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栖霞刘宋升明二年墓及其出土的钱币

2020-06-29 07:39南京市文化遗产保护研究所义小明中国人民银行南京分行
中国钱币 2020年6期
关键词:纪年铜钱墓葬

邵 磊(南京市文化遗产保护研究所) 义小明(中国人民银行南京分行)

引言

2010 年6、7 月,为配合工程建设,南京市博物馆对南京栖霞区新尧新城“中学用地”地块进行了考古勘探。该地块位于南京市栖霞区金尧路以北、公园东路以东。经勘探,在地块内发现了一批六朝至明清时期的古墓葬,但大多在历史上已遭盗掘,损坏严重。其中,唯有位于地块东部相对较高处发现的一座南朝时期的砖室墓(编号为2010NQYM1)保存尚较完好。遂在勘探工作告一段落后,便对此墓进行了抢救性考古发掘。

发掘过程中,在墓室南侧壁龛直棂假窗上部,发现一块刻划“昇(升)明二年”的纪年铭文砖,为判定此墓年代提供了绝对依据。南朝刘宋的纪年墓寥寥无几,之前推定为刘宋的墓葬,大多是基于墓葬内清理出了刘宋时期的铜钱而已,这样推断出来的时代只能说是相对的,并非确凿可靠。而此墓纪年砖上刻划的“昇(升)明二年”,“昇(升)明”是刘宋末帝宋顺帝在位期间唯一的年号,亦即刘宋朝廷的最后一个年号,即公元478 年,更属刘宋末年,次年即公元479 年齐王萧道成即已废宋顺帝为汝阴王、自称皇帝并改元为齐建元元年了。由此可见,该墓当属刘宋最晚的纪年墓。

刘宋时期,由于铜源匮乏,加之货币经济也不发达,故铜钱的铸造乃至流通使用的情形,并不广泛;另一方面,正是由于铜在南朝社会的贵重稀有,使得包括刘宋墓在内的南朝时期的墓葬在遭受盗掘时,墓内随葬的包括铜钱在内的铜制品,往往会首当其冲被盗取。因此,刘宋纪年墓出土铜钱的情形极为少见,以笔者所知,之前在刘宋京师建康发掘的两座刘宋纪年墓,即刘宋永初二年(421)的海陵太守谢珫墓[1]与元徽二年(474)的颁戟郎明昙憘墓[2],虽然墓主身份都不低,墓葬规制也不小,但却都没有发现随葬铜钱的迹象。南京栖霞区新尧新城刘宋昇(升)明二年墓是在刘宋京师建康发掘的第三座纪年墓,此墓在历史上亦经盗掘,经此次发掘清理,出土陶瓷类文物都极少,但难能可贵的是,在墓内发现了数十枚铜钱。因此,该墓的考古发掘,也是针对刘宋钱币考察与研究的一次重要发现、验证学术界对刘宋钱币与刘宋社会经济既有认识的重要契机,值得我们关注。

墓葬和出土器物

南京栖霞区新尧新城刘宋昇(升)明二年墓(2010NQYM1)的墓葬开口距地表0.5米,是一座开凿于风化的山岩之中的中小型砖室墓,因此也可以称之为石圹砖室墓。墓葬的砖椁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墓室玄宫部分,平面呈“凸”字形,朝向大致为东西向,方向65°。墓葬在结构上自前往后由斜坡墓道、砖砌排水沟、封门墙、甬道、墓室诸部分组成(图1)。

图1 墓葬平、剖面图

图2 “凸”字形的灯龛

由于在历史上遭受了严重的盗掘破坏,故墓葬保存状况很差,券顶部分乃至两壁与券顶之间的起券构造,皆已完全坍塌;甬道两壁几乎被拆毁无存,只存铺地砖尚较完整;墓室两壁犹有程度不同的残留,尚未被破坏殆尽,墓室后部砖砌棺床表面墁成斜“人”字形的铺地砖也多被揭取,惟左、右、后三壁暨棺床前部锁口砖内侧尚有少许残留。

最值得一提的纪年铭文砖位于在墓室南壁“凸”字形砖砌灯龛之上,共计三行,为手写体,系于砖坯湿软之际以细棒状硬物随手刻划而成,再行入窑烧结成型,故显得尤为草率随意,但外拓的意味很浓。细辨其内容,当为“昇(升)明二年七月廿□日作甓极好也”(图4)。

图3 标识砖甓形态的模印砖铭

图4 刘宋“升明二年”刻划砖铭

该墓墓砖均为泥质青灰色,烧结温度高,质地坚硬,所见大部分墓砖为素面,其中在部分墓砖的侧面有模印而出的铭文,均为阴文模具压印在砖坯之上形成的阳文。在这些位于砖侧的阳文砖铭中,字形近乎“雅”(?)字反文者最多,计约300 块,大部分都比较清晰,只有少数较为模糊。“大万(方)”铭砖6 块,其中,“大”字横上多未出头,以此来推断,“万”也可能是失去横上一点的“方”字。此外,尚有“大矫”铭砖15 块、作反文的“矫小”铭砖2 块和“小”字铭砖3 块,其文字内容均属标识砖甓形态的铭文(图3)。

图5 青瓷盘口壶

图6 滑石猪

南京栖霞区新尧新城“中学用地”刘宋昇(升)明二年墓早年曾遭被盗,毁坏甚为严重,清理出土的残存的随葬器物有青瓷盘口壶、青瓷盏,陶盘、陶囷、陶灯与滑石猪(图5、6),另有铜钱若干。

铜钱70 余枚,均发现于墓室之内,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经历了“外科手术”的轻薄细小且磨损较甚的剪边钱或磨廓钱。形制稍完整且钱文可辨者,则有“半两”2 枚、“五铢”9枚、“货泉”2 枚、“大泉五十”7 枚、“货布”1 枚、“太平百钱”1 枚、“直百五铢”1 枚。从形制、质感乃至残存的钱文笔画着眼,几乎可以确认的是,在所有起取而出的70 余枚铜钱中,并未发现刘宋政权自行铸造的元嘉“四铢”“孝建四铢”“孝建”“大明四铢”“两铢”“永光”“景和”等钱币。由于对出土钱币的重要性缺乏认识,除了若干文字清晰、容易辨识者之外,此墓出土的70 余枚铜钱并没有全部得到清洗整理,故以下所介绍的仅仅是经过考古技术人员整理出的部分保存较好被认为具有一定代表性的铜钱。

半两周边较圆,形体扁薄,面背均无内外廓。钱文偏瘦长,笔画粗浑,“两”字均为“一”字两而非常见的“连山”两。钱径22.5、穿径9.5mm(图7)。应属四铢半两或民间仿四铢半两但私铸钱。

图7 半两

五铢外廓多有遭磨鑢的情形,面无内廓,背有内、外廓。钱文笔画较粗拙,其中,“五”字略显宽扁,上横歪斜,右侧上下均与圆形外廓相交;“铢”字铸造不清,“金”旁较“朱”部高,“金”字头与下部的短横与圆形外廓相交,且笔画还有减省现象,“朱”部右半与方形内廓相交,上下均圆折,下笔略宽绰且大于上笔。钱径23、穿径9.5mm(图8)。应属汉末三国之际所铸发的一种较为粗劣的五铢钱。

图8 五铢

大泉五十面背均有内外廓,外廓尤为粗重。钱文“五”字两竖笔弯曲相交后趋于平行,形似上、下两个对顶的炮弹,“泉”字下笔中竖断开。钱径25、穿径9.5mm(图9)。据《汉书·食货志》记载:“王莽更造大钱,径寸二分,重十二铢,文曰‘大泉五十’。”但实际上,“大泉五十”发行不久之后便越铸越轻,考古中甚至发现了只有十二铢的十分之一重量的劣币[3]。此墓出土的“大泉五十”铜钱,虽然不至十二铢的十分之一那样夸张,但就其规制而言,也只有普通的五铢钱一般大小,距《汉书·食货志》所谓“重十二铢”云云仍然相去甚远。

图9 大泉五十

货泉面无内廓,背有内、外廓,外廓粗重。钱文为悬针篆,笔画稍粗,“泉”字下笔中竖断开。钱径22、穿径8.5mm(图10)。货泉也是王莽时期铸发的钱币之一,东汉晚期也曾有仿铸者。

图10 货泉

直百五铢铸工粗劣,多有残损。面背均有内、外廓,但凸起的廓线显得较为细弱。钱文较模糊,右下角因残缺而致钱文“百”字亦缺损无存,钱背似兼有刻划与铸造而出的标记符号。钱径23、穿径11mm(图11)。直百五铢钱一般认为是蜀汉所铸,但也有异议[4]。直百五铢曾发现过直径28mm、重9.5g 者,以此而言,此墓出土的直百五铢也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减重钱。

图11 直百五铢

太平百钱钱体规整,面背均有内、外廓。钱文作篆书,笔画略显浑厚,“钱”字因笔画多而铸造不清晰,钱背铸有水波纹。钱径24.5、穿径9mm(图12)。

图12 太平百钱

“太平百钱”最初见于《隋书·食货志》中关于南朝梁武帝时期流通领域的乱象的记载,其时的“太平百钱”业已被视为“古钱”,说明此钱最初的发行年代要远远早于萧梁时期,结合考古发现来看,“太平百钱”早在三国时期已经用于流通[5]。关于“太平百钱”的铸主,旧有东汉末张角黄巾军所铸钱、三国孙吴钱、蜀汉钱三说,但多属以偏概全的认识,至少提出的依据都不大能经得起推敲。《奇觚室吉金文述》认为“太平百钱”为三国时吴帝孙亮所铸,可能只是出于附会孙亮曾有“太平”年号;断为东汉末张角黄巾军所铸钱币,无非也是张角所创之“太平道”附会;之所以断为蜀汉钱,是因为“太平百钱”以往在四川地区多有发现的缘故,其中,钱背有水波纹的“太平百钱”由于以往只在四川地区出土过,因此也有人认为是张鲁所铸[6]。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四川地区还发现过这种钱背有水波纹的“太平百钱”的铜母范[7],铜母范的形制不似新莽、东汉时期的铸钱母范,反倒是与金石图谱里著录的西汉时期铸钱的铜母范几乎完全相同。由于这一“太平百钱”铜母范只是孤证,加之来源也不能让人信服,所以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此外,还见有钱无咎《古钱考略》所持“太平百钱”是西晋时赵庼所铸的观点,同样也没有多少说服力。

《骈雅训纂五·释名称》云:“古人太字多不加点,后人加点,以别小大之大。”但从形体上看,“太平百钱”之“太”实为“大”字,并非因循所谓“古人太字多不加点,后人加点,以别小大之大”。这是因为,存世“太平百钱”的钱文历来有篆、隶二体,作篆书的“太平百钱”其大、太不分或情有可原,而作隶书体的“太平百钱”,其所谓“太”字仍明白无误地写作“大”字,读若“太”则于理难安,故丁福保《古钱学纲要》一书曾提出“太平百钱”应读作“大平百钱”,确是很有见地的。

“大平百钱”之“大”,意谓大泉,亦即大钱,“平”与新莽“一刀平五千”之“平”相若,意谓“等直”“相埒”。这样来看,“大平百钱”的面文所体现出的乃是一枚大钱价值一百枚小钱的含义,此正与孙吴发行的大泉系列的“大泉五百”“大泉当千”以及文献失载的孙吴“大泉二千”“大泉五千”同属一个范畴。“太平百钱”在长江流域的六朝早、中期墓中屡有发现,但却以孙吴故地的发现尤为丰富,在数量上远远超过西蜀地区。因此,准确释读“太平百钱”的钱文并将其与孙吴发行的大泉系列钱币联系起来,也为寻绎“太平百钱”的铸主问题,铺设了极具参考价值的路径。当然这一方面的更直接的依据,来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南京板桥石闸湖西晋墓出土的“永宁元年作砖”铭的纪年砖,在此砖的砖面之上,发现了模印的篆书“大平五百”钱纹,钱文形态与存世的篆书“太平百钱”相同。模拟钱币的纹样虽然只是一种装饰,但必定也是社会流通货币的真实写照,带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凡此种种皆足以说明,所谓“太平百钱”曾出于孙吴故地所铸的可能性,其实是相当之大的。或许正是由于这样的缘故,“太平百钱”在孙吴故地的流通极为广泛,甚至直到东晋、南朝时期仍有相当数量投入流通之中。

对墓葬形制与出土钱币的认识

综合近数十年来南京地区六朝墓葬考古的发现与研究,不难发现,南朝刘宋中晚期至萧齐之际,其实正是东晋风貌的墓葬最终向南朝墓葬系统转变定型的重要阶段。新发现的刘宋昇(升)明二年墓可谓刘宋最晚的纪年墓,这一发现无疑为东晋南朝时期以京师建康为中心的墓葬考古学的序列研究,积累了殊为重要的材料。

南朝墓葬尤其是刘宋时期墓葬极少出土钱币,换言之,刘宋墓葬里的钱币是远比孙吴、西晋乃至东晋墓随葬的钱币罕见得多的“稀有”物品。此墓出土铜钱70 多枚,从数量上来说,也仅仅是低于上世纪末于南京南郊隐龙山发掘的三座被推断为刘宋皇室成员的墓葬,可谓近年来南朝墓随葬铜钱比较重要的一次发现。

南京南郊隐龙山发掘的三座墓葬总共出土铜钱469 枚,包括半两、五铢、大泉五十、货泉、直百五铢、太平百钱、四铢等,是南京地区南朝墓葬出土铜钱数量最多、类别最为复杂的一次发现。钱币中两汉五铢占90.8%,另有半两、大泉五十、货泉、直百五铢、太平百钱等也有一定数量,刘宋政权自己铸行的四铢钱只有2 枚。这与南京栖霞区新尧新城刘宋昇(升)明二年墓出土钱币全都是半两、五铢、货泉、大泉五十、货布、太平百钱、直百五铢等旧钱,缺乏本朝铸钱的情形类似。钱币类别与数量基本反映了刘宋时期的货币结构,即两汉以来等旧钱仍然在流通领域担任主角,新铸的如“四铢”之类的刘宋本朝钱币很少。史载刘宋时期由于铜料匮乏、铸钱成本高等因素,刘宋“四铢”等新钱铸行有限,且形制薄小,于是民间盗铸四起,至《宋书·前废帝纪》明载宋明帝泰始二年(466)令“断新钱,专用古钱”。笔者认为,这正是南京栖霞区新尧新城刘宋昇(升)明二年墓出土钱币全都是前朝旧钱而无本朝新铸钱的根本原因。

注释:

[1]南京市博物馆等(华国荣执笔):《南京南郊六朝谢珫墓》,《文物》1998 年第5 期。

[2]南京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南京太平门外刘宋明昙憘墓》,《考古》1976 年第1 期。

[3]镇江市博物馆(刘和惠执笔):《江苏丹徒东晋窖藏铜钱》,《考古》1978 年第2 期。

[4]朱活:《谈三国蜀汉钱》,《四川文物》1990 年第3 期;曾咏霞、丁武明:《成都彭县出土“直百五铢”窖藏钱币——兼谈“蜀五铢”与“直百五铢”》,《中国钱币》2007 年第2 期。

[5]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经考古发掘的武昌任家湾六朝初期道士郑丑墓出土128 枚“太平百钱”,据此可断定此钱是三国时期流通的钱币。详见武汉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蓝蔚执笔):《武昌任家湾六朝初期墓葬清理简报》,《文物参考资料》1955 年第12 期。

[6]刘学梓:《也谈“太平百钱”的铸主问题》,《文物春秋》1991 年第3 期。

[7]陈显双:《成都市出土“太平百钱”铜母范——兼谈太平百钱的年代》,《文物》1981 年第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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