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电影节，首届就夭折

潘亮

月12日本是第73届戛纳电影节登场的日子，但是在戛纳夜晚安静的滨海大道上，只有野猪一家在晃荡”。戛纳电影节受疫情影响被迫取消后，有法国媒体如此描述冷清的戛纳街头。此前戛纳电影节唯一一次被迫取消，发生在1939年的第一届。当时法国原计划顶住法西斯的压力，向世界推出一场特别的“独立电影首秀”，不料事与愿违。整整80年后，它才在法国奥尔良“从记忆走向现实”。

与法西斯对抗

1938年8月，从意大利乘坐夜班火车返回的法国艺术行动协会主席艾蓝杰难以入眠。虽然出任当年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他却愁容莫展。刚于1937年承办世界博览会的巴黎格外期待输出文化影响，打造一个具有法国特色的国际性电影竞赛。明明是法国人卢米埃尔兄弟拍摄了真正意义的世界第一部电影（1895年3月拍摄的《工厂大门》），并发明了第一台电影放映机，他们却苦于被意大利人抢占先机：于1932年面世的威尼斯电影节是第一个国际性电影节。

更让法国人揪心的是，威尼斯电影节已逐步沦为法西斯的宣传机器。威尼斯电影节本与政治毫不沾边，然而法国电影《大幻影》在1937年威尼斯电影节展映时，片中一战英法战俘同唱《马赛曲》并受到全场观众鼓掌的场面让希特勒非常不爽。“这是一记对德国的羞辱！”他要求宣传部长戈培尔“占领”1938年威尼斯电影节，以电影为武器、用影院当战场，向世界传播纳粹主义。1938年8月，戈培尔一身戎装，佩戴纳粹袖章，通过检阅意大利军队的方式在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式上亮相了。

此届电影节上，德国选送的纪录片《奥林匹亚》本有望获得技术奖项，但在施压并威胁评委会后，戈培尔如愿让它斩获最高奖项“墨索里尼杯”。“政治斗争就像火山一样喷发”，威尼斯电影节总监巴贝拉回忆称。这不仅违背了纪录片不参加竞赛的规则，为明显带有纳粹宣传印记影片颁奖的事实也引发诸多争议。更不可思议的是，由墨索里尼儿子参与制作、宣扬法西斯精神的平平之作《空军敢死队》并列获颁“墨索里尼杯”。政治势力的公然干预激起多国抗议，英美代表宣布退出电影节，法国代表艾蓝杰则开始思考举办“可以替代威尼斯电影节”的同类型活动。回到巴黎后，他立即向法国政府提议成立一个可与威尼斯抗衡的法国电影节。时任外长博耐担心这将恶化外交关系，在接见希特勒政府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时将电影节提议搁置一边。但教育及艺术部长让·扎伊却力排众议，向内阁推广“拒绝政治暴力文化”的电影节计划。

1939年春，战争阴云笼罩着欧洲大陆。德意军队分别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和阿尔巴尼亚。德国单方面践踏《慕尼黑协定》的举动引发法国总统达拉第的不满。在考虑开战可能的同时，他对电影节计划表达了有力支持。6月1日，法国宣布创立反纳粹、反法西斯的“自由国家电影节”，并选定在1939年9月1日和威尼斯电影节同一天开幕。

花落戛纳

纪录片《难产的1939年戛纳电影节》披露，艾蓝杰在1939年5月受命挑选电影节举办地。法国的戛纳、多维尔、比亚里茨，瑞士的卢塞恩、比利时的奥斯坦德甚至阿尔及利亚的阿尔及尔都曾在考虑范围之内。戛纳和比亚里茨均占据海滨城市的气候及地理优势。最终，戛纳市政府表示愿意出资60万法郎资金，借电影节打造国际知名旅游城市而夺得先机。这颗“地中海珍珠”不仅是诸多电影的取景地，还是美国男星鲍华和法国女星阿纳贝拉在1938年的蜜月地，令好莱坞憧憬不已。

5月31日，戛纳市与法国政府正式签订举办协议。此时，距离电影节举办只剩3个月时间，法国政府备感压力。好在戛纳最豪华的两大酒店老板表示可以免费接待各国代表团，他们承诺建造一座电影宫，并把赌场改造为容纳1000名观众的放映厅。艾蓝杰出任本届电影节主席，“电影之父”路易·卢米埃尔担任荣誉主席。为使第一届戛纳电影节获得成功，主办方特别强调自由精神：各国都可选送主竞赛影片，在公平公正原则下，评审团可以褒奖任何一部优秀影片。最后，共有9个国家参与电影节，因为战事已从地图上“消失”的捷克斯洛伐克也推选了参赛片，德国和意大利则拒绝了邀请。

8月国际局势更趋紧张，电影节却准备就绪。共有40部影片报名参选，包括法国的《天使的地狱》《尼日尔男人》，美国的《绿野仙踪》《和平联盟》，英国的《万世师表》，苏联的《列宁在一九一八》等。米高梅公司租赁跨洋邮轮载着泰鲍华、库伯、穆尼、希拉、拉夫特等好莱坞巨星而来。整个戛纳充满奢华、欢快的气氛，美国一家广播公司还现场转播了22日晚的盛大酒会。

9月1日，沉醉的戛纳突然惊醒。苏联影片《如果明天就是战争》几乎预言了正在上演的历史：德军在当天入侵波兰，电影节不得不推迟开幕。形势突然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恶化，9月3日，二战爆发。法国随之发出参军动员，电影节被取消。

难与政治“绝缘”

二战结束后，满目疮痍的法国在1946年才将戛纳国际电影节重新提上台面。艾蓝杰再度出任电影节主席，但推动电影节的先驱让·扎伊已在1944年被害去世。在各大媒体及国外代表看来，7年后的这届戛纳电影节大获成功。之后，戛纳电影节逐渐成为全球最具影响力且最受瞩目的国际电影节。

然而，这个最初希望摆脱政治干预的电影节却在后来频繁成为政治纷争的舞台，饱受议论。1959年，因为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多位明星拒绝参加电影节。1966年的《女教徒》因为抨击宗教滥用招来极大抨击。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激化，电影节成为政治会面与抗议的场所。1987年，描述神父与少女不伦恋的《在撒旦的阳光下》荣获金棕榈奖，导演皮亚拉登台领奖时向发出嘘声的观众席高举拳头，高喊：“你们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们！”1991年，法国以文化名义限制外国片份额，签署关税贸易协议，引发美国影视巨头抵制电影节。

21世纪以来，戛纳电影节的政治味道也愈加浓烈，2004年展映迪士尼要求封杀的《华氏911》并为其颁发金棕榈奖。2007年拒绝伊朗对《我在伊朗长大》的撤映要求……

不过法国人心头始终牵挂着1939年那场特殊的戛纳电影节。热心者于2019年9月1日在奥尔良市——让·扎伊的家乡重新举办首届戛纳电影节，名字就叫“戛纳1939”。80年后虽然物是人非，入选的电影却完全遵守当年的名单，并且重新颁发奖项。这也算弥补了首届戛纳电影节中途夭折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