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耕伯的菱花藤

林栀

（1）

在木菱月眼里，六耕伯是个很会种东西的老人。

他种出的南瓜外形都很圆满，深橙色的，远远看去像巨型的八瓣橘;他种的藕切开后比牛奶还洁白;他种出的兰花总是能开出最轻灵的色彩。

夏季，六耕伯总是穿着素色的褂子，像是穿梭在田地里的一缕西风。闲暇时他喜欢读报和晾晒干菜。他还开了一个小副食店，里面总是飘着杏干、草莓雪糕或者青橘的香味。

六耕伯还在房前西侧的空地上种了一片菱花藤蔓。

一到秋天，淡银色的藤蔓像长了翅膀一般在竹架上蔓延，铺展成一个长长的拱形棚架。藤蔓的叶片舒展而密集，金色的阳光可以到处泄漏，但是风想凑进来，就显得有些吃力。

木菱月一直认为藤蔓这种东西有点神奇甚至是神秘，可以借着暖和的阳光、迅捷的风爬得很高很高，好像是无限度的高，如果有一个支撑，就可以把自己的身体一直蔓延到无尽的天空里去。

（2）

最近这段时间，附近很多人說六耕伯家的藤蔓带有某些魔力。

比如阴天的夜里，这片藤蔓上方的天空却是晴朗的深蓝色;比如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从藤蔓下飞出来时居然变成一柄透明的小雨伞……这些，木菱月倒是没看见过。但是有一次，六耕伯对木菱月说，你相信它能结出一只猫吗？藤蔓上结猫啊？就像是茶杯上结苹果或者蜡烛上结杨梅吗？木菱月有点迷茫地笑了笑，她是真的猜不出答案。

这世界有时是多么奇妙，藤蔓上真的结出了猫！

就在某个下午，六耕伯的外孙女佟希不小心把揣在口袋里的木刻猫掉在了藤蔓旁边之后，藤蔓就开始结猫了。

开始时只是一个普通的青色褶皮瓜，后来这只瓜一到繁星密布的夜里就会飞速地成长，直到某个雨后的清晨，褶皮瓜从藤上完美无损地脱落了。一只像小孩子戴着的套袖一般大的橘花猫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还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那声音很有穿透力，藤蔓上一些米橘色的菱花花瓣“扑簌簌”地向下落着。

佟希给橘花猫起了个好记的名字，像一种饮料的名字：达芬力。嗯？听上去也像是某个著名画家的名字。

达芬力好像很喜欢待在他的瓜房子里，他的瓜房子就在六耕伯开的副食店的柜台上。

小孩子来这买吃的用的，都喜欢把小手伸进瓜房子里摸一摸橘花猫。嗯呀，摸上去像新毛毯一样毛茸茸的，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摸到的是橘花猫的腰部、臀部还是肚子。六耕伯喜欢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给达芬力抓痒，达芬力被抓得很舒服时就跳出瓜房子，蹭六耕伯的胳膊肘和手腕。

那天佟希要和同学去山坡上采牛油果，达芬力却告诉她，那片山坡马上就会下倾盆大雨。佟希将信将疑，犹疑地拿起了一柄雨伞，去找同伴的途中，果然看见那片山坡乌云聚集，雨帘像珠串子一样迅疾地拍打着山坡。看来牛油果是采不成了，可是达芬力什么时候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木菱月来副食店为奶奶买旱烟，奶奶特意叮嘱买成色浅黄、烟梗比较粗的那一种，还说不要味道浓郁和干烈的，只要那种带着树叶清香的。这么多要求？木菱月一边往副食店走一边扳着手指头在心里默数着。她害怕忘说或者错说一个要求，就买不到奶奶想要的那一款旱烟了。

“哟，是我们的木菱月啊，我听你妈妈说你养了两只兔，你都采些什么野菜喂？”木菱月刚进店，六耕伯就微笑着问。

木菱月心里还在念叨着旱烟的事，就没有回答，眉头还微微蹙在一起呢，连店里新进的一批她一直想买的浅紫色荧光笔也没看到。

“你要买的旱烟！这是昨天新上的货，干爽，味好。”六耕伯递给木菱月一个黄色的塑料袋。

里面的旱烟居然和奶奶要买的那款丝毫不差，虽然木菱月还只字未提买旱烟的事情。哦好吧，看起来达芬力还能通晓过去！

“咦，六耕伯家的橘花猫太神奇了，如果可以借我养几天该多好。”木菱月十分羡慕地说。

那时，达芬力没有在里面，出去撒欢儿了，他是一只爱玩爱热闹的橘花猫。

“好担心他会因为太贪玩，变回木刻猫。”六耕伯眉头紧蹙地说。

原来如果达芬力在外面的时间超过某个限制，就会随时随地变回木刻猫——他最初的模样。听上去有些残酷，或许下次来买东西，她应该规劝一下达芬力别太贪玩，木菱月暗自想，万一变回木刻猫，后果不堪设想，再说她也会想达芬力呀！

（3）

表妹介绍给木菱月一种紫苏混合泡桐花味的水果糖，带着淡雅的泡桐花芬芳，很好吃，六耕伯就托人进了一批在店里卖。

最近木菱月发现，每当六耕伯把水果糖放在柜台上，她要收起时，达芬力会刻意地向糖的方向缓缓滚动想压住柜台上的糖果，好像不想让人把糖拿走。

咦？猫也喜欢吃水果糖吗？

某天，看科普节目，木菱月才知道，原来有一种叫紫苏的植物，它发出的气味可以刺激猫类的兴奋神经，就像狗看见肉骨头，或者向日葵遇见久违的阳光一样，想去亲近，大概达芬力是闻到了紫苏的味道吧。

可是又一次，木菱月去买泡桐花味的湿巾，达芬力又故伎重演朝泡桐花味湿巾滚动。

原来不是朝着紫苏味？而是……莫非达芬力喜欢泡桐花这种花的味道？天啊，猫和泡桐花？总觉得像对不上牙子的齿轮呢！不过木菱月也听一些老人说，如果是一只足够灵敏的猫，就会有一种单独属于它的植物。

忽然下霜了，木菱月家放在外面的水桶里结了一层薄冰，手伸进去，刺骨的冰冷。

木菱月的爷爷患了严重的风寒，卧床不起，连着声地咳嗽，看起来不容易好，加上岁数也大了，家人都很担忧。附近的老医生给开了个方子，里面有一味药是一株干燥的牡丹花根，如果没有这棵花根，其他中药的药效就都事倍功半。可是这株花根中午时分忽然不见了，木菱月明明记得自己亲手放在碗橱上的呀！

“要不再去范大夫那买一株吧？”木菱月的妈妈提议。

“范大夫昨天就出远门了，再说他说过这种花根很稀缺，叮嘱我一定保管好。上午我还看见了，确实是在碗橱上……”木菱月的奶奶说。

“木菱月啊，你确定是放在碗橱上吗？是不是记错地方了，你再想想……”木菱月妈妈一转身发现木菱月并没在屋里。这孩子，花根都不见了，怎么还有心思出去玩儿！

木菱月跑去副食店里找六耕伯帮忙，达芬力的小法力木菱月可是早就记在心上了！

达芬力果然帮上了忙。那棵花根被家里那只顽皮的黑母鸡拽到自己的鸡窝里去了。也不能怪它，碗橱那么矮，它都不需要太使劲，就能飞上两个碗橱那么高的地方。它飞的本领随着它年岁增加、身体变轻越来越精湛。

（4）

木菱月爷爷的病居然在一个星期里就全好了，他和木菱月拎上半碗烤泥鳅鱼，去六耕伯家，想向六耕伯和达芬力道谢。

“爷爷，电视上说这个月的流星雨会提早到来，因为天气太寒冷的缘故吧……”路上，木菱月说着话，还整理了鞋带和裤脚。

“狮子座流星雨吗？”木菱月的爷爷随口问。木菱月点点头，有点惊异爷爷也知道狮子座流星雨。

进了副食店时，木菱月看见六耕伯在一个矮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神色很焦急，佟希也在一边帮忙寻找。

最后翻出来的是一本《藤的力》，六耕爷爷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说昨晚达芬力不见了。

六耕伯猜测是因为昨天夜里，达芬力借着狮子座流星雨落下时的神秘能量，去某个遥远的海岛上参加猫族的集会。以达芬力的性格，肯定做梦都在等这一天的到来，他早就在瓜房子里待得不耐烦呢！

“请赐予我们应有的力量吧！我必须找回我的达芬力。”六耕伯把右手伸入菱花藤，佟希也把手放了进去。

“算上我！”木菱月是在某个瞬间做出决定的，她要和六耕伯他们一同去寻找达芬力。

原来菱花藤蔓不是普通的藤蔓，它天生具有神奇的力量，普通的人可以借助它的法力去做某些非凡而神奇的事情。

如果在十一个小时之内找到达芬力的话将是最完美的结果，若超过十一个小时，达芬力就会变回木刻猫。木菱月、佟希和六耕伯穿上风和雷电做的衣裳出发了。他们穿越了三个沙漠，一片高耸入云的红松林海等等奇异的地方。让木菱月最难忘的是穿越一片永远也望不到边的白色郁金香花田，就像穿梭在洁白的云雾上，太绮丽了。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湖边的岔路口。岔路通向西边和东边，看样子都是猫们集会的地方，猫的叫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地落到湖面上，震荡起很多波纹。

六耕伯说向东边吧，东边给人希望，可是木菱月看见了西边岛屿那片淡蓝色的泡桐花田，那么轻柔晴朗地绽放成一片海，无数蜜蜂在上面嗡嗡嘤嘤地飞舞，达芬力一定是喜欢这种泡桐花的浓郁香味的，他们选择了西。

选择西是正确的。到达最终目的地时，离出发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

“他是只喜欢成人之美的橘花猫，只是，他好像忘记了什么，比如，时间？”一只青铜猫用婉转的声音对木菱月惋惜地说着。

她手指的一片粉红色绣球花旁，躺着已经变回木刻猫的达芬力，肚子旁边还落着几片淡蓝如梦的泡桐花花瓣。

“达芬力，你还好吗？”佟希心疼地喊着橘花猫的名字……

（5）

一个月后。

被放在六耕伯家院子里菱花藤下的达芬力渐渐恢复了猫的肉体和形态，只是那片藤蔓失去原先的活力，虽然还没有进入冬天，它却慢慢地枯萎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六耕伯也不见了，有人说他回老家了，还有人说他本来就是藤蔓里面的守护神。

达芬力不用再待在柜台上的瓜里了，因为它现在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猫。

第二年入夏时，这片菱花藤居然又开始慢慢地染上了淡淡的绿色。

现在，看着副食店的是一个眉心有一颗黑痦子的胖老头。

佟希对木菱月说：“这是我舅爷爷。”

“旧爷爷？那六耕伯是你的什么爷爷？”木菱月故意和佟希开玩笑。

入夏的第一只蓝蜻蜓用很温和的姿态落在了那片菱花藤上，那蓝色真清澈，让木菱月想起了那些蓝色的泡桐花，還有那个总是喜欢问她问题的六耕伯。

发稿/沙群 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