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和《原野》复仇的差异性及原因分析

2020-06-08 10:21杨慧敏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4期
关键词:复仇哈姆雷特原野

杨慧敏

摘  要:《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创作的伟大悲剧,《原野》亦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悲剧代表,处在不同时空中的主人公虽然都肩负着复仇的使命,但在复仇方式、复仇强度上表现出差异性,本文将试从中西方文化背景的角度总结差异的原因。

关键词:《哈姆雷特》;《原野》;复仇;比较;原因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4--02

原型批评理论提出者荣格曾说:“人生中有多少典型情境就有多少原型,这些经验由于不断重复而被深深地镂刻在我们的心理结构之中。”[1]他认为,原型与母题基本是同一个概念,在神话研究中“原型”被称为“母题”。“复仇”就是中西方文学中的重要母题之一。在历史发展的不同时期,同一“复仇”母题却在表现着不同的主题,这些主题正是当时社会现实以及民族文化根源的体现。本文正是立足这一点,通过比较分析《哈姆雷特》和《原野》在复仇活动中表现出的差异性,找出蕴含在其中的深层次原因。

一、《哈姆雷特》与《原野》复仇活动的差异性

(一)复仇方式不同

哈姆雷特接受了人文主义思想的洗礼,他的复仇方式并不同于福丁布拉斯和雷欧提斯单刀直入式的复仇,而是极富理性。首先表现在查找杀害父亲的凶手上。他从父亲的鬼魂得知真相也没有冲动行事,先是装疯,设计“戏中戏”,要得到更切实的证据,窥探国王内心的隐秘。其次表现在他在除掉国王的密探时的果断。当他发觉窃听者时,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后来又假借丹麦国王的名义除掉了两个密探同学。从以上两个细节我们就可以看出哈姆雷特有勇有谋,复仇方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随机应变,灵活机智。如黑格尔在《美学》里说的:“他所犹豫的不是应该做什么,而是应该怎样去做。”[2]

而《原野》里仇虎的复仇方式,就显得猛烈而直接。“大星!(仍无应声,忽然转前向空)爹呵,你要帮我!(立刻走进左门)”“我就这么一下子!”[3]另一方面表现为仇虎没有将复仇局限于肉体,更在精神上折磨着焦母。仇虎没有杀焦母,“死了倒便宜她,(狠狠地)我要她活着,一个人活着!”[4]他认为精神上的复仇比肉体的复仇更能达到复仇的效果。

(二)复仇强度不同

父王的离世,让哈姆雷特从快乐少年变为了忧郁王子。曾忠于前王的大臣投靠奸王,变得狡猾媚上;新国王歌舞升平,“今天丹麦王每一次举杯祝饮的时候,都要放一响高入云霄的礼炮。”[5]邻国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的军队即将压境,“丹麦王国里不可告人的坏事”竟随处可见。面对这样的局面,哈姆雷特发出震撼人心的感慨“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6]他的复仇不但是为父复仇,更是站在了人民的立场为国复仇。他说,“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官吏的横暴。”[7]为了让人民的和平安宁,在他的弥留之际,他做出授权,避免了丹麦的灾难。

仇虎则是为父为战,为家族而戰。“那——我仇虎怎么有脸见我这死去的老小。”[8]复仇就是他的使命,为了被焦阎王灭掉的家族而复仇,每每当他犹豫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他的父亲,并不断通过发誓的方式强化自己的意志,“我起过誓,我对爸爸起过誓,我的心没有软,不能软的。”[9]

二、造成差异性的原因

(一)作家所处的时代不同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文学作品是作家所生活的时代的反映。此时的英国处在新旧社会关系的变动之中,代表资产阶级的新兴势力和封建势力对比仍然悬殊,在这样的社会大变革大转型时期,社会矛盾激化,社会问题暴露无遗。面对两种矛盾、两种社会前途的斗争,哈姆雷特意识到与克劳狄斯之间不仅是为父报仇,更是代表了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他勇敢地站出来揭露和批判,向封建势力发起攻击。另一方面,人文主义者崇尚个人英雄主义,面对现实的重重阻碍充满了无力感。所以说哈姆雷特的忧郁犹豫就是莎士比亚的忧郁犹豫,作者是在借哈姆雷特思考着社会的出路。

而《原》故事背景在中国农村,那里愚昧封建的观念在残害着人们,曹禺曾谈到,《原野》中故事的发生时间是“民国初年北洋军阀混乱初期”,作者就将这当时农村的愚昧封建的血淋淋的事实暴露在观众面前,“谁有枪,谁就是霸王”,但是更多贫苦农民仍处于黑暗与痛苦中“想反抗,但又找不到出路。”[10]《原》一方面对以焦母为代表的封建家长制权威和以“孝悌”为主的传统文化予以批判,另一方面又肯定了个性解放、追求人生自由的观念。焦母暴戾凶悍,诡计多端。而金子在焦母面前表面上百依百顺,循规蹈矩,但事实上充满了个性、渴望自由的生命激情。焦母与金子的冲突,实际上是两种观念的对峙:五四时期自我独立、追求人生价值的观念与家长权威,扼杀自由意志的专制家族文化的对抗。焦大星则是在变态的母爱中养成“窝囊废”、“受气包”的性格,是家长制文化传统祭坛上的牺牲品。

(二)中西方文学传统不同

莎士比亚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的摹仿对象应是好人的严肃行动。所谓“严肃”是指摹仿“高尚的人的行动”,主人公为某种正义事业进行合理斗争,由于与环境的矛盾冲突,使其受难、失败或牺牲。哈姆雷特“为父复仇”的动机是合理的,他贵为王子,因为性格的缺陷使复仇一次次延宕,最后不幸中剑身亡。不仅是哈姆雷特,莎翁其他悲剧主角都是上层人物,比如老国王李尔王、苏格兰大将麦克白、威尼斯公国勇将奥赛罗等。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悲剧人物必须善良,是“比一般人好的人”,当他遭受了不应遭受的苦难时,也就得到了观众的同情。反之,如果不善良将不能引起观众的怜悯和恐惧之情。这种特殊的情感的活动,亚里士多德称之为悲剧快感或悲剧效果。哈姆雷特身上具有太多的优点,受到丹麦人民的爱戴,他的痛苦和死亡对观众来说更为悲壮,更能打动人的心灵。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也说过说:“不可否认,人物的地位越高,随之而来的沉沦也更惨,结果就更有悲剧性。”[11]

曹禺的继母酷爱听戏,曹禺从小就受到了中国古代戏剧艺术的熏陶,对戏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原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中国古代悲剧传统的继承。其一表现在血亲复仇的主题上。血亲复仇是中国文学史上绵延不绝的文学主题,而中国古代悲剧作品中在血亲复仇主题上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纪君祥的元杂剧《赵氏孤儿》,写的是春秋时赵家的后代赵武二十年后为全家复仇的故事。《原野》写的亦是这样一个为家族复仇的故事。其二表现在人物和题材的选择上。不同于亚里士多德悲剧理论中对主角的要求,中国古代悲剧主角多为小人物,写平凡人平凡事,比如关汉卿的《窦娥冤》塑造了底层妇女“窦娥”这个悲剧主人公形象;李玉的《清忠谱》塑造了颜佩韦等“五人义”的市民形象。在题材上,我国传统剧本的题材上大多写的是个人遭际,侧面表现历史事件,很少对重大历史事件的正面描写。《原野》就是通过小人物的复仇来反映时代。其三,结构和结局的设置。西方理论界强调“一悲到底”,而中国理论界往往更重视“有悲有喜,悲喜兼集”。在《原野》中压抑紧张的情绪贯穿全剧,但仍然存在一些让观众发笑的情节对话。比如在序幕中金子问焦大星“要是我掉到河里,你妈也掉到河里,你先救哪一个?”光是问题就已经引人发笑,当金子想方设法逼大星说出“淹死我妈”时,想象到大星的无奈老实、可怜兮兮的样子,更是让人忍俊不禁。但这样的情节并非仅仅是调节气氛,金子在婚姻中得不到满足的悲哀,大星懦弱不独立的原因,都值得我们在嬉笑之余深入思考。

(三)民族文化根源不同:一个是基督教,一个是儒家的伦理规范

一个民族的复仇观与其文化的整体形态、价值取向是息息相通的。由复仇主题的文学表现,解剖中西文化深层结构的相异是可行的,结论有普遍性、也是有说服力的。[12]

莎士比亚接受了新教的洗礼,很小就接触《圣经》,他的戏剧中也处处可见基督教文化的影响。首先关于灵魂问题。神学家认为灵魂是可以独立肉体存在的,在《哈姆雷特》中复仇的任务是由先王的灵魂下达的。灵魂是自由的,是上帝和肉体的中介。而上帝是真善美的,灵魂是听从上帝行事因而也具有真善美的特点,所以先王的命令是正义的,它代表了上帝的旨意,是不可抗拒的。其次是在哈姆雷特的人物命运就是英雄受难的原型再现。在《圣经》当中有很多英雄受难的故事,英雄在不断的考验中磨练自己的意志,显示出异于常人的品质,可以說英雄的历史就是不断受难的历史。哈姆雷特也是如此,他的个人遭遇、他的延宕犹豫、他的心灵煎熬就是受难的表现。而且,新教认为,上帝应该的唯一生存方式、不是要人们以苦修的禁欲主义超越世俗道德,而是要完成个人在现世里所处地位赋予他的责任和义务。这是他的天职。[13]哈姆雷特作为个体必须完成复仇任务,这是他的使命,他别无选择。而且告诫人们,人的真正朋友只有上帝。哈姆雷特的孤独在于他不能将父亲死亡的真相告诉他人,只能自己独立去完成复仇。

《原野》当中全文没有提到一个“孝”字,但作为读者观众却可以看到仇虎战斗力的来源,那就是“孝道”。《礼记·曲礼》:“父之仇弗与共戴天。”《春秋公羊传》:“不复仇,非子也。”而且为父复仇在中国早期社会是合法的,在两汉后那些复仇的侠义之举更是被人们所推崇。千百年来这些思想早已深入人心,作为仇家的儿子,他必须“为父报仇”,“父债子还”这一封建伦理观念的产物就是仇虎杀焦大星的理由。曹禺先生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让仇虎成为封建势力的反抗者,同时也成为封建势力的受害者。最终仇虎的结局也说明了,旧中国不改革是不行的,但中国农村社会要彻底摆脱封建思想,是极其艰难的。

注释:

[1]霍尔等著.荣格心理学入门[M].(冯川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44.

[2] 黑格尔.美学(第1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311.

[3][4][8][9]曹禺.原野[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156-157.128.130.129.

[5][6][7]莎士比亚.哈姆雷特[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6:14.38.79-80.

[10]张葆莘.曹禺同志谈剧作[N].文艺报,1957(3).

[11]蓝凡.中西戏剧比较论稿[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5:563.

[12]王立.尊严维护与伦理实现—中西方复仇文学中主体动机意志比较[J].黑龙江社会科学,1999(6):69-72.

[13]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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