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辽 草原丝绸之路上的 音乐文化交流

2020-05-11 06:02刘嵬
音乐生活 2020年4期
关键词:乐舞契丹文化交流

刘嵬

近年來关于“丝绸之路”的各项研究逐渐成为学界热点话题,从现有公开发表的资料来看,对其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方面,对于文化的研究相对少些,且多以中原政权统治作为研究对象,鲜见少数民族政权统治下丝绸之路音乐文化交流与发展的研究。

丝绸之路是中外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道路。与传统丝绸之路相比,草原丝绸之路分布更广,是由蒙古草原沟通欧亚大陆的一条重要的通道,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分支。由于草原丝绸之路只要有水有草,就有路可走的便捷性,所以,草原丝绸之路的中心地带往往具有因时而变的特征。草原丝绸之路作为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产物,在历史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形成与发展标志着中国历史的辉煌年代。自公元916年回鹘势力分崩离析,新兴的契丹人建立起辽王朝,统治了北方草原地区,与宋形成了并峙局面,影响了陆上丝绸之路的往来。辽代中国的疆域在历史中扩大,将东北广大地区纳入中国板块,实现了长城内外“番汉合制”的大融合的繁盛局面,草原丝绸之路在此时期充当着重要的经济、文化多方面交流的重要通道。论及辽代丝绸之路的最重要的意义,亦将契丹—辽草原农牧文化与中原地区农耕文化相融合,形成了较为统一的“大中国”文化圈,为后世我国经济文化统一发展奠定了基础。近年来关于文物考古及图像学研究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图文互证的研究方法成为了学术研究的主要方法,本文将以图文互证的形式,以契丹—辽乐舞图像为例结合“文献分析法”、“历史考察法”与“思想溯源法”交错运用,对契丹—辽草原丝绸之路上的音乐文化交流研究旨在突破中国古代乐舞史和艺术史研究的瓶颈,传承中国乐、图、文融合贯通的独特文化传统。

草原丝绸之路是契丹—辽时期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根据环境考古学资料,欧洲与亚洲大陆之间只有北纬40度至50度的区域才有利于东西方的交流,而这个范围正是丝绸之路所在地。辽代草原丝绸之路西段向东延伸至辽海,分为南北两条线。南路东起辽海,沿燕山、阴山、天山北麓,西至中亚、西亚、东欧。北路东起西伯利亚草原,经蒙古高原向西延伸,经咸海、里海、黑海,后至东欧。南北线在可敦城会合,向西至西域,连接亚洲腹地。辽代草原丝绸之路的文化交流是多方面、多角度的,形成以上京(今巴林左旗林东镇以南)、中京(今宁城县大明市)、东京(今辽阳市)、南京(今北京市)、西京(今大同市)为中心,北部至宝韦、乌古,东北到黄龙府、渤海国、奴儿干城,西北至突厥和吐谷浑,西至丰州、朔州和夏州,南至北宋的交通网络。根据考古资料和历史文献记载,契丹—辽通过草原丝绸之路与中原及周边地区和民族进行了广泛的音乐文化交流。下面以乐舞图像为例进行具体分析:

一、契丹-辽与中原的音乐文化交流

《魏书·契丹传》曾记载契丹莫弗纥何辰在显祖(公元466—471年)朝献后,“归而相谓,言国家之美,心皆忻慕,于是东北群狄闻之,莫不思服……”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契丹较早已与中原有了密切的往来。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契丹对中原文明采取了积极的接受态度。[2] 916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立国,国号“契丹”,疆土日益扩大、汉族人口增多、政治上“因俗而治,番汉合治”的政策,大量聘用汉族官吏,不仅调节了各民族人民之间的生活状况,还加快了经济与文化上的发展与融合,使契丹族与汉族文化相融合,从而形成了契丹乐舞文化独特的艺术魅力。

图1辽 宣化辽墓张世卿墓散乐图

图2 北宋 禹县白沙宋墓散乐壁画

图3辽 敖汉羊山1号墓奏乐图局部

图4 辽 翁牛特解放营子散乐图

宣化辽墓壁画乐舞图像即为契丹—辽与中原音乐文化互动交流典型例证。从音乐表演内容上看,9幅宣化辽墓乐舞图像中除1幅为宴乐外,其他均为散乐。据《辽史·乐志 》记载 “辽有国乐,有雅乐,有大乐,有散乐,有铙歌、横吹乐。”[3]北宋陈旸《乐书》载“契丹所用声曲,皆窃取中国之伎。”关于辽代散乐《辽史·乐志》中载:“今之散乐,俳优、歌舞杂进,往往汉乐府之遗声。晋天福三年(938年),遣刘昫以伶官来归,辽有散乐,盖由此矣。”后晋皇帝石晋瑭于938年将其大乐、雅乐、散乐乐工67人,各种乐器以及车辂法物等献于辽,辽代散乐由此得以全面。因此,契丹散乐亦是在传统本民族乐舞的基础上,吸收唐宋散乐而形成的。其演出内容即包含传统契丹形式,又融合了中原的演出类型。宣化辽墓乐舞图像由乐伎和舞伎构成,舞者在前,乐者在后,所演奏乐器包括有横笛、排箫、筚篥、大鼓、腰鼓、拍板、琵琶等。通过与河南白沙宋墓的对比(图1、图2),我们不难发现二者存在很多的相似点,如画面整体构图均为中间绘一舞者,后面为乐者,采用相近的乐器。从乐舞服饰上看,《辽史》载:“辽定衣冠之制,北班国制, 南班汉制,各从其便焉。”[4]契丹的人物形象特征以左衽、短襦、髡发最具代表性。另外在传统服饰方面以方便于骑马、射击和生产的短袖毡笠、圆领短衣、战袍、长袎靴等为主。宣化辽墓的乐舞服饰以汉官装束为主,乐者脚穿长袎靴,身着绿、红、紫圆领窄袖长袍,内加中单、内衬,腰部配有蹀躞带,头部戴有黑色幞头,整体呈程式化与规范化,与宋代乐舞服饰十分相似。而舞者则具实用性,体现了契丹传统服饰形象。这种“汉式”乐师与“契丹式”舞者的结合,体现了辽代乐舞服饰中契丹与汉的交融融合特征。除了宣化辽墓的乐舞图像,内蒙古敖汉旗四家子镇羊山一号(图3)、三号墓奏乐图、翁牛特解放营子散乐图(图4)、辽庆陵东陵奏乐图等乐舞图像等亦具有上述共性特征,即体现出契丹—辽与中原之间的互动交流。

二、契丹—辽与其他周边地区的音乐文化交流

契丹—辽打破了秦汉以来以长城为界线农牧分离的局面,实现了南北一体化,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吸收了大量的汉人,并第一次以“中国”自居。现在希腊、土耳其、俄罗斯、伊朗等国家仍将中国的发音叫作“Khitay”。公元10-12世纪,契丹—辽国是亚洲最大的军事强国,城市迅速发展壮大,先后建立了五京,围绕于五京的小城镇星罗密布,从此使燕京(今北京)成为金、元、明、清的都城,揭开了北京八百多年都城史的序幕。契丹—辽巩固了中国北方的政权统治,促进了北方各民族的交流与融合,建立起与东西方之间的密切联系。据《辽史》记载辽有“属国六十”(《辽史·地理志》),与回鹘、吐蕃、波斯、于阗、吐浑、高昌、突厥、女直、渤海、日本、新罗等38个地区有密切往来或者是属国的关系(《辽史·属国表》)。

契丹乐舞不仅吸收了中原汉族的乐舞文化,还吸收了北方少数民族地区及周边国家的乐舞文化,包括渤海乐舞、回鹘乐舞、敦煌乐舞、突厥乐舞、女真乐舞等。[5]随着契丹向西北边疆的有效开拓,草原丝绸之路得以畅通,物资交流日益频繁。中亚和西亚商旅经常来辽交往,不仅极大地丰富了契丹人的物质生活,刺激了辽代经济的快速发展,而且将许多罕见的外国音乐舞蹈艺术形式引进辽国,并逐渐与辽国的艺术形式相融合,丰富了契丹人的精神文化生活。据《契丹国志》记载,契丹的属国每三年向辽进贡一次,契丹皇帝同时也以许多草原特产和礼物赏赐于这些属国。各地不断出土的乐舞图像进一步证实了辽与西域各国或部落的物质文化交流是相当频繁和密切的,如内蒙古敖汉旗喇嘛沟骑狮琵琶俑(图5),胡人乐俑骑于雄狮背上,凸额深目高鼻、大胡须,头戴花瓣状卷檐帽,身着交领衫,怀抱弹拨梨形音箱琵琶,与新疆于田出土的琵琶乐俑形制相同,为典型的西域乐器。北京市房山区云居寺北塔乐舞人(图6),体态与“顿挫伸缩手足”的契丹舞者不同,头戴角帽,络腮胡,具有显著的突厥人样貌。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胡人戏狮琥珀雕饰,从服装和造型的角度看,属于波斯人的形象。在辽墓乐舞图像中,最常见的题材亦是胡人舞狮图,据《洛阳伽蓝记·城南》记载“狮子者,波斯国王所献也。”[6]在辽代兴宗重熙年间修建的庆州佛塔上,有一幅胡人牵引狮子的浮雕;在敖汉旗北三家辽墓壁画上,亦有一幅狮子蹲在鼓上的画像,这是西方文化融入契丹文化的典型范例,通过造型艺术的形式获得了充分展现。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朝克图山出土的辽代早期东丹国耶律羽之墓小帳壁画奏乐图(图7)10幅,每一乐师绘作一幅,乐队共10人组成。皆为男性,穿着袍服,神态各异。吹、弹、拨、击、腾越起舞,分别持箜篌、琵琶、筚篥、腰鼓、手鼓等乐器。 “小帐彩绘乐队别具一格,服饰奇异、与唐、五代及契丹人物迥然有别。耶律羽之自东丹国始,秉政十七年,因此其墓中奇特的彩绘乐舞人物既有可能是渤海人的形象。”[7]除上述外,契丹—辽与其他地区之间音乐文化交流的例证,还有北京市门头沟区戒台寺石经幢乐舞人、内蒙古巴林左旗辽上京南塔飞天石刻、辽宁朝阳北塔伎乐砖雕等等。

图5辽 敖汉喇嘛沟骑狮琵琶俑

图6北京市房山区云居寺北塔乐舞人

图7耶律羽之墓奏箜篌图

一切艺术的存在和发展都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受生产力水平、社会意识形态与相关艺术发展状况的影响,因而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记,表现出这一时期独特的历史特征,呈现出此时期音乐舞蹈艺术的特征。唐朝以后,各民族之间进行了音乐舞蹈的大交流和大融合,如根植于各民族沃土中盛开的花朵,绚丽绽放,为辽代乐舞的发展奠定了夯实的基础。从舞蹈发展的历史来看,从劳动创造舞蹈到汉唐以降,由于各个历史时期的审美取向的不同,直接影响着该时期音乐舞蹈风格的演变。从现存乐舞图像和人物形象来看,它证明了各个历史时期乐舞的审美特征,是国家与民族互动的证据。契丹从游牧生活向定居生活转变后,那种粗犷、豪放、富于原始美、野性美,以及蕴含草原文化的民间舞蹈逐渐消失。这是由于中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影响,也印证了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然而,融合和同化并不意味着自身特征的完全消失。从另一个角度看,它们也丰富了中国舞蹈发展史的内涵。

契丹—辽作为统治中国二百多年的重要朝代,对于其音乐文化的研究将有助于完善我国音乐发展史。草原丝绸之路进行的文化交流是多角度多方位的,这里是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交汇地、这里是长城内外文化交流的交汇地、这里是番汉文化交流的交汇地、这里是宋辽文化的交汇地、这里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交汇地。论及辽代丝绸之路的最重要的意义,亦将契丹辽草原农牧文化与中原地区农耕文化相融合,形成了较为统一的“大中国”文化圈,为后世我国经济文化统一发展奠定了基础。同时将有利于将东北地区与中原地区、以及周边地区音乐文化各自文化特点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进行梳理,为东北音乐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依据。21世纪初,中国正面临一个大发展的历史时期。重新审视契丹—辽草原丝绸之路的音乐文化交流,发掘和继承契丹—辽草原丝绸之路优秀的历史文化精华,对中国古代、现代和未来音乐文化的发展都是十分必要的。

注:本文系沈阳音乐学院院级科研项目,项目编号:2018YLY15

注释:

[1]由于契丹立国国号经历了“契丹”-“大辽”-“辽”-“大契丹”-“辽”多次变更,故本文中采用契丹—辽的称呼。

[2]李晓峰等著:《契丹艺术史》【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

[3](元)脱脱.《辽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979页、989页.

[4 ]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版,第322页.

[5]巴景侃:《辽代乐舞》【M】.沈阳:万卷出版社,2006年版.第22页.

[6]《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版.第1503页.

[7]内蒙古考古研究所等:《辽耶律羽之墓发掘简报》【J】、《文物》1996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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