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笛,带五亿人种“蚂蚁森林”

2020-05-27 09:36尹洁
环球人物 2020年9期
关键词:梭梭种树蚂蚁

尹洁

徐笛。浙江人,2011年入职蚂蚁金服,花名祖望,曾任商业智能部总经理。蚂蚁森林项目创始人之一,2019年代表团队获颁联合国“地球卫士奖”,现任蚂蚁金服社会公益部总经理。

用手机“种树”是从什么时候成为风潮的?

早上醒来,打开手机里的蚂蚁森林,为自己养的虚拟树收一波能量或者“偷”一波能量;每天跑步、骑车、在线支付,通过各种低碳生活方式积累能量,看着虚拟树越长越大;直到有一天,能量值达到要求,蚂蚁森林的种植员会将一棵真树种在沙漠里。

这一套操作,让无数网友乐此不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年下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为中国的绿化事业创造了涓滴成河、聚沙成塔的奇迹。

3月中旬,在中国第四十二个植树节到来之际,全国绿化委员会办公室发布了一份国土绿化状况公报。其中显示,2019年中国共完成造林706.7万公顷、森林抚育773.3万公顷、防沙治沙226万公顷。

公报里特别提到,社会公众参与国土绿化的热情高涨。“全国绿化委员会办公室联合中国绿化基金会、蚂蚁金服集团开展的‘蚂蚁森林项目,超过5亿社会公众参与,植树造林168万亩。”

实际上,截至2020年3月,蚂蚁森林用户已经达到5.5亿人,累计碳减排超过1100万吨,种植真树1.22亿棵。

“跟国家的大力投入相比,无论是种树总量还是总面积,蚂蚁森林做得还远远不够,但它成功唤醒了很多人的环保意识,见证了低碳环保在中国的流行。”徐笛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作为蚂蚁森林项目的创始人之一,他去年代表团队到联合国领取了“地球卫士奖”。

2019年4月,志愿者在春种时节植树。

四成中国人用手机种树

根据阿里巴巴集团的惯例,徐笛也有一个花名——祖望,在媒体报道中常常代替了他的本名。对于自己,徐笛不愿意多谈,但说起当初创建蚂蚁森林的经过,他平缓稳重的声音里还是带着一丝“想不到”的感慨。

徐笛在大学里的专业是通信工程,毕业后进入阿里巴巴旗下的支付宝工作,至今已快10年。最初他在商业分析团队,通过研究各种数据,帮助公司管理层进行商业决策。工作近5年后,徐笛接手会员团队,负责数亿会员用户的管理和运营。

2016年夏天,一个艳阳高照的正午,徐笛接到了上司打来的电话。“祖望啊,我们刚刚开了个重要的会,公司要推动绿色金融战略。这个会虽然没有让你参加,但大家一致、全票通过,由你来做这个产品。”

徐笛就这样进入了蚂蚁森林的初创团队。他觉得大家之所以选择自己,是希望找一个对用户比较了解的人,“刚好那个时间点,我负责会员业务,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

至于蚂蚁森林是怎么做起来的,徐笛用“摸着石头过河”来形容。他之前从没接触过植树造林行业,但对绿色生态很感兴趣,接到任务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设计一种模式,激发用户的参与欲望。

为了这个模式,一群人讨论来讨论去,但全世界都没有可参考的案例。当时团队做了一个评估,发现很多用户有绿色低碳意识,比如坐公交、地铁代替开车,每天步行活动,通过移动支付减少纸张使用,等等。这些行为都可以用数字科技记录下来。于是有人提出,能不能像银行那样,给每个用户开一个“碳账户”。

问题是,记录下这些行为后,用什么来回馈用户,实现一个完整的商业闭环?

“我们不停地讨论,最后讨论出了一个方案,就是种树。”徐笛说。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参加过植树活动,“让沙漠变绿洲”“防止水土流失”的观念也深入人心,但在日常生活中,要自己去种、去养一棵树是不容易的。

徐笛认为蚂蚁森林之所以能推廣开,关键就在于极大降低了普通人的参与门槛。人们只要将低碳理念变成生活习惯,积少成多,就能实现“种一棵真树”的梦想。每天收获的绿色能量都是一种鼓励,让用户有成就感,从而激发起更大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坦率讲,当初设计的时候,我们也没想到今天能有这么大的用户规模。”徐笛说,“我们只是想让它尽可能地简单、好理解、好操作。”

早期的一个方案是让用户把自己的环保行为拍下来、上传,但这样比较麻烦。后来,团队想到利用手机的记录功能,将用户每天的环保行为记录下来,第二天可奖励一个减排量。

另外,蚂蚁森林也在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之间建立了一个连接。普通人要到内蒙古、甘肃、青海去种一棵树,成本高得难以想象。蚂蚁森林不仅帮大家种了,还通过卫星地图,把树木在当地的生长情况展现给用户。

“蚂蚁森林的很多功能都是根据用户反馈添加和改进的,比如约好友一起种树、帮好友收能量。大家热情很高,我们也是边干边学。”徐笛说。

上世纪90年代末,位于内蒙古的库布其沙漠地区在植树造林、改善生态环境方面已经有了一定成效。(资料图)

“网友选树也看颜值”

徐笛一直生活在南方,因为蚂蚁森林项目跑了很多西北、华北的荒漠化地区,每次看到蚂蚁森林的种植现场,他总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蚂蚁森林的第一片种植林在内蒙古的阿拉善。“阿拉善”在蒙古语里是“五彩斑斓之地”。这里地处内蒙古自治区最西部,往北就是蒙古国。那里有片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蚂蚁森林种下了大量的梭梭树,远远望去,就像一群倔强的、正在排兵布阵的“杂草军团”。

“说到梭梭,也是个蛮有意思的故事。因为我们叫蚂蚁森林,很多用户就觉得我们的树应该长得特别高大。其实梭梭更像灌木,那些高大的乔木对水的需求量比较大,在荒漠化地区难以存活。”徐笛说。

但很多网友在手机里选“树”时并不了解这个情况。梭梭在蚂蚁森林里是所需能量最少、最容易种的树,所以选择的人很多。然而当一些热心的网友亲自跑到阿拉善,希望亲眼看看自己种的梭梭时,却有些失望:“不是说好种‘树吗,怎么给我种了一团草?”

其实在沙漠里,梭梭才是真正的王者。看着不起眼,生命力却极其顽强,只要有一点点水,梭梭就可以在两三个小时内生根发芽,深深扎入沙土里。网友看到的“草”只是梭梭的幼苗期,它长成后可以达到4米,扎根可达十几米,耐旱、耐寒、耐盐碱,能有效防止沙漠化和水土流失。

“当我看到一大片梭梭的时候,那样顽强地生长着,阻挡着风沙,一望无垠,那个画面还是蛮震撼的。”徐笛对记者感叹道。如果没有梭梭,可能蚂蚁森林也要换个模式了。徐笛回忆,团队曾经认为种真树太难实现,不如把每天产生的绿色能量做成一个个小泡泡,让用户像玩游戏一样,每天戳泡泡。

“种树”和“戳泡泡”的方案争论起来,有人起哄:“谁敢说能找到真树,我就做!”徐笛以为没人敢接这个话,结果一个女孩子站出来说她去找。她找了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后者当时正好计划种植1亿棵梭梭。

于是梭梭成了蚂蚁森林最早引入的树种,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成了蚂蚁森林第一个合作伙伴。后来为了照顾网友的多样化需求,团队又相继引入了花棒、樟子松、胡杨等一系列树种。

有一次,团队请的环保专家问:“你们为什么要种这么多花棒?”团队告诉他,因为网友觉得花棒长得很漂亮,选择它的人特别多。专家感叹,做了一辈子研究,原来科研还要与人性相结合。

“当然花棒本身也有防风固沙的作用,但专家没想到,用户种得多的原因是它会开花、颜值高。”徐笛笑道。

很多网友都有个性化的需求。除了花棒,胡杨也很受欢迎。这种树有一个特性:千年不死,千年不腐。很多人将它作为爱情树,种一棵胡杨来纪念爱情。

被种树改变的生活

徐笛的工作被蚂蚁森林填满了。大众的热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上线3个月,蚂蚁森林用户突破6000万人;上线5个月,超过2亿。

“每天早上,至少几千万的用户一醒来就要进蚂蚁森林收能量,让我们的团队压力巨大,如果服务器扩容不够,就不得不限流。为了用户更好的体验,那段时间大家每天都熬夜。”

第一批梭梭很快种完了,线上的申请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团队好不容易凑齐新树,刚种到土里,线上又来了一批新用户,树又不够用了。“当时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上哪儿去找树?”

与此同时,许多普通人的生活也因蚂蚁森林而发生了改变。

苏州一所高等职业技术学校的师生们,合力完成了“1年种101棵樟子松”的目标,为此早起收能量的学生多了,上课迟到的学生少了。

蚂蚁森林的梭梭6号林现场,看起来像杂草的梭梭生命力极其顽强。

一个男孩总是偷偷地在蚂蚁森林里帮一个女孩的梭梭树浇水,两人因此聊了起来,没多久就确定了恋爱关系,最后还在蚂蚁森林种下的树林里拍了婚纱照。

一个体重280斤的小伙子,为了积攒能量,起早贪黑锻炼,坚持步行、骑车,用3年时间在蚂蚁森林种了很多树,还减肥110斤。

“有用户留言说,种完树后,感觉这个世界终于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了一点不同。”徐笛说,“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个英雄梦,但因为现实的限制,很多人没办法实现。蚂蚁森林让大家感受到,原来通过自己的点滴努力,真的能够为保护地球做一点实事。”

除了阿拉善,蚂蚁森林在呼和浩特、鄂尔多斯、敦煌、承德、邯郸等地也有项目。几年跑下来,徐笛感受到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也看到蚂蚁森林给当地带来的改变。

“我们的项目能为当地创造一些就业机会。我在阿拉善见到很多植树人,有内蒙古本地的,也有来自青海、甘肃的,通过植树,他们的收入都有所增长。”徐笛说。此外,现在每年有越来越多的人去阿拉善旅游,看自己种的树,一定程度上也带动了当地经济。

在呼和浩特的清水河县,蚂蚁森林种植了很多沙棘。徐笛告诉记者,他们与当地政府有一个合作项目,将沙棘果加工成果汁,然后在网络平台上销售,所得利润全部投入当地脱贫和生态保护工作中。

“我们叫它生态脱贫。”徐笛说。为了改善生活,当地人非常努力地种植沙棘,日复一日地劳作。尤其是沙棘果的收获季节在深秋至整个冬天,沙棘本身又是带刺的,他们必须穿着厚厚的衣服、冒着严寒、戴着手套去采摘,然后送到本地的加工厂,十分辛苦。

2019年3月,甘肃民勤红崖山,黄色部分是荒漠,绿色部分是人工林。

阿拉善荒漠化地区的卫星照片。

2019年末,第一批来自蚂蚁森林保护地的沙棘汁被送到了网友手中,有人留言:“云种树多年,终于等到了自家树生产的沙棘汁!有一种农民伯伯的满足感。”

今年3月,内蒙古31个国家级贫困旗县全部“摘帽”。

“开发沙棘汁并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规划好的,而是在种树的过程中,发现它还有这样的经济价值。我们希望在改善环境的同时,促进当地经济发展,让他们拥有自我造血能力,真正实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科技,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公益”

奋斗在一线的、数以万计的植树人和护林员,是真正用双手和汗水改变生态环境的“地球卫士”。他们绝大多数都默默无闻,给徐笛留下过许多感动。

“他们大多是牧民和农民,非常淳朴。很多人没有选择出去打工,而是守护着家乡的土地。我们有一个项目在甘肃一处林场,那里有一家人,家族三代一直坚持在那片土地上植树,对抗风沙。”

这家人姓刘,他们所在的地区是甘肃省武威市民勤县,林场的名字叫石羊河。上世纪60年代,家族第一代刘向铨种植的是沙枣林,当时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沙海,睡一觉会被沙子盖满身,生活极度贫苦。很多人都离開了,刘向铨却没有走,他认为只有治沙,家乡才有希望,于是一辈子都在种树。

家族第二代刘成基也选择留在家乡,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种植乔木,进一步改变当地面貌。2003年,家族第三代刘永刚放弃了外省市的工作机会,带着农业技术回到家乡,开始种植梭梭,并将林场带入了互联网时代。

在刘永刚的带领下,石羊河林场参与了蚂蚁森林合作项目。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其新增种植林地面积就占到建场以来林地种植总面积的1/5。这个数字也说明了,中国的环保事业正在从个人行为变成全民行为。

40年来,中国森林面积增长了一倍左右。中国的人工林面积和对全球植被增量的贡献比例均居世界首位。正是无数刘家祖孙这样的普通人,几十年如一日地艰苦努力、默默奉献,才让中国变得越来越绿,让中国人的生活环境越来越好。即使他们的名字不为大众所知,他们的功绩将与中国的治沙奇迹一起永载史册。

每年春种的时候,蚂蚁森林都会组织网友去看自己种下的树。有人对徐笛说,那种感觉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孩子,更激发了“要多做一些绿色公益”的热情。

2019年9月,蚂蚁森林获得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颁发的“地球卫士奖”,这是联合国表彰环境保护行动的最高奖项,每年颁发一次。2017年,中国塞罕坝的造林人获得了这一奖项;2018年,浙江省“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也获得了这一奖项;到蚂蚁森林,已经是中国绿色创新项目和环保人士连续第三年获此殊荣。

“蚂蚁森林所带来的变化,本质上是由于数字科技的发展,让几亿人能够连接在一起,让每个人能够看到种下的那棵树在哪里,这对用户是非常大的鼓舞。”徐笛对记者说,“真实性激发成就感。如果只是一棵虚拟树,我相信是无法吸引到5.5亿用户的。”

徐笛认为环保并非单纯的公益行为,而是与科技、经济和社会治理体系密切结合。蚂蚁森林的成绩,是整个中国对绿色生态事业重视程度和发展力度的缩影。

过去10年间,徐笛见证了数字化浪潮是如何一步步改变中国的,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习惯、生活方式,也快速改变着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他很庆幸能够生活在这个时代。

曾有人问徐笛:这个项目为什么叫蚂蚁森林?他说,希望汇聚每一份如蚂蚁般平凡而微小的力量,最终给世界带来一片森林。中国的绿色生态事业还有很多事情可做,每个领域里都有数字化变革的机会,用徐笛的话说:“科技,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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