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伸出把脉政治的金手指”？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梁晴川

2020年5月4日，特朗普竞选团队推出一段改编自《星球大战》的竞选广告，特朗普化身英雄“尤达”砍下两名敌人的头颅，后者带有　CNN　和MSNBC的标志。

梁晴川❘　摄

★一只“黑天鹅”的降临，让胜券在握的特朗普坐上了“民意的过山车”。对他来说，美国何时能走出新冠疫情并实现经济复苏，是其能否连任的最大变量。

美国的政治与社会日渐两极化，特朗普的“经济牌”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很难让所有的利益群体满意。

每天清晨5时许，特朗普就起床躺在白宫主卧室的沙发上看电视，从福克斯新闻(Fox News)，到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再瞥一眼让他怄火的微软全国广播公司（MSNBC）。

“不管调到哪个台，都看不到帮他说话的人。就连以往让他备感安慰的福克斯电视台，也少了溢美之词，这让他很失望。”美国《纽约时报》如是描述特朗普“被困白宫的日子”。

截至北京时间2020年5月13日6时30分，美国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已突破136万例，其中8万多人死亡。

新冠疫情与选情紧密相连。最近，益普索(Ipsos)、皮尤研究中心、盖洛普等机构的多个民调都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大幅滑落，民主党竞选人乔·拜登的赢面正在扩大。

“聚旗效应”消失，“反噬现象”出现

2020年2月初，当民主党内部的两场初选结束时，蒙莫斯（Mon-mouth）大学进行了一项民意调查：大约67%的选民认为特朗普将赢得大选。

一只“黑天鹅”的降临，却让胜券在握的特朗普坐上了“民意的过山车”。2020年3月31日，美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超过18万时，特朗普的支持率却逆势而上。

在盖洛普次日公布的民调中，特朗普不仅赢得共和党94%的支持率，还得到27%的民主党人的认可，他的民众支持率则飙升至任期内49%的峰值。

“总统的支持率受益于‘聚旗效应，这并不令人惊讶。”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管理研究生院主任劳拉·布朗（Laura Brown）认为，每逢重大危机，美国人更倾向“抱团聚集在总统身边”。

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中，时任总统肯尼迪的支持率一个月内从61%升至74%；2001年“9·11”袭击后，小布什以“战时总统”形象获得92%的支持率。

在新冠危机中，多名州长的支持率也受到“聚旗效应”影响，包括时常与特朗普“互怼”的纽约州长科莫，他的支持率升至87%。相形之下，特朗普的支持率上升幅度并不算大。

“从民调的数据来看，围绕特朗普的‘聚旗效应正在快速消退。”CNN分析师哈里·恩滕（Harry Enten）分析。

倘若没有实实在在的政绩为民意注入动力，“聚旗效应”所带来的支持率注定昙花一现，甚至还会出现让民众从希望走向失望的“反噬现象”。

2020年5月初，多家民调机构公布了特朗普政府的“抗疫成绩单”。路透社与益普索的联合民调显示，只有42%的美国人赞成特朗普所做的抗疫工作，这比4月中旬下降6个百分点；在蒙莫斯大学的民调中，则有51%的美国人认为特朗普的疫情应对很糟糕。

对新冠疫情的不力应对，正在重挫特朗普的支持率。5月7日，CNN公布了它委托SSRS公司的民调结果：在应对新冠疫情方面，特朗普与拜登是43%比52%，医疗健保方面是39%比57%，协助中产阶级脱困方面则是38%比57%。

仅在经济方面，特朗普以50%的支持率领先拜登的46%。但是，拜登以53%比42%的总体支持率领先特朗普。

特朗普的“聚旗效应”优势正在消失。不过，CNN民调分析师哈里·恩滕（Harry Enten）预计，当各州解除限制措施或疫苗研发成功时，特朗普的支持率还可能出现反弹。

特朗普并没有民调分析师那么乐观。他在电话中质问竞选团队，“怎么会在民调中落后于拜登？”

在特朗普看来，78岁的拜登“陈旧老迈”，“是个极弱的竞选人”。

政治民调上的落后，导致特朗普大骂他的竞选经理。据《纽约时报》披露，与竞选经理布拉德·帕斯卡尔（Brad Parscale）的通话中，特朗普还大喊大叫地威胁要起诉帕斯卡尔。

不过，二人当晚又重新和好。CNN引述两名白宫消息人士的话，“特朗普对帕斯卡尔发脾气，只是因为他太焦虑了。”

频频与美国媒体交恶

疫情期间，特朗普一般要待中午时才会走进总统办公室。可能由于看了一上午的电视新闻，他走进办公室时情绪总是不佳。

“（特朗普的）主要关注点是媒体如何评价他在抗击（新冠）病毒方面的表现，以及他是否会成为历史的罪人。”《纽约时报》援引白宫顾问的话。

每天举行的白宫疫情工作小组简报会，是特朗普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从3月中旬开始，美国停止了大规模的竞选集会，特朗普的露面机会减少，但竞争对手拜登反而因性丑闻指控而频繁曝光。

最近，现年56岁的塔拉·里德（Tara Reade）女士指责，在担任参议员助理的1993年，她曾遭到拜登的性骚扰。拜登则断然否认。

“他（拜登）会迎接这场战斗，我也多次经历这样的战斗，也许这又是一次诽谤攻击。坦率地说，我希望是这样。”这一次，特朗普并没有像以往凶猛地攻击政敌，反而为拜登开脱。

三年来，多名受害女性已把大批美国政要和社会名流拉下水，特朗普不会轻易在如此敏感的领域再掀波澜。美联社的分析更为直接：如果对拜登的性丑闻穷追不舍，那么特朗普又该怎样面对他自己长长的性骚扰名单？

据笔者从公开渠道信息统计，至少有25名女性公开控诉特朗普的性侵犯。2019年6月，美国女性专栏作家卡罗尔（E. Jean Carroll）在《纽约》杂志封面文章中透露，特朗普曾在1996年对其性侵犯。

特朗普只好转战外交领域，他不仅批评拜登的对华政策主张“软弱”，还将新冠疫情简报会当作个人“竞选平台”，不断推卸责任、攻击政敌、宣传政绩。

美国《华盛顿邮报》对35场疫情简报会进行的统计表明，特朗普发言时长超过13小时，但错误信息占四分之一，包括追捧“神医”、推销“神药”羟氯喹、建议“向体内注射消毒剂”等。

新冠疫情简报会正成为伤害特朗普支持率的“毒药”。他的竞选团队以及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罗娜·麦克丹尼尔（Ronna McDan-iel）恳请特朗普：少露面、少开疫情发布会。

但特朗普听不进同僚的建议。每天的简报会上，他依旧照本宣科念完疫情通报后，便急切地进入记者问答环节，这被《纽约时报》嘲讽为“让他感到享受的耍横与互怼环节”。

会上，特朗普还不断与美国主流媒体交恶。4月19日的发布会上，特朗普先是高调宣布“全美已有418万人接受检测，检测量超过英法等10国的总和”，随即又诵读《华尔街日报》对他的表扬文章，并两次播放纽约州长科莫称赞联邦政府抗疫成果的视频。

“到了自我庆祝的时候？”CNN记者杰里米·戴蒙德（Jeremy Dia-mond）当场质疑。特朗普则愤怒地开启“攻击模式”：大骂戴蒙德“没有脑子”“制造假新闻”。

特朗普与美国媒体的宿怨已久。4月13日，他在白宫疫情简报会上播放一段抗疫宣传视频时，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和微软全国广播公司(MSNBC)毫不客气地掐断了直播信号。

“我们切断了与有效抗击疫情无关的内容。”MSNBC主持人阿里·梅尔伯(Ari Melber)向观众解释；CNN主持人约翰·金(John King)则尖锐地批评，“（特朗普）花纳税人的钱播放政治宣传片，这是美国历史上头一遭。”

特朗普及其竞选团队则伺机报复。5月4日，一段改编自《星球大战》的竞选广告开始流传。视频中，特朗普化身英雄“尤达”，他一刀砍下两个敌人的头颅，后者带有CNN和MSNBC的标志，拜登的头像也被安在反派角色希夫·帕尔帕廷的身上。

特朗普频繁与媒体交恶，可能已损害了他的支持率。1824年，《宾夕法尼亚人报》开创民意调查至今，由媒体实施的民调仍占据美国政治民调的半壁江山，媒体所传达出的信息更是影响着舆论和民意。

一张“经济牌”的“两难选择”

2016年，特朗普以“让美国再次强大”为竞选口号走进白宫。三年多来，美国失业率降至50年最低水平，经济成为特朗普赖以连任的民意基础。

新冠疫情却导致失业率飙升。美国劳工部5月8日公布数据显示，全美4月失业率高达14.7%，有两千多万人失去工作，达到1930年代“大萧条”以来的最高值。

经济寒冬正重挫特朗普的支持率。当天，英国《金融时报》一项联合调查显示：只有48%的人认可特朗普的经济对策，66%的人表示财务状况比特朗普上任时更糟糕，71%的选民更信任他们的州长。

在密歇根、威斯康辛、伊利诺伊和宾夕法尼亚等多个“摇摆州”，特朗普的支持率大幅下滑。在“赢者通吃”的选举人制度下，“摇摆州”往往决定着大选结局。

不过，这些州的经济结构主要以农业和制造业为主，当地农民和工人普遍排斥外来移民。为取悦政治基本盘，特朗普决定“对症下药”。4月21日，他宣布暂停移民入境60天，以保护美国劳工的就业岗位。

特朗普政府还推出《关怀法案》(CARES Act)等三万多亿美元的纾困计划。为挽回民意支持，特朗普本人的名字还被印在救济支票上，签名紧紧依靠着自由女神像。

“他就是一个纯粹的伪君子，将太多资金交给了支持他的企业和一些富人……他将个人崇拜和党派偏见置于国家需求之上。”5月5日，纽约市长白思豪（Blasio）公开批评特朗普：他将580亿美元拯救航空业，却不愿向各州提供医疗保健等必要的公共服务，纽约市都支付不起抗疫人员的工资了。

受联邦政府援助的航空业、金融业财阀，也被质疑是特朗普的“票仓”。此外，特朗普的经济牌还被批评带来一系列“负外部性”：没有设置严格的申请门槛，导致救助金被大企业攫取；为领取救济金，一些中小企业反而主动申请破产，导致“失业潮”加速到来。

在发放救助金的过程中，特朗普政府还将一些大型商业银行作为发放救济款的“中间人”，这不仅导致“雁过拔毛”和资金发放效率低，还加速了小企业的倒闭。

特朗普向年收入不超过7.5万美元的成年人，发放1200美元的一次性“经济影响补助金”，此举也被批评杯水车薪。英国《金融时报》与彼得森基金会的民调显示，69%的受访者表示家庭面临着破产，补助金无济于事。

4月中旬以来，越来越多的企业主和劳动者要求“停止封城”“复工复产”。为赢得他们的支持，特朗普一度坚持有“绝对权力”结束封锁令。

根据美国宪法规定，各州负责维持公共秩序与安全。特朗普的“开禁”主张受到纽约州的抗议，最终被证明忤逆民意——蒙莫斯大学的民调显示，63%的美国人反对各州过快取消居家令。

特朗普这时立即改口称，是否结束“居家令”、重启经济由各州自行决定。当前，美国的政治与社会已日渐两极化，导致政策越来越缺乏灵活性。

为“停止封城”“复工复产”站台，特朗普还意外地得罪了五千多万人的老年群体，后者大约占美国总人口的16%。

老年人在新冠疫情中首当其冲。截至5月8日，至少有2.56万名美国老人死于新冠肺炎，来自养老院的死亡病例占全国三分之一。年初，特朗普削减医疗救助和福利支出以减少财政赤字的政策主张，一度让老年选民怨声载道。

“特朗普总统越不够沉稳，越是无视规范和制度，就越有可能将老年选民推向拜登的阵营。”共和党顾问谢尔迈克尔·辛格尔顿（Shermi-chael Singleton）发出警告。

来自昆尼皮亚克（Quinnipiac）大学民调中心等机构的民调显示：在宾夕法尼亚州、佛罗里达州和密歇根州的老年群体中，拜登的支持率分别高出特朗普7个、10个和14个百分点。

三个“摇摆州”曾是特朗普2016年大选的“福地”。CNN的民调显示，在全美65岁以上老年选民中，拜登的支持率要领先特朗普13个百分点。

政治中立的背后

，有失误也有

“阴谋

”？

新冠疫情袭来，唯有民意调查市场在百业萧条中一枝独秀。当前，美国大约有4500家民调机构，吸引着十多万名从业人员。2019年，整个民调行业营收大约237亿美元。

“当动荡和变革的大潮涨起，所有的船只都会漂浮起来。今年注定又是（民调行业的）一个好年份。”约翰·维克多（John Viktor）乐观地说，“谁伸出把脉政治的金手指，谁就能稳赚不倒。”

外界普遍预计，2020年美国民调行业将超过2019年7%的增速。在纽约，维克多经营着一家十多人的小型民调公司，主要为客户提供商业调查和咨询，偶尔也会承接“行业大鳄”分来的政治民调业务。

美国国会和联邦政府一直是民调行业的“大客户”，但只有那些专业实力雄厚并且具有政治背景的大型民调公司才可能拿到订单。2019年，上述两家政府机构至少斥资3亿美元用于政治民调。

多数民调机构都号称政治中立。但批评者指出，不少民调机构难免“投其所好”，尤其在一些旨在影响公众的民调中，可能存在暗箱操作。2016年的大选中，特朗普多次指责对他不利的民调是“受到阴谋者的操纵”。

在维克多看来，大多数民调机构可信度比较高，因为“失去了真实和公正的可信度，民调机构就失去了生命力。毕竟，优胜劣汰是民调行业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历史上，美国民调行业多次马失前蹄，大多属于技术失误。1936年大选前夕，曾连续五次准确预测大选结果的《文学文摘》却错误地预测阿尔弗雷德·兰登获胜。

当富兰克林·罗斯福入主白宫三个多月后，《文学文摘》声名扫地而破产。美国民调业界后来分析认为，《文学文摘》只从读者征集调查问卷导致样本失误，因为共和党人在它的读者中占比很高，他们自然倾向本党竞选人兰登。此外，受访者自愿参与调查方式也导致“无反应误差”——罗斯福的反对者更愿意寄还问卷。

自此，美国民调业开始吸纳抽样调查等统计学方法，但失误仍然存在。2012年的大选中，盖洛普预测米特·罗姆尼将以49%比48%的支持率战胜奥巴马。最终，奥巴马却以51.1%的选票胜出。

2016年大选，几乎让美国民调行业集体遭遇“滑铁卢”。美国民调网站RCP的统计显示，多家民调机构当年发布的161次民调数据中，只有19次预测特朗普获胜。

美国政界和民调界逐渐认识到，由于受技术限制或价值观的影响，民意支持率并不等同于选票，只有投票后的“出口民调”才接近大选的最终结果。

“我们不能仅仅因为支持率上升，就理解为民主党人可能会在11月的选举中投票给特朗普总统。在90%的情况下，大多数党派人士还是会投票给本党的提名人。”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管理研究生院主任劳拉·布朗认为。

如今，新冠疫情为原本扑朔迷离的选情带来更多不确定性。对于特朗普来说，美国何时能走出新冠疫情并实现经济复苏，是其能否连任的最大变量。

“特朗普带来了一场‘经济灾难。”近日，拜登与美国前总统奥巴马联手出击，民主党早已瞄准了特朗普的“经济软肋”。不过，拜登也没有系统成型的经济政策，只是在多次演讲中笼统地阐述了他的经济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