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月光和六便士银币

邱硕

快入夜了。

夕阳在我背后悄悄落下，那澄澈的金黄开始破碎，散落在灰暗而质感分明的马路上。我坐在飘窗前，扭头，对面即是新建小区的万家灯火，稀稀疏疏地从每一个窗子里透出来，像是带着吸油烟机的隆隆声，带着围裙上的油腻，带着一天结束的疲倦，悄悄地渗到这座城市的夜空的云朵里。

于是我想，今天还能不能看到月光？

就像毛姆看到的那样。

疯子

尊敬的思特里克兰德先生，您好。

或许您不会喜欢这样囿于世俗礼仪的开场白。我想，这或许是我们俩鲜有的共同点之一，因为我也并不喜欢你。或许是你太疯狂了，当你不顾一切离家出走时，当你对那矮胖而可悲的施特略夫不给予丝毫同情时，当你将爱情贬入尘土甚至称之为疾病时……直到塔西提岛，当你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我也只远远地看着你咎由自取的后果。我不认为这抛开现实一切的疯狂值得我同情。

当然，你不会在乎这些。一个在这昏暗的天空下踽踽独行的疯子，他怎么会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呢？

月光

思特里克兰德先生，今天我想和你谈谈我们心中的白月光。

首先请原谅我上次的偏执。你有自己真正的执着和追求。我相信在你离家出走的那一天，你的内心一定充斥着一种极为强烈的冲动——我要逃离，逃开这平庸琐碎的一切，我要画画。于是我的心中充满了敬畏，因为这对艺术的至高追求需要我作为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决心和勇气，而你也注定孤独一生。

我敬佩你对于梦想的执着，可我因此不再相信你会在现实世界里存在，因而也不认可你对梦想的追逐。这样一个天才的孤独者，是少有精神伙伴的。纵是中国古代“竹林七贤”式的狂放不羁，其背后也有着更厚重的所谓使命感和责任感。或许是文化背景的不同，我难以理解你——和你为了梦想抛弃家庭、朋友乃至道德的举动，以此实现自我的追求。

我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我会为了梦想拼尽全力地奋斗，但我不会为了月光而忽略乃至践踏足下的土地。我想，当你看向这抹清冷的月光时，你会不会觉得它太过柔和、冷寂而厌恶它。而我喜欢它，它的温柔中带着必要的坚决，就像我仰视着的梦想。

六便士

思特里克兰德，在临走之前，我还想和你聊聊那枚六便士银币。

在傅惟慈先生的译本序的最后，我读到这样一句话：“让我们都去追求一个崇高的理想，而鄙弃六便士银币吧！”月亮代表了梦想，六便士代表了现实，于是许许多多的人叫嚷着要仰望星空，要把银币死死地踩在脚下。而你的确也这么做了。

诚然，当我望向小区的道路，我会看到大街上那些手握着上代iPhone（苹果手机）的油腻中年男子们忙忙碌碌地关注着银行账户里的一枚枚“六便士银币”，而他们，已找不到曾经的月光。这个世界或许已显得有些急功近利，甚至是“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论利弊”这样带着灰色世俗的“潜规则”，也被年轻一代越来越多地认同。可是你真正不屑的应当并不是因生活困苦庸庸碌碌的民众，恰恰是那些手握六便士而洋洋自得的“庸人”们。就像你逃离的家庭，太过圆滑和世故的他们才真正显得俗不可耐。

于我而言，六便士背后的市井喧嚣不见得必须唾弃，我也相信梦想的月光会无差别的关怀着每个平常家庭的温饱。六便士银币无疑是重要的，因为我像千千万万个人一样需要物质来为生活增色。我更不想摒弃一切所谓世俗，因为我相信，梦想与现实总有着看似微妙的平衡，它们之间也并非星空与污泥一般不可两全。

不知道你能否认可，但这，已是我的信条。

清晨。

走在路上，身边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总有衣着潮流的叛逆少年，总有衣着正式而沉默寡言的商务人士，总有大声攀谈着的大叔大妈。我想，现在仍在象牙塔中的我们，每一个怀揣着梦想的人，還有资本不妥协，还有时间去选择自己想成为的人，还有能力去追寻自己的价值，还有机会去为自己未来的理想而努力，无论那是月亮还是六便士。

我在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那枚还未老旧的六便士银币上，能闪耀出明亮的月光。

[简评]文章的亮点在糅合了自己的生活情景、小说的故事、第一人称的倾诉方式，这些一起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变化，使文章在各个维度都保持了一种张力，三个小标题，将人们的视线投注在迷茫的人、清冷的月、微薄的便士上面，三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事物碰撞产生了这个小说的世界，和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