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贤媛》中“贤”之内涵探究

2020-05-15 06:14马越
北方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世说新语

马越

摘要:魏晋时期历来被视为是人的觉醒时代,《世说新语》对人进行关照,全面展示了魏晋风度下的晋人之美。其中《贤媛》一门进步性地记录了三十位女性故事以“贤”字赞赏。现今学界对《世说新语·贤媛》中女性美研究的不够重视。“贤”是儒家思想影响下对“善”的传承与超越,展现了魏晋时代洪流影响下女性独特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世说新语》;魏晋风度;人物美;女性美;美与善

一、研究视角

“《世说新语》今本凡三十八篇,自《德行》至《仇隙》,以类相从,事起后汉,至于东晋,记言则玄远冷峻,记行则高简瑰奇。”(1)一千一百三十则条目中涉及宫廷、门阀士族、寒门等各个阶层共六百三十六人,其中《贤媛》一门中描绘了三十位女性形象,所占比重虽不大但作为一部封建男性视角下的文本,《世说新语》单开一门叙述魏晋时代女性的生存状态,充分展现出晋人独特的审美精神影响下的女性美。

《世说新语》这部以人物品鉴为内容的小说中,对女性的审美被概括为“贤”这一人物品鉴标准。笔者将现今学界对“贤”的内涵研究的成果分为两类。第一类,直接从“贤”的字解出发对这一品评标准进行分析,这一类研究得出的结论为:对于女性的品评标准是才智。如1993年张丹飞发表《贤媛篇女性典范之美论〈贤媛〉之“贤”——从〈贤媛〉门看〈世说新语〉品评妇女的标准》通过对“贤”字的考证,提出了刘义庆笔下的“贤”这一对女性的品评标准是才智、才能。(2)第二类是从文本出发对女性形象的分析,这类研究数量最多,将《贤媛》篇女性形象做出了自己的分类与简析。如2010年梁克隆《〈世说新语·贤媛〉女性人物形象浅说》将《贤媛》篇中的女性形象分成了四类:“贤”女子、“伟”女子、“奇”女子与“烈”女子,但仅分析了其中的文学意义。(3)2015年盖小飞在《含章可贞,乃大雅君子——〈世说新语·贤媛篇〉女子形象探析》中将女性分为慈母、妻子和女儿,再对慈母和妻子两类形象进行分析后简单得出女性不再是男子的附庸。(4)“贤”之内涵丰富与复杂,以上两类研究成果仅看见了其内涵的一部分,对“贤”的研究不仅要结合文本、时代背景更要紧紧与魏晋风度相连,故笔者将从上述视角探讨“贤”之内涵。

二、“贤”:魏晋风度下对“善”的超越

“贤,犹善也。”(5)可见,贤善相通。孔子评价《韶》乐时,又将美与善并用:“尽美矣,又尽善也。”但当评价《武》乐时,孔子道:“尽美矣,未尽善也。”(6)未尽善也是美,这点在《贤媛》中所展现。与其说《贤媛》“未尽善”不如说其中的“贤”这一审美标准是对善的超越。《世说新语·贤媛》是封建时代下以男性视角对女性的审美评价,研究“贤”确实离不开对儒家“善”的解读。但“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陶渊明、谢灵运这般人的山水诗那样的好,是由于他们对于自然有那一股新鲜发现时身入化境、浓酣忘我的趣味。”(7)对自然的追求、自我的发现是魏晋风度的高度概括,魏晋时期音乐、绘画等艺术作为独立审美对象从以国家社稷与内在伦理为内涵“善”的规范中抽离,美被看作是自然的外化,审美则是超功利的趣味追求。故“贤”对儒家“善”的继承是在魏晋风度下有超越性的继承,《贤媛》将美与善进行了分离,发现了女性独特的精神之美。

(一)女性外形美对“善”的消解

魏晋审美中不可忽视对人外在形体进行品评:“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嵇康身长七尺八寸”。(1)然这种对外貌、形体的超功利人体美的描述言语却未见于《贤媛》一门。这似乎是男权视角下对女性审美的忽视,但其实是魏晋风度下对儒家维度传统“善”的超越。

从《世说新语》中对“容”的表述来看,对世人的审美标准无非是“高、瘦、白”,被看作是男性审美的女性化。然魏晋风度中“女性化”的审美追求是对人体形式美本质的探索,美是自然的外化,是自然世界的对象化,“高、瘦、白”这是魏晋对自然的崇尚,对美本身的回归,在这一层面上外形美不再是“善”的教化工具,而是单纯的审美范畴。从女性审美演变看,《世说新语》前并不乏对女性容貌的描述,甚至之前对人体美的追求主要集中在女子身上,早在《诗经》中就对女性形体展开了全方位描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2)可以说最早对人身体的审美其实是源自女性,但儒家文化视角下,女性美的本质并不是来源于超功利的人体本身,更多是与含有教化作用的“善”相连,倾国倾城之貌是祸国殃民的预兆,女性美被看作是不“善”的代表,男权视角下对女性的审美逃脱不了一个“色”字。功利性的“善”在魏晋美的内涵被抽离出,《贤媛》中所见“善”的规范如前文所述是对君子德行言语实践的内在规定,在内在规范中却未见外貌描写,并不是对女性本体美的忽视,魏晋外貌与精神超功利性的品评在女性身上的显现就是对儒家女性审美在“色”这一层面的消解。

(二)林下之风的精神建构

“看杀卫阶”这种对风度的极致追求同样展现在《贤媛》中女性身上。王湛主动求娶郝普之女,事实证明郝氏女确实“令姿淑德,为王氏母仪”(3),而他仅是因郝普之女在井边取水时举动容止不失常便定心求取,婚姻大事都由容止风度决定,由此可见对举止形体精神的重视已经刻入每个魏晋人的心中。风度是对人的最高赞誉,《贤媛》中女性不论阶层,均风度翩翩,王浑的妻子钟氏,出身不凡雍容大气,从不欺凌身份低微的妯娌郝氏,郝氏也不自我低贱,完全做到不卑不亢。恒温平定蜀地后,以成汉第二代君主李势的妹妹为妾,恒温之妻南康公主袭击她时,她“肤色玉曜,不为动容”(4)同为公主,正妻南康公主占刺杀的主动权,却生生被妾室凌人气势镇住,敬佩胜过妒意,惭愧退出。士族女性的气度是天生骨子里,不需要任何雕饰便让人自惭形秽。贾充的后娶夫人郭氏去找前夫人李氏麻烦,盛装打扮拉大阵仗却生生被流放大赦回来不久的李氏的一个起身,逼到不禁屈膝跪拜。气度使魏晋女性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在混乱的魏晋更是担起了家主重任,成为一个家族的精神支柱。精神气度的力量是前文所说儒家“善”的超脱与升华,是“贤”最核心的内涵。

男权视角下,女性典范的“善”是为了维护家族利益而生,体现在风度层面便是临危不惧的大气、压抑欲望超脱生死的灑脱。许允与妻子相敬如宾,许允妻子在丈夫被抓后神态自若,料事如神,明确告诉丈夫该如何去做才能摆脱灾祸,在许允死后仍毫不畏惧,用才智气度在刀前留住了许允的后代。她有着胜过许允的才智,却被拘于小小的家门之中,不出门却知晓天下事,这是怎样的大智慧,但女性能做的最多的只是保全家族。谢道韫在丈夫、子女全牺牲的当下仍不悲痛,甚至手刃数敌,以非凡气度折服了敌军,保住了自己性命与丈夫最后血脉。她们旷达风度的背后,何尝不是一部魏晋门阀制度下的女性悲剧。被束缚的女性有大智慧却无法自由追求自我意识,谢道韫被安排与王凝之联姻,身为王夫人后,回门谢家道“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1)王凝之并不是她的如意郎君,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喜恶,但她忍下了她的不甘,为了王、谢两家牺牲了一生,历史最终证明她独具慧眼。王凝之不通诗词、不通庶务,专好求仙问道,会稽被破之时仍相信鬼兵庇佑,导致他与其子女一齐遇难。谢道韫无法选择自己的理想对象,婚后不能追求自己喜欢的诗词,看着丈夫沉迷仙道却无力阻止,多年苦心经营家族却还是无法挽救丈夫与亲子的性命。意识到美好理想却无法达到,欲望被压制下的旷达淡然的矛盾在谢道韫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2)“林下之风”的赞誉甚至少见于士人身上,可见魏晋士人女性观并不只是简单对儒家“善”的继承,更是超脱前朝对女子德行容貌的规范,是对人本身深层次精神风度的追求。

三、结语

魏晋时代是“人觉醒的时代”(3),人自身审美意识也开始觉醒,人的美成为被关注的对象,尤其是对女性的审美有了显著的进步。不同于以往对女性的单一化丑化或忽视,《世说新语》对女性的审美是对传统“善”的观念的超越性继承,是魏晋时代造就的独特审美关怀。《贤媛》中女性各具其美,以“贤”字贯穿其内涵,展现了独立于外在形体的女性精神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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