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三兄弟的手足情

2020-05-26 12:04彭立昭
北广人物 2020年19期
关键词:湘剧田汉伯父

彭立昭

2019年10月1日,国歌词作者、剧作家田汉(1898-1968)先生的侄女田伟女士应邀回国参加国庆盛典,站在了天安门的观礼台上。后来,记者与田伟女士取得了联系,请她畅谈了当天参加国庆盛典和现场观看阅兵式的感受。她说:“当看到国旗升起,听到国歌飘来,我的眼泪刷地流出来,我忍受不了那种激动,我放声地歌唱……”

田伟的伯父是中国大名鼎鼎的国歌词作者、剧作家田汉,曾被夏衍先生赞誉为“现代关汉卿、中国戏剧魂”。一生中,他写过歌词和新旧体诗歌近2000首,其创作的《义勇军进行曲》歌词,经聂耳谱曲传唱全国,新中国成立时被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田汉有两个弟弟,即田洪(三弟)和田沅(五弟)。田伟的父亲田洪一生追随田汉,她的母亲是田汉唯一弟媳———闻名湘剧界著名艺人陈绮霞。田汉五弟田沅是一位优秀党员,由于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积劳成疾,于新中国成立前夕不幸离开人间。如今,几位亲人均已离世。田伟无不感慨地说,每每回忆起往事都感慨万千。她说,当年田汉在上海时,周信芳先生就这么夸奖过她的父亲:田汉的成功,有一半是田洪的功劳。伯父田汉也曾写诗礼赞过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三人生小最相知”……

田伟现侨居日本,创办了东方文化艺术团,她不仅舞姿优美,她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捐资在长沙县江背镇兴建了“古井田伟侨心学校”。田伟表示,自己对祖国的情,和对伯父的情,已经深深地长在她的心上,融入到她的血液中,她的欢乐、痛苦、忧伤、幸福以及种种的一切,都是与她的家庭和祖国命运相融在一起的。无论走到哪里,这些都割舍不下的……

“三人生小最相知”

“43年前,即1968年12月10日,伯父离开我们时,我才10来岁,往事不堪回首。”田伟一边说,一边翻看着她从日本带回来的一些珍贵的老照片,“每一张老照片背后都有一个令我感动的故事……”

“多少年了,我只要谈起伯父他们总要掉泪。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他们,无时无刻不为他们无私无畏地献身党和人民的革命精神所鼓舞,所鞭策。每次只要我一看到国旗升起的场面、听到唱国歌的声音,我就禁不住流下热泪。多少年了,我脑海里涌现的是伯父的《蝶双飞》,那是我伯父不畏强暴、为民请命精神的自我写照;我每次登台演出之前,耳畔回响起的是《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那是我伯父和他亲密的战友聂耳又吹起的进军号角……父亲和母亲曾多次跟我说,你伯父光荣却是饱受磨难的一生。是啊,谁也想象不到,我伯父的骨灰盒中没有骨灰,只放了他生前用过的一副眼镜、一支钢笔、一个图章,一张国歌的歌谱和歌词,一本《关汉卿》……”说着说着,田伟的眼睛早已湿润了。

“伯父原名田寿昌,母亲生他之前还在劳作,他的乳名叫‘和儿,就是和尚的意思。因为在他出生之前,祖母失去过一个孩子。一家人生怕再有什么闪失,就把我伯父寄养在庙里,做个小徒弟。田汉这个流传百世的名字,是他上中学时才取的。我父亲生下时取名寿康,排行老三,伯父一直称他为‘三弟。父亲只比我伯父小3岁。田沅取名叫寿麟,排行第五,比伯父小9岁。兄弟三人,从小聪明伶俐,感情特好,童年时代在亲人的呵护下幸福地长大。

“可天有不测风云,我父亲5岁时,爷爷忽然生病离开人世。从那以后,家境贫寒了,兄弟三个尝到了苦头。伯父幸有我舅爷帮助才没有辍学。说真的,在那个时代,舅爷是一位同盟会早期的革命党人,曾追随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有勇有谋,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伯父的人生。但父亲和叔叔就没有我伯父那么幸运了。祖母曾一度把我父亲和叔叔两个寄养在亲戚家,自己出去挣钱养家,吃了不少苦头。父亲说,他只记得自己要天天上山打柴,稍大一点就去茶园摘茶,还帮人家收洗过衣服等杂活。12岁那年,他进城跟了一位师傅学做工匠,后来又开店卖过水果、纸烟,艰难地挣钱谋生……正因为有那么一段苦难经历,才磨炼出了他日后的坚强和面对生活的勇气。我叔叔后来是在伯父的几个朋友的帮助下才得到了上学的机遇,后来也去日本留过学,回国后就参加了革命,去了延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带病工作多年,不幸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如今,我还珍藏着当年父亲回忆哥哥田汉的很多录音带。父亲多次跟我说,‘我和哥哥的手足情更多的是革命情、生死情……1978年,我来北京,在中国戏剧出版社任勤络工作,这一干就是10年。我曾为16卷的《田汉文集》出版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往往为了找寻到伯父的某份材料或图片,都是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去拜访,如我多次去金山老师家等。10年的时间里,在整理这些资料的繁重工作中,我对伯父更产生了崇高的敬意……”

在田伟的眼里,伯父不仅仅是一代伟人,更是一位顶天立地热爱家人的“好汉”和“好男人”。

田伟告诉记者,田汉曾在1935年8月写过一首《忆弟》诗———“三人生小最相知,欲有为时有不为。转徙直同肩作屋,蹉跎都已鬓如丝。非关弟大兄难做,顾得家安国已危。好趁风波齐努力,一生之計未全非。”

田伟说,“在这首诗里,我读懂了伯父田汉对两位弟弟的情谊,比天高,比海深!”

“三弟啊,你是把好手,真不简单”

“小时候,父亲为了哥哥能不中断学业,为此他自己放弃了念书的机会。我伯父对于弟弟的这种牺牲一直铭心刻骨。在上海工作期间,伯父的生活好转时,便将祖母和我父亲等人接到了上海。当时,伯父亲自跑到书店去购买了一套小学和中学的课本回来,他满怀希望地把书交给我父亲说,三弟啊,你从现在开始就在家里读书,别出门,我来教你。就这样,伯父成了我父亲的老师。在伯父的监督下,父亲竟连啃了半年多的书本,练了半年多的写字,等到伯父他们创办南国电影剧社,组建南国艺术学院并成立南国社,主编《南国月刊》时,我父亲竟然成了伯父身边一位最得力的助手。父亲曾对我说,那段时间里,他把很多活计都包揽了:跑前跑后,取稿,选稿,印完装订,最后上市销售,报纸的发行和宣传等工作。父亲因为经常在报社、书店、报摊之间奔波,虽然没怎么念书,倒挺能张罗的。伯父看在眼里,喜欢得不得了,他多次在亲人和同事们面前夸奖父亲,‘三弟啊,你是把好手,真不简单……

我父亲脑子蛮灵活的,算得上是一个天生的美学大师。比如,他曾为大画家徐悲鸿先生布置画室。有一天,他和徐先生用三合板制作好了一种有异国情调的咖啡屋布景,打上灯光之后,效果好极了。靠这一个布景,伯父他们组织的那台大戏《卡门》,演出圆满成功,观众如潮。”田伟说,“当年周信芳先生对我父亲的夸奖:‘田汉的成功,有一半是田洪的功劳。周先生对我父亲的评价很中肯。”

“父亲帮伯父发现了冼星海”

“我父亲不仅是伯父田汉在事业上的好助手,而且在生活上也时刻在帮助着我伯父。那时,《卡门》在上海公演时被勒令停演,伯父被通缉,转入地下工作,伯父的大儿子田申和祖母、父亲为了对付特务的跟踪,他们隔不久就得搬一次家,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全部是我父亲来承担。当时,我父亲看到,在那么艰难的环境里,哥哥他们对事业那么虔诚,久而久之,在我父亲的心灵中也萌发出了崇敬之情。很快,我父亲也加入了鲁迅为首的‘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不久,他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即‘左联。后来,我父亲经由蒋光慈先生的介绍,进入了电影这个行业,参加了电影《到民间去》的组织工作,并担任了电影《断笛余音》的摄影工作。1932年,南国剧社被查封,父亲按‘左联指示,协助魏鹤龄、舒绣文等,在阳翰笙的领导下,又组织了春秋剧社……”

田伟透露说,当年父亲帮伯父发现了冼星海。

“原来,有一天,在大街上步行时,我父亲偶然发现了一张音乐方面的‘家教启事。启事介绍自己是一位会拉小提琴、也会弹钢琴的年轻人……父亲觉得这样的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很难得,很可能是个人才。于是,他一回家就跟我伯父说了。伯父也很用心,他分析道:这一定是个穷苦家的孩子,你让他到咱们这里来吧。于是父亲就赶紧跑到街上去找那张启事,并按上面的地址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个想当家教的年轻人,并把他带到了南国艺术学院哥哥那里。那位年轻人介绍说,他本来是一位岭南大学的学生,流落到了上海,由于要养育母亲,只好先找份家教做,再等机会求学。伯父让他试了试弹奏和唱歌,觉得还不错,就收下了他,让他到南国艺术学院上学。这个人,就是冼星海……”

兄弟两个曾三次突破“生死线”

“1935年,我父亲跟一大家子都住在杭州,他每天要负责一家人的日常生活,比如洗、采买等等,都是由我父亲一人担当。那一年,伯父被关进了监狱。消息一传出来,我父亲就急了,他跑前跑后,四处找人帮忙。后来他终于请出了徐悲鸿、张道藩、宗白华等三人,保释伯父出了监狱……

“还有一次,我伯父他们在拍摄《民族生存》时遇到了车祸。三月份,大雾迷漫。天还没亮,我伯父和父亲他们就驱车去吴淞海边拍外景。忽然,他们驾驶的车发出恐怖的一叫声,车连翻了两个跟头,伯父被甩出去一丈多远,当即昏死了过去。此后的六七个小时里,伯父就一直在生死线上徘徊。他怎么被我父亲等人从车轮底下拽出来的,又怎么送他去的医院,他全然不知。在医院里,大家怎么呼唤他,他都没有反应了。一直等到晚上七八点钟,伯父才苏醒过来,当时我父亲说,他一直抓着我伯父的手没敢放松,男子汉大丈夫连眼泪都掉下来了。以后的几天里,我父亲就一直在医院里跑前跑后,不分白天和黑夜地照顾他……

“1937年12月,我父亲和伯父一起,从上海转道南京、武汉,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长沙。当时的长沙城,兵荒马乱,人们都忙着逃难。为了抗战,他们创办了《抗战日报》,与郭沫若先生在上海创立的《救亡日报》遥相呼应。父亲在此期间忘我地工作,他主要是从事组织、宣传和发行工作。此外,父亲和李也非等人,深入大大小小的湘剧班、社,进行调查研究,帮助艺人们提高民族意识,以便下一步进行抗日宣传活动。他们利用湘剧的形式,进行抗日救亡宣传活动。父亲在我伯父的指导下,组织开办了湘剧艺人讲习班,并深入农村等地演出,吃了不少苦。1941年初,我父亲和李也非一起被便衣特务抓走了。那天,妈妈还在舞台上演出呢。一下舞台,她就让人马上给伯父发电报,伯父得知消息,赶紧从重庆回到了长沙,通过多方的努力,伯父才把我父亲从牢房里捞了出来……”

“伯父为我父亲和母亲牵良缘”

“在湘剧演出活动中,我父亲和母亲喜结良缘。”田伟谈起这段经历,她的笑发自内心,充满了喜悦与幸福感。

“我母亲是一位很不平凡的女性。11岁,她就进入同春园湘剧班,师从梁荣盛、何兆祥学戏,从此走上了为湘剧艺术奉献一生的道路。1938年年底,长沙那场大火之后,父亲以政治部三厅戏剧科主任的身份,在长沙组织成立抗日宣传队。在进行宣传活动时,父亲与母亲得以相互认识。妈妈比父亲小十八九岁。平时,她把我父亲当成了自己的大哥哥,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我父亲商量,她觉得和我父亲在一起很默契和快乐。后来,她也加入到了我父亲办的讲习班学习。有一天,她跟我父亲说,能不能让我拜你哥哥田汉为师。她的这一想法很快就得到了父亲的支持和帮助。

“父亲说,我想这个肯定没问题。我去说一下,哥哥他一定会答应的。几天后,我父亲就带来了口信:田汉要去一位老艺人家,你们可以去找他了。于是,我母亲还有湘剧一队的其他四个年轻人,和我父亲一起来到了那个老艺人家里,拜田汉为师。那时,拜师是很讲究规矩的,屋子里摆上了鲜花,桌子上燃上了蜡烛,5个年轻的艺人,恭恭敬敬地举行了拜师礼。

“在伯父田汉、父亲的帮助下,母亲从一个普通的艺人逐渐成长为新的戏剧工作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交往的加深,父亲和母亲产生了感情。我母亲曾发誓:非田洪不嫁。伯父开始有点不太同意,理由只有一个,两个人年龄相差大,但伯父了解到他们各自的心意后,也便高兴地同意了,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结婚时,父亲37岁,母亲才19岁,但他们互敬互爱,几十年都是患难与共,带大了我们六个孩子,并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湘剧艺术,实在让我敬佩。母亲77至80岁高龄时,她还随我几次赴日演出了8场湘剧《会缘桥》,曾轰动一时。2003年,83岁的母亲还随我在高原缺氧的情况下,在西藏大学为三千师生演出了《会缘桥》,创造了湘剧史上的奇迹……

“伯父平反后,我父亲不顾自己80岁的高龄,身体有病,仍在为戏剧事业操劳奔波。1979年,父亲在京参加了第四届文代会,又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协助中国剧协整理伯父的历史资料。1980年后,父亲又到上海,又花费了半年时间整理伯父30年代的历史资料。1982年父亲回到长沙后,又协助省文化厅举行湘剧老艺人的调演工作……1990年6月6日,父親与世长辞,享年88岁。没想到的是,我母亲去世也是88岁……”

(图片提供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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