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鼓词》对《红楼梦》的平民化改编

2020-05-25 00:58
安顺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宝黛平民化刘姥姥

田 原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401331)

引 言

鼓词是一种流行于我国北方的说唱音乐,其名起于明代,至清代发展兴盛,其形式为韵散相间,其唱词句式灵活,通俗易懂[1]。鼓词的内容多为写英雄传奇、公案故事、爱情婚姻,其中所占比重较大的是对文学名著的改编,而《红楼梦》作为中国古代小说集大成之作,以之为底本的改编作品更是广为传唱[2]。《红楼梦鼓词》便成为清代民间讲唱文学中十分重要的一个分支。关于《红楼梦鼓词》的记载,见于《中国鼓词总目》及《红楼梦书录》[3]中,其作品多出于清末,流传至民国仍有印本的出现。《红楼梦鼓词》的底本多为一百二十回的程高本《红楼梦》,其内容依然保留原本中四大家族的兴衰和宝黛爱情,但却不同于子弟书等其他讲唱文学作品的改编方式,鼓词中只以某一人物为中心或以某一回目的故事进行敷演改编。

本文以徐维志所编著的《<红楼梦>故事选唱(鼓词)》为底本,以《红楼梦鼓词》对《红楼梦》的平民化改编为切入点进行研究。

徐维志所编著的《<红楼梦>故事选唱(鼓词)》中所载鼓词共15篇,与《红楼梦》原著的回目之间的对照如下:

《红楼梦鼓词》《红楼梦》小说原本宝黛初会第三回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元妃省亲第十八回林黛玉误剪香囊袋贾元春归省庆元宵宝黛游园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刘姥姥赴宴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第四十一回 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探宝玉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黛玉抒怀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鸳鸯抗婚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晴雯补裘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探春理家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识宝钗小惠全大体紫鹃试玉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尤三姐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浪荡子情遗九龙佩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凤姐施计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闻秘事凤姐讯家童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探晴雯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黛玉焚稿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泄机关颦儿迷本性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宝玉闹婚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一、创作视角的平民化

(一) 以平民视角写贵族

不同于原著《红楼梦》以贵族的视角切入,写四大家族的兴衰和宝黛爱情悲剧以及大观园中女儿的悲惨命运,其中的下人、小厮等等只是作为调和气氛、参与情节的成分,《红楼梦鼓词》则是以平民的视角来写贵族的生活。

《元妃省亲》一回中开篇便说:“小庶民做工累断筋儿,帝王侯挥金如洒灰儿。朝廷里宣旨元妃省亲的事儿,忙坏了贾府上下一群人儿。”[4]9贾府为迎接省亲的元妃而建造大观园,这里便直接以做工的小庶民着眼,来看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省亲,得出的结论不是贾府的得势,不是贵族阶层的富贵,而是帝王侯的奢靡浪费、不懂节俭,以及在这场省亲背后,无数小庶民这样的平民的辛苦。这一回篇末更是以贾府中的下人李妈妈的一番话进行评价作结:“我的天儿啊!元妃来贾府银子花的像淌水儿,累得我腰疼脊酸腿肚子好悬转了筋儿!”[4]15前后呼应,写出了平民眼中的贵族风气。

《刘姥姥赴宴》一回开篇的诗也是从平民的视角来写的:“仲秋时节淡云天儿,赏心悦目正好玩儿,农夫地里流热汗儿,太太小姐坐游船儿,亭阁楼里举杯盏儿,朱门院外遍荒烟儿!”[4]22在天高气爽的秋天,平民和贵族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贵族们游山玩水、推杯换盏,平民百姓却要在烈日下劳作。除了原著中对于贵族生活的描写外,鼓词中对大观园之外平民百姓的生活也多有描绘,这源于创作者身份的不同,也更能够引起听者的共鸣。

《凤姐施计》一回中最后写尤二姐吞金自杀,王熙凤痛哭的情景时,则是以贾府的小厮兴儿的动作和语言作结:“小兴儿一旁偷着直挤眼儿,说:‘这些人数着凤二奶奶哭得哀!’”[4]89这一句直接戳破心机颇深的王熙凤的虚伪,大观园中的太太、小姐,对于这场阴谋或是无知,或是不敢言,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看在丫鬟、小厮这些下人的眼里,他们也能够给出正义的评价,兴儿的这句话在挤眉弄眼之间成为极好的反讽,指出尤二姐之死王熙凤就是恶毒的始作俑者。

(二) 详略有致的情节

鼓词的说唱重在铺叙故事情节,其所描画的情节则多跌宕起伏,具有极强的吸引力[5]。所以不同于小说原本,每一个回目之间都有情节的关联,往往两个相连的回目才能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情节,《红楼梦鼓词》往往每一篇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没有之前情节的铺叙,也不会在此之后延伸出另外的故事,而是将《红楼梦》小说原本中的重要情节单独提取出来进行讲述。如《宝黛游园》一回,是将小说原作第二十三回宝黛共读《西厢》和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的情节提取出来糅合成一回的故事,着重描写宝黛爱情,而省去了许多与此无关或者较为琐碎的情节;《刘姥姥赴宴》一回,则是将小说原作三回的内容选取主要情节如刘姥姥拜见贾母和宴会上刘姥姥吃茄鲞精炼成一个短小的故事。

在情节的选取和安排上,《红楼梦鼓词》以重要人物的重要情节为线索,编排出一回回的故事,这符合其作为讲唱文学的特点,而情节上的详略得当则体现出了明显的平民化倾向[6]。如《宝黛初会》一回,原著中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写林黛玉进入贾府的所见所闻,从建筑到摆设,繁复的文字体现着贾府的豪奢,但是在《红楼梦鼓词》中,这些篇幅都被省去,而只用四句话带过,以大理石屏风、紫檀架、鹦鹉画眉这几个代表性的事物罗列来体现贾府的豪华。《刘姥姥赴宴》一回,鼓词中将小说原作里贾母同刘姥姥游园的大段情节用四句话简单概括:“潇湘馆,黛玉亲自泡茶端扣碗儿,秋爽斋,刘姥姥细看陈设和对联儿。蘅芜院,宝钗四书、五经摆满案儿,栊翠庵,贾母告诉刘姥姥这是姑子庵儿。”[4]26这种省略正是因为这些铺排与描写并不能够引起鼓词听众的共鸣,那些牌匾、对联、奢华的器物是平民百姓所不熟悉的,对于故事本身也并没有非留不可的作用,所以往往省略。

这种省略也经常出现在对人物外貌和衣着的描写,如《凤姐施计》一回,原著中写的是:“尤二姐一看,只见凤姐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7]939而《红楼梦鼓词》中则省去了这样大段繁复的描写,只以一个“白”字来形容王熙凤的一切穿着,也是出于听众接受的考虑。

(三)主要人物的偏移

《红楼梦鼓词》在创作视角上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整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较之原著小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偏移,即从四大家族、贾母宝玉、以及大观园中以宝钗、湘云等为代表的贵族小姐转移至了丧母离家的黛玉、身为丫鬟的晴雯、紫鹃、鸳鸯以及刘姥姥等人。

首先是黛玉,不管是情节安排上,还是人物塑造上,《红楼梦鼓词》具有十分明显的轻宝钗而重黛玉的倾向,林黛玉甚至超乎了贾宝玉而成为宝黛爱情中占据篇幅更多的一个人。虽说林黛玉作为贾母的外孙女,仍是贵族的身份,但是她与宝钗、湘云、王熙凤、探春等人不同,既不是贾家嫡系的孩子,也没有实力强大的家族,只是作为一个年幼丧母不得不寄人篱下的落魄小姐的形象出现在贵族家庭之中[8]。这样的身份不是平民,却能够接近平民百姓的审美与情感,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使得林黛玉成为《红楼梦鼓词》中绝对的女主人公。在《元妃省亲》一回中,贾元春让众人作诗,贾宝玉苦苦不得,《红楼梦鼓词》中完全省去了原著中宝钗让宝玉改掉“绿玉”二字,而换用“绿蜡”被宝玉唤作“一字师”的情节,只保留了林黛玉替宝玉作诗的情节。而《探宝玉》一回中,关于宝钗探病的描写,原著中写宝钗心急脱口而出:“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7]449并写道听得此话的宝玉看着宝钗为自己焦急的模样心中欢喜,而在《红楼梦鼓词》中却变成了薛宝钗直接说道:“你既然不肯常宁静,怎不在大事上面去用功!老爷若喜欢哪有这般光景,再别和那些人相近相通!”[4]32这更像是一个长辈训斥的口吻,而非牵挂宝玉的一个年轻女子所说,而宝玉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再是欢喜,而是“这宝玉见她说了一些堂皇话,只得是不言不语默默听。”[4]33字里行间完全看不到二人之间的情感,反而是对黛玉探病的情节进行了详尽的叙述。

其次是大观园中的丫鬟,从《红楼梦鼓词》回目的命名中就可以看出除宝黛之外,晴雯、鸳鸯、紫鹃等身为丫鬟的女子也多番出现,直接作为某一回故事的主人公。原著中,晴雯作为林黛玉的影射,主要功能是辅助林黛玉的人物刻画,协同表现大观园中女儿的悲惨命运;鸳鸯作为贾母身边的丫鬟,表现的是贾母的慈爱、地位以及贵族家庭暗处的荒淫;紫鹃是林黛玉的丫鬟,她承担了表达黛玉无法说出口的心绪的功能[9]。但是在《红楼梦鼓词》中,这些丫鬟却能够成为某一回故事的主角,其形象也得以完整的刻画,《晴雯补裘》一回中写的是晴雯的灵巧;《鸳鸯抗婚》一回中写的是鸳鸯的不畏强权;《紫鹃试玉》一回写的是紫鹃的聪颖。这些作为封建贵族附属的丫鬟,在鼓词中成为主角,拥有了独立且鲜明的形象与品格,便是《红楼梦鼓词》创作视角平民化的体现。

二、创作风格的平民化

(一)人物语言的通俗化

《红楼梦鼓词》作为产生于民间、流行于民间的讲唱文学,其人物的语言风格具有两大特点:一是押韵,二是通俗。如《刘姥姥赴宴》一回,写刘姥姥初次拜见贾母,两人寒暄,贾母问及刘姥姥年龄而说的一番话,原著中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带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7]524到了《红楼梦鼓词》中,写的则是:“我若到这个岁数——怕的是都拿不动一根小竹签儿。”[4]24如果说这样的通俗化语言只是为了比原作更符合刘姥姥一个村妇老人的形象,那么在《宝黛初会》一回中,对王夫人语言的通俗化改写则是《红楼梦鼓词》创作风格通俗化的表现了。王夫人和黛玉谈及贾宝玉,原著中写的是:“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7]45鼓词用的则是十分通俗化的语言:“有一个表兄顽劣异常很皮遢,他不愿读书最喜女孩儿堆里同玩耍。外祖母过于溺爱没人敢管挟。想这位表兄准是呆又傻,也许是憨懒笨拙象睡鸭。”[4]4这样的话本不会从一个贵族家庭的夫人口中说出,但鼓词中的这种通俗化改写无疑给故事增添了表演性与趣味性,符合平民大众的审美层次和接受程度。

(二)原著诗词的改写

创作风格的通俗化更多的则是表现在对原著中人物所作的诗词的改写,这种改写是改头换面式的,不仅在形式上从五七言的律诗或长诗直接换为句式参差不齐的韵文,其内容也从较为风雅文言变成了口语化的表达,成为平民百姓能够听懂、便于接受的形式与内容。

《宝黛游园》一回中,《红楼梦鼓词》对于黛玉葬花时所作的长诗,进行了更加口语化的改写:

林黛玉携锄提囊来到墙旁。举花锄,联想身世甚惆怅,埋花瓣,热泪滴洒更忧伤。说:“老天啊!你把那阳光雨露洒人世,何不让万物长青永芳香?!为甚么还要春去冬来霜雪降,落一个草木凋零雾茫茫!看往日桃花盛开枝叶放,转眼间朵朵飞落不久长!想今朝,我且将这花儿葬,念他日,不知把侬葬何方?似这般,春光已残花凋谢,也便是,红颜到老人相亡!苦渡一年三百六十日,只恨霜刀冰剑逼人惶!但愿此时生双翼,随花飘去任飞翔!”[4]21

还有《黛玉抒怀》一回中对黛玉所作《秋窗风雨夕》的改写,首先是名目上改为《秋窗风雨寒》,内容上则是改为:

写风雨,偏欺人瘦黄花淡,书秋夜,倍觉凄凉感万端。红叶飞,寒气降临深秋院,虫声唧,花凋草枯江天蓝。抒隐衷,写尽诗笺情不断,想家乡,望穿秋水空依栏。梦亲人,醒来罗衾湿成片,枉嗟叹,孤女三更泪珠弹。[4]40-41

再如在《探宝玉》一回中对黛玉在宝玉送的帕子上的题诗改写:

写道是:眼空蓄泪泪滴空,暗抛闲洒洒飘零,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哪得不伤情!又写道:抛珠滚玉夜惊梦,每日无心诵五经,枕边泪水流不净,任它成河响淙淙![4]36-37

《红楼梦鼓词》中对于人物所作诗词的改写是改头换面式的,只保留原著中人物的情感,在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都用了不同于原著的语言文字改写得通俗易懂。对于人物诗词的处理,除了这种通篇改写外,就是直接省去,如《元妃省亲》一回中,对于元春让众人所作之诗,原著详细记录了迎春、探春、惜春、李纨、薛宝钗、林黛玉六人所作之诗,而《红楼梦鼓词》中却以“姑娘们纤笔描绘芳园筑成鱼游水儿,又撰书仙境招来俊鸟展翅越树林儿。”[4]13-14两句带过,这里直接省去而不改写的原因就是前文中提到的情节上的详略有致,此处的诗对于整个故事来说并不是必要的,所以直接省去。

三、创作意图的平民化

(一)宝黛爱情成为创作核心

相比于《红楼梦》原著的宏大立意与多重主题,《红楼梦鼓词》的创作意图十分简单,许多情节在改编成鼓词的过程中多有删减,其所表现的主题也渐渐脱离了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兴衰、大观园众多女儿“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广义悲剧、贾府繁华背后的机谋算计与肮脏不堪,而是提取一些具有表演性、趣味性的曲折故事,以宝黛爱情为核心的民间作品。

《红楼梦》原著中,贾宝玉作为贾府的嫡孙,是作为封建反叛者的形象出现的,他整日混迹于大观园众多女儿之中,爱作诗填词、制作脂粉,却对仕途经济丝毫不上心。但在《红楼梦鼓词》中,这些形象都被削弱了,贾宝玉只是作为一个多情的贵族公子,因为他所厌恶的仕途经济与普通百姓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反而是一个多情公子的爱情故事能够成为普遍意义上被民众所接受的讲唱内容。林黛玉在《红楼梦》原著中主要刻画她的才思过人、多愁善感,以及与宝玉相处过程中二人之间的情愁。但在《红楼梦鼓词》中,黛玉的形象特点也发生了些许的转变,她成为整个故事绝对的女主人公,孤苦无依、才貌过人、多愁多病,这些成为鼓词刻画的重点,使得这一个绝代佳人成为平民眼中值得同情与爱怜的人物。相比之下,薛宝钗的形象从恪守礼教、处事圆滑再次下降,变成不通情理、只知仕途的女子。

不管是原著情节的选取还是鼓词回目的安排,都不难看出宝黛爱情占据了绝大部分,成为《红楼梦鼓词》唯一的主线故事,而大观园中以薛宝钗为代表的其他女儿,不仅在内容上少之又少,形象塑造上也远不如黛玉。讲唱文学中常见的是才子佳人一类故事,即是成为《红楼梦鼓词》的改编宗旨,这一创作意图的根源便是鼓词的平民化需求。

(二)贬权贵、赞平民的创作情感

鼓词这一讲唱文学,除了表演的娱乐性外,还要在情感上获得大众的支持与共鸣,这也是《红楼梦鼓词》能够经久不衰,直至民国还多有印本的原因之一。这种情感便是明显的贬权贵、赞平民倾向。

首先是在情节的选取和回目的安排上,《红楼梦鼓词》中的主要人物较之《红楼梦》发生了偏移,从贵族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转向了丫鬟小厮、刘姥姥等平民,而在人物偏移的同时,情感也发生了偏移,体现出作者的创作意图。如《鸳鸯抗婚》一回中开头的入话诗与结尾的诗赞:

贾门豪强逞骄奢,岂知好事却难磨,玫瑰花香身有刺,欲近不能怎奈何,奴婢敢于唾显赫,博得今古赞姣娥![4]47

这正是:蛤蟆有癞偏自得,金鸡无意登高坡,梅花怎惧严冬朔,珠玉质洁永不浊![4]53

开头的入话诗是对这一回的故事进行一个概括,言语之间情感表露的十分明显,贾府是“豪强逞骄奢”,丫鬟鸳鸯是“敢于唾显赫”的“娇娥”。结尾的诗赞是对故事的总结与评论,更是直接把贾赦直接比作癞蛤蟆,将鸳鸯比作梅花,说其“珠玉质洁永不浊”。

再看《尤三姐》一回,入话诗与诗赞也是如此:

浪荡公子甚无聊,刚烈少女胆略高,满腔怒火声声讨,藐权赫,斥富豪,施巧技,斗顽刁,逼得那一双泼皮回老巢![4]76

弟兄俩似落汤公鸡霜打的草,出门来热汗淋漓象雨浇。皓月当空把他俩的丑态照,群星闪闪挤眼如讽又似嘲。[4]81

这一回故事类似于鸳鸯抗婚,都是贾府的男子要强娶身份较低的女子,不同的是,这一回直起反抗的并不是事件本身的女子,而是尤二姐的妹妹尤三姐,其泼辣的性情比之鸳鸯的不畏权贵更在语言和情感上加重对权贵脏污的贬斥,体现对平民女子的赞扬。

《宝玉闹婚》一回结尾的诗赞,这一回是整个《红楼梦鼓词》的结局,这首诗也是对整个红楼故事的总结与评价:

看大势似朦胧方醒今才悟,叹人间酷苦浑浊贾府脏污!且不如离开这罪恶门、门庭脱尘俗,落得个一身洁净忧虑皆无!这正是:大江东去人不返,痴男怨女两相哭,乾坤旋转风云舞,红楼梦后今胜初![4]111

《红楼梦鼓词》的创作者直言不讳贾府的脏污,更是称其为“罪恶门”,并对宝黛爱情评价为“痴男怨女两相哭”,其情感倾向明显是平民化的,虽然平民所期待的圆满爱情终究没有实现,但这一切都归咎于权贵的肮脏与罪恶,以黛玉、晴雯、鸳鸯等所代表的平民阶层身上所具有的都是美好的品质,即便是最终无法力挽狂澜、改变命运,依旧要反抗所有的压迫与不公。而刘姥姥这一典型的平民形象在《红楼梦鼓词》中也发生了转变,《红楼梦》原著中,刘姥姥除了是贾府兴衰的见证者、知恩图报的象征外,在两次入大观园中的形象都是粗鄙卑微甚至可笑的,她虽是长辈,却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但是在《红楼梦鼓词》中,众人的取笑变成了刘姥姥的自嘲,许多粗俗的语言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写,使得刘姥姥成为一个值得同情和理解的老妇形象,说出了许多平民百姓、田间劳作的辛苦。这无疑都是作者平民化的创作意图的体现。

结 语

平民化的演出场所、受众群体决定了《红楼梦鼓词》创作的平民化,创作者的身份决定了其创作视角的平民化。同时,为了符合平民百姓的审美、娱乐需求,《红楼梦鼓词》在情节选取、人物塑造、语言风格、诗词改写等方面都进行了平民化的再度创作。而在作品形式与内容的表层之下,是创作意图的平民化,即要以更符合民间文学的爱情故事作为核心,并从创作情感上赞扬平民的优秀品质,既符合百姓的生活经验,又给予其超脱生活的情感体验。《红楼梦鼓词》创作的平民化源于鼓词这一民间讲唱文学的现实状况,这也成为了其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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