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周胜辉诗词的艺术风格

旧体诗、词自曹魏时期的建安文学起，直至今日，就其写作风格而言便有两脉——豪放派和婉约派。婉约派诗人占绝大多数，科学的数据应是占比95%，就连苏东坡的诗词，98%属于婉约派。此文不谈婉约派诗词。单就豪放派诗词而言，一千八百余年来，纯粹豪放派诗人屈指可数，名传千古者多是君王、政治家、军事家或民族英雄。千百年来，饱读诗书，广游名山大川者众;通古博今，学富五车者亦大有人在，但由于规矩律令太多，限制了诗人们的想象力和才情，故诗人们很难以旧体诗词的手法来“豪放”地言志抒怀。

近读湖北知名作家诗人周胜辉若干组旧体诗、词，我很震惊，不仅有感于他这古老的单“兵种”集结的力量，更惊讶其深具豪放派诗词的风格特色。激起了我阅读的兴致，自然就有了这篇文字。

我在他的《满庭芳·初冬品东山吊锅》词作之中，大致可见其风格脉络：“慢煮春秋，轻翻岁月，一锅融尽乾坤。火堂烧日，炉焰溅星辰。酒入豪肠去了，除皇帝，唯我独尊。”词人从大别山寻常的吊锅入手，写胸襟，写气魄，从容淡定，纵深有度，胸有乾坤，超凡脱尘。

下面，我将他的诗词题材风格，归纳为同一脉络的五个小分支，与大家一起欣赏。

一、气势凌云书浩气

“便向人寰歌正气，纵穷途、铁骨如松傲，将大地，当书稿。”（《贺新郎·贺黄冈市第三届文代会作代会召开》）这是诗人参加黄冈市第三届文代会作代会有感而发，简短几句，就写出了诗人勇于创作不畏艰辛的巨大决心，以及将大地当书稿的胸襟。其志坚，其势壮，其气宏。“光黄路，多异士，逞风流。纵横吴楚，还向大别借春秋。”（《水调歌头·再咏杏花村》）麻城这块大地风流人物辈出，诗人期望鄂东地区名流异士更要层出不穷。不仅向大别山巧“借”青春年华，而且要“借”地气、秀气、灵气。拟人夸张，何其奇特也。“心寄九天边，眼穿六合外，抛尽纷繁。小别红尘，漫山瑞气借悠闲。”（《望海潮·雨中再登武当》）将漫山瑞气当作自己悠闲之情借用，拟人夸张的气势何其大也！思想、格调何其高也！“铁索飞如蜓点水，雪山掠似鸿摇翅。”（《满江红·纪念红军长征八十周年》）飞夺沪定桥如蜻蜓点水，翻越夹金山如鸿鹰展翅，夸张似四两拨千斤，大事小写，繁事简写，反差之美、动态之美何其妙也！“老翅携云远，豪声对月影。雄心吞万里，故敢把天驮。”（《观雁》）运用夸张拟人，大雁驮天，托物言志，志存高远，气吞万里也！

二、容纳天地乾坤，轻翻慢煮历史风云

“马上谈兵，窗前著史，信是乾坤手。鄂豫抒怀，陕川写意，青史铭丰厚。”（《念奴娇·怀陈昌浩先生》）30个字，写尽了一位历尽坎坷的红军将领的丰功伟绩。漫漫人生长路，如信手翻书。诗人驾驭语言的能力何其轻巧也！“任奇峰压顶，初心难改;大川挫骨，矢志无迁。勒令洪流，指挥澎湃，欲送云帆直上天。”（《沁园春·长江颂》）将万里长江拟人化，借物抒怀，其志何其坚、其势何其壮、其意何其阔也！“放眼硝烟均逝远，故国风柔花靓。母盼儿归，妻啼夫返，望眼天天等。而今归也，一杯忠骨微冷。”（《念奴娇·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有感》）志愿军保家卫国、血洒疆场、落魄异国六十年，当年忠骨今早冷，其情何其哀也！“醉卧晚唐逢杜子，行吟北宋遇苏郎。”（《过歧亭》）无论是醒是醉，唐诗宋词都在胸中，杜甫苏东坡都在脑海。诗人对历史人物信手拈来，如探囊取物也！“青山不朽身名在，日月澄明两胆肝。”（《谒王叔和墓》）药王王叔和身名如青山不朽，一生光明磊落，日月如肝胆。气吞日月也！

三、歌人间正气，颂英雄美名

“欲换天罗擒狡兔，应张地网俘狂豕。靖社稷，万死也扬眉，心难坠。”（《满江红·烈士王伟十五周年祭》）空军英雄人虽牺牲，报国之志未泯，非不为是不能也！壮志难酬，大敬大哭也！“策马金戈起，铁骨自豪雄。心怀家国，何俱灵肉试刀锋？”（《水调歌头·吴运铎先生礼赞》）英雄豪杰大无畏，钢铁战士配钢铁诗词，其词何其坚也！“軀似铁，身如岱。刀山闯，龙潭迈。对危难、万死雄心难改。莫道书生多意气，始知俊彦无娇态。”（《满江红·柳艳兵赞》）书生柳艳兵赤手勇斗妖魔，言词掷地有声，如珠溅玉也！“登高自有胸襟阔，得道终归懿德贤。社稷萦怀尊大士，苍生在抱是神仙。”（《登五脑山》）所谓得道成仙，都是胸有苍生、德高望重之人。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胸襟何其阔也！

四、风流潇洒任君游，焙茗瓜茶香满口

“长笑冬寒常欺我，褫夺阳光暖色。奈何我、无常之笔。先写红尘三界事，再与他、理论神仙迹。”（《贺新郎·雪里观梅并寄》）严寒请别再欺负我（梅者，人也）吧，我有这支灵巧的笔，能写尽天地人间三界事，春天还会远吗？借物抒情，物我两忘。小写悲怨，大写风骨，高姿态大情怀也！“悄立龟峰山阙，居万载，芳踪未闻人察，苦雨凄霜，任尔甫开旋灭。而今盛名醉了，对游蜂、似笑似咽。忒怪事，且付与俗世戏说。”（《声声慢·观龟山杜鹃》）那生长在龟峰山顶上的杜鹃花，风摧雨打几千年无人问津，现在名气大了，来欣赏它的人，蜂拥而至。你看那烂漫的杜鹃花，是哭还是笑呢？诗人独树一帜，新颖别致，花非花物非物，令人哭笑不得，耐人寻味，其思智也，其言妙也！“高低休论，此山面目谁透？极目锦绣河山，仙人凡众、尽在尘中走。”（《念奴娇·登庐山》）眼前这庐山，不论它是高还是低，它的真面目，谁能看得透呢？但是，无论是高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是脚踏实地，向上行走攀登。诗人见人之所未见，发人生之幽思幽情，富有哲理，其目异也。“飒爽秋风吹几许，点亮山川，万树灯笼舞。笑脸盈盈偏不语，娇羞恰似邻家女。”（《蝶恋花·观罗田柿子写意》）极平常的柿子，在诗人眼中是点亮的红灯笼，在秋天的山野中随风飘舞，近看又像娇羞的少女向你微笑，就是不与你交谈。拟人恰到好处，其色暖也，其趣香甜也！

五、挥毫从容千里外，落笔钢珠溅玉盘

“赤壁涛声狂若鼓，向天敲、直似周郎笑，樯橹奋，飞惊棹。”（《贺新郎·贺黄冈市第三届文代会作代会召开》）笑声鼓声涛声声声入耳，诗人作家艺术家奋笔疾书。远镜头，近特写，历史与现实，交相辉映。其画动也，其速迅也，其势壮也！“板栗摇珠，红苕吐玉，一望川原熟到疯。娘远天涯，爹离海角，人隔东南西北中。”（《沁园春·秋后山乡》）山乡秋熟了，爹娘却在外打工挣钱，喜耶哀耶？诗人忧国忧民也！“雨雪为朋风是友，神游天地不伶仃。”（《渔人小照兼赠世明先生》）诗人写出此钓鱼非彼钓鱼，看山不是山，静中藏动，小中有大，言在此而意在彼。其句俊也，其意广也！

诗无达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横”，是面，是宽度广度; “侧”，是纵深，是历史的深度厚度。周胜辉的诗词题材广泛，既有名山大川，又有英雄豪杰; 既有民俗风情，又有底层百姓。写山意不在山，观景意溢于景。抒怀借物，调侃有情。意境开阔，吐纳有度，收放自如。气势磅礴，风雅奇峻。其意阔，其情挚，其词刚，其句杰，其性渊，其韵健，其色暖，其声宏。每首诗词，既有历史典故为佐料、历史人物频频调度出场，又有对社会人生的思考、对苍生厚土的悲悯。不随大流，另辟蹊径，每每峰回路转，恰恰柳暗花明。读来催人振奋，慧雪澄心。没有春愁秋怨，没有烟花脂粉，没有人生无奈失志伤情，少有小橋流水、燕啭莺啼;惟有大河奔流，一泻千里; 惟有鼓号长鸣，气吞山河。由此观之，周先生的诗，是典型的豪放派诗词。

豪放是一种胸怀，一种境界，一种气势，一种大度，一种超脱，同时也是一种担当。它来自民间底层，又俯览回望民间底层;它“高处立，平处坐，低处行”，化腐朽为神奇;现实生活本身毫无诗意，但豪放派诗人，能将平淡无奇的生活，经过各种艺术手法，熔铸成诗，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你心驰神往，让你景仰崇敬。真正的豪放诗词，是旧体诗词艺术的一座高峰，让人心羡仰望，却难以攀登抵达，故千百年来，每个时代诗人成千上万，真正的豪放派诗人，却为数不多。

豪放派诗人大都是民族的脊梁，中流砥柱;是冲锋在前的勇士，是旗手是领路人，能引领一个时代走向进步繁荣昌盛——豪放派开山祖曹操即是，狂傲的李白也是，多婉约少豪放人生多难的苏东坡也算是，民族英雄文天祥、岳飞、辛弃疾亦是，领袖毛泽东更是。因为，他们总是胸有大我，登高望远，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去污浊除戾气，洗洁灵魂装点圣心。同时，他们也是一个时代的未来希望，是灯塔也是霞光，既能照亮黑夜，又能灿烂黎明。

三十年编辑人渐瘦，昼夜剪裁缝嫁衣。甘为人梯又博学多才的周先生正在向艺术高峰步步迈进，从他的文化大散文和长篇文学评论中，可以窥探他宽广的艺术追求。他的五言六言七言长调短调，并非他的专攻，对于他来讲，这些只是“小兵种”。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大制作小说方面，那才是他真正的长歌长调。

当然，周先生的诗词，我以为还是有疵可求的：他的古体诗、词，还有摹仿之痕和程式化之迹，有些词语，重复使用，偶尔也有难以辨认的生字，弄得我急急忙忙翻找字典，还打碎了一个心爱的花瓶。我理解这是诗词“体制”惹的祸，如果突破这一罗网，那将是天马行空、更上层楼了，不知周君以为然否？

（罗茂林，曾有《六那个灿烂的下午》，2002年首发《百花园》，后被多家选刊选集转载选登，入选《中国当代小小说排行榜》下卷、《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