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

董子彦

每年初夏，当蝉鸣开始入耳，当温柔的微风抚摸脸颊，当古老的巷子里飘来刺鼻的煤炉味时，我总会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从小身体就不好的我那年得了一场病，医院离家很远，但每天都要复查。无奈之下，爸妈把我放在了太婆家。太婆虽然年近八十，但精力旺盛，身体也很好。太婆很乐意照顾我，爸爸告诉过我，她曾经是个老师，很喜欢和孩子打交道。但我并不喜欢太婆，因为我之前从未见过她，这个远方的家人如陌生人一样。我不喜欢她用生滿老茧的手牵着我，不喜欢她做的咸鱼蒸咸肉，不喜欢她用一把裁衣的剪刀帮我剪指甲，不喜欢她总爱在门口烧煤炉，熏得整条巷子都是刺鼻的烟味。再加上吃药打针的痛苦，挑三拣四的我从来不给太婆好脸色，我总想快点儿治病，快点儿康复，快点儿回到爸妈的身边。

即使面对我的坏脾气，太婆也依然对我和蔼而迁就，她会把家里最好的被子留给我，给我的小床安好蚊帐，在我睡前给我用蹩脚的普通话讲那些听烂了的童话故事。但我是个十足的娇生惯养的公主，从来不懂得尊重太婆，总是哭着闹着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离开太婆家的前一天晚上，她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端着一碗面条，轻轻地放在桌上，从来只吃清汤挂面的她给我的面里撒上了葱花，埋进了煎蛋。当我拿起筷子捞面条时，面条竟一触即断。那是超市里三块钱一大袋的廉价面条，我一下子恼火了，挥手把碗推到地上，随着刺耳的碎裂声，瓷片和汤水在地上一片狼藉，那仿佛是张狰狞的面孔，写着轻狂，写着稚气，写着年少的无知。而太婆，我用余光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扫开，拖干地面，背影是那么虚弱，那么无助，那么孤单。

后来的几年，我再也没有见过太婆，甚至不再从父母口中听到太婆的消息。直到两年前的夏天，太婆因病去世了。得知这个噩耗，我们全家去太婆的家里帮忙收拾遗物。一路上，曾经熟悉的事物在我眼前一一重现，那条飘着烟味的老巷是那么温馨。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妈妈摸出钥匙，轻轻推开，仿佛时光倒流，不知怎的，眼前的一切重叠了，我泪流不止。

我仿佛看到了那张慈祥的笑脸亲切地上前迎接我，仿佛听到深夜时那一个个低沉温柔的故事声伴我入梦，仿佛闻到远远传来的烟味，是那个夏天的专属。而往事如烟，曾经年幼无知的我终究无法挽回那些岁月，终究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她的一切，已经烙在我心里，如古老的巷子深而悠远。

（指导教师：王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