急周转资金,疫情之后再降价销售去还之前因开店欠下的债,很有可能走向爆雷结局。

“这是一场健身行业的‘金融海啸,大健身房是难以掉头的巨轮,或许小健身房还更加灵活,抗灾能力更好。”但马一翔也羡慕,大健身房的投资方资金更加充裕,由于租用的是大型国有地产公司的店铺,可以享受政府的店租减免政策,同时也更有底气向银行贷款来渡过难关。

以连锁健身俱乐部一兆韦德为例,一兆韦德获得了多家银行数亿元人民币的贷款支持,贷款期限一至三年不等。该公司首席信息官金龙接受GymSquare采访时透露,一兆韦德上海各门店可观的健身房会员付费规模,是疫情非常时期获得贷款支持的主要原因。

恢复营业,乍一听上去似乎是对健身行业的利好,用连锁健身品牌Shape创始人曾翔的话来说,“和平年代,新冠疫情是最大的黑天鹅,而这只黑天鹅还没完全张开翅膀”。

在他看来,资本正处于观望状态,也非常小心谨慎,健身品牌无法完全依赖资本输血,“好好活下去”还只能靠自己,通过调整产品和服务来适应目前的状况。

在家健身是新时尚还是伪命题?

疫情让人们更加重视健康。北京大学临床心理系和中山大学心理学系的研究人员对169名健身房会员调查发现,疫情期每周至少运动1次的占49.7%,一周4次或以上的达23.7%。而无锻炼的占比最少,仅为8.9%。

居家锻炼成了备选。打开手机或电脑,跟着线上视频一起运动,有的人则是购买了瑜伽垫、小的健身器材甚至游戏式锻炼的switch。

对高歌猛进的线下健身行业而言,被迫转型线上像是一盆冷水,又像是一条蹊径。

有的健身教练化身网络主播,为用户提供一些在家健身的视频。除了自救之外,不少品牌还采取了“抱团取暖”的措施,比如11家运动品牌一起在运动科技平台Keep上开设居家健身直播课程。

但线上的热闹对带动线下的资金运转作用有限。南方周末记者接触的五家健身品牌相关负责人均表示,制作健身视频,只是他们维护客户关系的一种手段,往往收费低廉甚至免费。真正想顺利熬过这个夏天,还是得靠传统的开卡、上课回笼资金。

对上述169名健身房会员调查发现,接近半数的受访者迫切想要重返健身房。

该研究的主要成员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临床心理学研修班成员邓蔷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人们的锻炼动机主要可分为5个维度:健康、乐趣、能力、社交和外貌。除了动机之外,能坚持运动,还和运动锻炼条件、社会支持、锻炼氛围等因素密不可分。

这样看来,很大程度上,运动健身是一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生活方式。

在同一个空间里,三五好友听着同样的音乐,踩着同样的节拍,完成同样的动作,健身结束大家再摆姿势拍一张合照,不知不觉中满足了社交需求,这是线上难以提供的场景和体验。

Keep主营线上健身视频,尽管Keep有些“疫”外收获,即新用户数量和使用时长双增长,但也一直在研究探索线下的运动场景。从2018年开始,Keep已在北京开设多家门店,主要提供燃脂搏击、尊巴舞蹈等团队健身项目,而非传统的重器械健身。

“健身是一件孤独和有难度的事情,我们希望线下能把门槛降低,增加社交联动,又能把用户消耗的数据都反馈在App上,形成线上线下的运动闭环。”Keep公关部相关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Keep线下业务约占公司营收的1/10,主要业务还是聚焦在线上业务以及“吃、穿、用、练”的电商消费领域。

“线上教学没有时间、地域的限制,适合帮助健身入门的小白养成健身习惯。”一家北京地区的连锁健身品牌的市场负责人认为,线上教学不能取代线下运动,缺乏教练面对面的指导,在家锻炼容易造成动作姿势不标准,或者进行超越自身运动能力的锻炼,受伤风险较大。

对于像罗萧这样的健身爱好者来说,线下运动更加显而易见的好处是,只有真正触摸到那些沉重冰冷的器械,才能充分锻炼自己想要加强的每一个身体部位,感受到肌肉充血的满足和自信,个人自购那些器材显然不太现实。

五月不减肥,六月徒伤悲。正因为有大批罗萧们无可替代的健身需求,曾翔的健身房以往4月-12月都是高峰旺季,中午和晚上时间段的课程人头攒动。“总体来说,行业现在很困难,我们也不例外,能平稳度过这次危机的只有少数品牌,我们一定会是其中一个。”

歇业三个月以来,忙着看书、跑步、带娃的马一翔,终于在4月29日等到一个好消息——2020年“两会”召开时间确定。在他心里,这个消息意味着他的工作室估计很快就能恢复营业,此前他觉得7月能开“就不错了”。

(文中罗萧、马一翔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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