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乌鸦

2020-06-04 08:14汪剑钊
文学教育 2020年5期
关键词:雪地乌鸦

汪剑钊

1.一只鸟如何领悟世界

桃花坞,惊鸟破空而出,

像一枚柔软的子弹。

乌黑的眼珠染有夜的原色,

转动于鸣笛的声波,

面对陌生的世界,嘟起尖喙,

好奇,并略带一丝疑惑,

细爪轻扣桃树低矮的嫩枝,

任凭晨雾的梳子清理褐色的羽毛。

美作为具体的概念,

是一泓清澈的水,

恰似血液,深入弯曲的经脉。

曾经,钢铁的飞翔

只是人的一个梦想,

如今早已侵入鸟的领地,

带来黑色的旋风,

把呜咽声留在空中。

暧昧的初春,雾霾

飘飞,太阳柔软如心脏。

空中,那只鸟

俯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它将产生怎样的想法?

是的,有什么鸟的想法?

如果有一个鸟国,

它的边境线在哪里出现?

2.雪地上的乌鸦

雪地,乌鸦

把整个宇宙的孤独集于一身,

“哇”的一声,撕破

黄昏老旧的衬衣。

纤小的爪子灵活地翻动

雪块与落叶,

似乎在其中寻找同类的羽毛

和真理的面包屑。

槭树迎风蹒跚在路旁,

佝偻如一个生育过多的老妇人,

不再有丰满的脂肪和旋律似的风情,

缓缓脱下一层干瘪的树皮,

为饥饿的乌鸦提供最后的晚餐。

存在仿佛是为了对应,

污秽的雪水流淌,浸泡

一张黑白照的底片,

而我们熟悉的乌鸦即将在寒雾中凝固,

成为夜的某一个器官。

3.生 活

一个人在家,并非必须咀嚼孤独这枚硬果。

语言可以照亮阴郁的内心,

让裸身的对话始终保持愉快的频率。

从书桌的起跑线跃出竹制台历的囚笼,

回到万花筒的童年,

走进恐龙翩翩起舞的白垩纪……

伟大的爱造就渺小的人类,

生命巴士欢快的嚎叫

发自卢布兑换美元残留的瘦褶角。

上弦月亲吻摩天楼的尖喙,

倾泻鱼麟样的光芒,

为痴情的向日葵写下黑色箴言。

纯净水洒出,构成伪柔情的抛物线,

溺毙于自己的倒影,

而冰溜子绕檐泄露寒冷之秘密。

世界远离我们的想象,

死亡也不是时间的终点。

生活已经结束;而你,还得继续生活。

4.桃花将我一把扯进春天

墙角,残雪清扫着最后的污迹。

在连翘与迎春花之间,我独自徘徊,

为植物学知识的匮乏而深感羞愧。

冲破海棠与樱花的围剿,桃花

将我一把扯进了春天……阳光下,

花瓣轻落,仿佛亲人相见时

滑出眼眶的泪滴,……而附近的方竹

端坐如初,保持君子常绿的风度。

哦,这是来自诗经的植物,

也曾浸染一泓潭水倒映友情的佳话,

在历史的诋毁中闪烁香艳到朴素的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花径,拥挤的行人尚未数尽

蓁蓁的细叶,却比满地的脚印

更早进入衰老;而脚底的一粒尘埃

恢复记忆,想起了绚烂的前生……

5.秋日,微醺于成都

白日有梦,踩着碎步……

猝然沦陷于成都幽曲的街巷,

而府南河却不容分说地趁势流进我的血液。

于是,我爱上这座城市的颓废或懒散,

它的确符合我的想象:

一支幽微的神曲若有似无,九眼桥恣意

散发水井坊七百余年扑鼻的浓香,

讀诗的少女正与蹬三轮的车夫同行,

她和他拥有一样的谦卑或者骄傲。

一只蜗牛习惯了脚手架的吱嘎与商贩的吆喝,

静观岸边的垂柳轻叩河面的涟漪,

躬起脊背偷听恋人的私语与晚风的低吟,

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美的迷失……在熊猫被培育的基地,

曾经欢舞的蝴蝶已成为标本,

鳞翅目的生命以诡异的方式再一次呈现,

它们张开翅膀,试图穿越玻璃的隔板

飞翔。噫吁兮!难于上青天……

一次次物理的死亡换取艺术的不朽。

青羊区,新修的草堂——

一阕唐诗的太阳照亮的新词,

在规整的格律之外划出长短自由的呼吸。

好雨知时节,秋来又发生,

我端起李白的金樽,拾起杜甫的肋骨,

在一页浣花的书笺上挥洒醉意:

酒为液体的诗;而诗,乃语言的醇酒……

(选自《边疆文学》201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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