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米格尔街》中的边缘人物

2020-06-29 07:44惠慧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殖民地悲剧性边缘化

惠慧

摘  要:《米格尔街》是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移民作家维·苏·奈保尔的早期代表作品。小说以生活在其中的小主人公“我”的童年经历为线索,叙述了米格尔街上那些精神恍惚、行为怪异的人物,他们身在特立尼达,因为被殖民太久而没有传承这个地区的历史文化,而殖民他们的国家也并没有给他们文化上的认同感,导致他们对自身充满疑惑,不断去效仿他人,没有任何的安全感。面对他们人生中呈现的那种充满着激情与悲伤的狂欢化状态,人们不得不去思考殖民地边缘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冲突,不得不去探究边缘人物内心的空缺感。研究《米格尔街》中的边缘人物,不仅是对殖民地人民精神家园的一种关怀,也是对人类生存与发展意义的一种探索。

关键词:殖民地;边缘化;《米格尔街》;悲剧性

本文主要论述《米格尔街》中的边缘人物,以英属殖民地特立尼达首府西班牙港为背景,分析居住在殖民地地区一系列边缘人物的生活状态。这部小说里曾写道:“要是陌生人开车经过米格尔街时,只能说一句:‘贫民窟!”但是居住在那里的人却把这条街看成一个世界。我们不难看出生活在米格尔街上的人过着一种被主流文化所排斥的生活,而那种被边缘化的生活和人物正是本文研究的主体。本文将从殖民地文化、马斯洛的人的需求划分、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论等多个理论出发,结合作品以及相关文献探究那些根植于边缘人物身上琐屑的理想、欲望以及人生追求,并通过对《米格尔街》中边缘人物的悲剧根源进行反思,谈谈人生之中不可规避的挫折以及理想的价值。

一、奈保尔的人生经历及其对《米格尔街》的影响

维·苏·奈保尔于1932年8月17日出生在一个印度婆罗门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记者,奈保尔在他的影响下自小就喜爱文学,长大以后成了一名专职作家。有人评论他为“我们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一直而且仅仅依靠写作而生的作家中的一个”。

奈保尔中学毕业后获得了赴英国牛津大学留学的奖学金,大学毕业后不久就以童年生活为题材创作了著名的短篇小说《米格尔街》,这部小说让他一举成名。《米格尔街》正是特立尼达的一个缩影。奈保尔能精细地描绘出生活在边缘地带人民的悲悲喜喜,归功于他生活过的地方特殊的文化背景。那个具有深厚的被殖民历史的小岛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劳工与商人,那里的民风民俗及充满着挑衅与黑色幽默的谈话风格是奈保尔的创作灵感。他的出生地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现在是一个英属殖民地。在历史上曾经被西班牙、荷兰、法国等国家多次争夺,易主几次。由此可见,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是一个具有复杂殖民历史并丢失了传统文化的国家。

奈保尔是一个拥有婆罗门血统的印度裔,但是他并未接受过印度文化的教育,他对于真正的印度社会一无所知,他对于印度传统文化的认识仅限于他们家族在异国他乡重建的那个“印度”。此外,奈保尔从小接受的是英式教育,因为特立尼达是英国的殖民地,但当他到英国留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英国文化的局外人。他是一个没有文化归属感的作家,自己没有根才可以深切体会到那些生活在边缘地带人物身上的漂泊感。

评论家在评论奈保尔的时候称他一半是天才,一半是恶棍。2008年奈保尔授权英国传记作家帕特里克弗伦奇写成《世界如斯:奈保尔传》,将他许多不堪入耳的密事公之于众。他不但嫖娼,公开在获诺奖的时候称“感谢妓女”,更将自己的妻子逼上绝路。可以说,奈保尔像外界对殖民地无休止地索取一样,去无情地向别人索取。他并不相信爱情与婚姻的神圣性,这些都能从《米格尔街》中得到印证。

二、《米格尔街》中边缘人物的形象分析

(一)滑稽可笑的语言

若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么语言则是思想性格的窗口。一个人的思想性格会指导他的语言和举止,从一个人的言谈话语中不难看出这个人的生活状况。在读者初读《米格尔街》的时候多会被它杰出的反讽叙述所吸引,其中人物幽默搞笑的语言不得不说是本书的一大亮点。但是搞笑之余也会让人忍不住沉思,这黑色幽默的背后暗藏着何等的悲凉。

其中比较典型的是文中“我”和B. 沃兹沃斯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B. 沃兹沃斯拿出一张纸片,称上面有首描写母亲的最伟大的诗篇,并且要以人情价四分钱卖给主人公。当这笔生意被主人公的母亲拒绝以后,他不在意地自嘲为这就是诗人的遭遇。

B. 沃兹沃斯假托自己是个诗人打算卖诗给小孩子,他明知道自己卖不出去还是要去卖诗,被拒绝以后自嘲般的语调为自己开脱说这是一个诗人的遭际。他声称,自己的诗歌是最伟大的诗并且只卖四分钱。很明显他是在骗人,但是他在骗人的时候仿佛他自己真是个诗人一样。他把自己也骗了,他无法正视自己的人生,便给自己捏造了一个遥远虚假而又高尚美好的身份——诗人。他正像是真的诗人那样去写诗。他称自己在写诗时每个月写一行,并说:“到现在,我已经写了五年啦。再有二十二年就完成了,也就是说,如果我能保持现在这个速度的话。”{1}他语调中处处充满着虚无的空气。尽管B. 沃兹沃斯是个骗子,他的人生过得空虚潦倒毫无价值可言,但他的本心却不是邪恶的。他请主人公去他家吃芒果,带他到草坪上看星星,还和主人公成了好朋友,最后羞愧难当地告诉了主人公事实情况,他说自己是诗人其实是在骗人的。这一切又可以证明他本性之中存留的善良。

他并非意识不到自己人生之中存在着大量的虚无。当他和主人公一起躺在草坪上看星星的时候,他也质疑过自己的生存价值。他也想知道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又有过什么成就。在这一连串滑稽可笑的语言背后也蕴藏着对人生巨大的疑问。这部小说中的许多人物看似说话很荒诞,其实非常值得思考。这说明B. 沃兹沃斯代表着的这一类生活在米格尔街上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活,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四十年来一直努力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是充满着狐疑的,他们的语言不仅滑稽可笑,也暗藏着暴力空虚。像“混蛋、揍扁你、见鬼……”这一类骂人的话也是常见的,他们骂人有时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他们没有安全感。

这本书中人物说出的话处处充满着滑稽、可笑、荒诞又引人深思的话语,又以一个生活在米格尔街的孩子和一个成人作为双重叙述者进行讲述,同时运用了大量的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对人物进行刻画,尽可能地为我们展现那些生活在殖民地边缘地带人物的生活状态。英国当代心理学家威廉·布洛姆曾对身份认定的重要性作如下解釋:身份确认对任何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内在的、无意识的行为要求。当一个人的身份没办法得到确认的时候,他会毫不例外地感到迷茫。他没办法确认自己的身份,也就不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他会无意识地说出许多奇怪的话以赢得别人的关注。以B. 沃兹沃斯为代表的这一类生活在米格尔街上的人之所以会无所事事,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没有安全感,正与他们无法判断自己的身份有很大的关系。

前苏联思想家巴赫金曾提出“狂欢化”这一文化美学及诗学命题。他曾说,人们在现实社会的生活中,特别是在阶级社会和生活中过着两种生活,一种是日常生活,另一种是狂欢化的生活。狂欢化生活取消了人们日常生活的等级。人们像过节日一样处处精心布置,可以四处游玩庆祝而不用压抑地工作。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又是滑稽、怪诞、荒谬的。狂欢节上,笑谑占据主导地位,这种笑谑是节庆的、欢乐的,它针对一切,同时也针对取笑者本人,并充满了对一切神圣物的不敬、歪曲和亵渎。

宣称自己是新的救世主的曼门,把自己绑在十字架上让人们用石头把他砸死。但当人们将大块的石头砸到曼门身上的时候,他又显出十分痛苦和吃惊的样子尖叫。这种具有戏剧化色彩的人物在米格尔街上随处可见,像总是做一些让人叫不出名堂的东西的波普,生出八个孩子却有七个人有不同父亲的劳拉,惩罚孩子为博人一笑的摩尔根……。带有表演性质的狂欢化的色彩映照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使他们的行为举止尽显怪异和夸张。

小说中有不少关于夫妻打架闹矛盾的叙述,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比哈库和他的老婆。比哈库一直用树枝教训老婆,后来有人建议他改用板球棒。于是,比哈库便从一个运动场的园工手里买了一根板球棒用来教训自己的老婆。而令人费解的是,比哈库太太还总是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油光闪闪,有人去借,她都舍不得给。尽管比哈库动不动就要打老婆,而他的老婆依然当他是上帝和主人。在外人面前比哈库太太总是去维护自己的丈夫,而丈夫对此却不屑一顾。如果按照正常的眼光去看这就有些奇怪了,哪个女人会总是视打自己的丈夫为天地呢?而对于生活在边缘地带的比哈库太太,她能依靠的人就只有她的丈夫。尽管他会打她、虐待她,她仍会在众人面前夸她的丈夫。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戏谑的味道,他们一本正经珍视的生活其实是凌乱不堪的。他们的欢笑、狂欢其实都是含有泪水和无奈。他们皆生活在边缘地带,没有文化上的归属感,没有经济政治上的权利。尽管他们也想办法解脱那种被压迫的痛苦,他们喝酒、找女人、读书、写诗,甚至崇尚美国的文化,但当人们路过米格尔街时,还会朝它吐一口唾沫并嘲笑它是贫民窟,居住在那里的人的人生毫无例外地都以失败而告终了。

(二)理想与信仰的缺失

家庭是社会组成的小单位,一个人幸福不幸福与他背后的家庭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良好的家庭不仅能给人生活上的保障,更给人心灵上的滋润。但是如果一个人的家庭是破裂的,这个人就相当于前后都有敌人了。一个人遭受家庭暴力不足为奇,但是如果家庭暴力在某个地区过多地出现,其中必然隐藏着深刻的社会问题。家暴在米格尔街上非常常见,比哈库用板球棒教训他老婆,墨尔根为逗乐别人专门设立家庭法庭用来惩罚自己的孩子,乔治在妻子去世前一晚还把她揍得嗷嗷叫。这些家暴现象造成了许多的悲剧,这些悲剧并不是偶然出现的。可以说对亲人施暴的现象是这些没有理想和信念之人必然会做出的事情。这些身处边缘地带的人并不能明确自己真实的身份,即使拥有家庭,他们也没有归属感,反而会用暴力去质疑家庭存在的必要性。

居住在米格尔街上的大脚是一个暴力的实施者,他曾拿石头砸当地广播电视台的大楼,打破窗户玻璃。然而他去砸玻璃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将大家叫醒。他欺负弱小,弄得米格尔街上人人害怕他。因为他自小就承受着家庭的暴力,所以长大之后便学会对别人实施暴力。这就像因果循环,遭受家庭暴力的人向社会施暴。而在社会上被施暴的人,也会在家庭中施暴得以发泄。如此反复,导致整个社会不正之风越来越多,人性越来越扭曲,越来越被边缘化。

从进化的角度来说,人类的任何感觉都源于神经系统对其他细胞的调控。就像微生物或者低等动物一样,神经系统对躯体的调控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各个器官协调运作,二是让个体尽可能地存活并且繁衍后代。存在其实包含两个方面,即物质存在和精神存在。而所谓的存在感,其实只是精神上的需求程度,而并非物质上的填充。存在感的缺乏反映了精神世界的空虚和寂寞。孤独的人渴望做出一些不平凡的事情或举动吸引别人的注意,以获取所谓的存在感。

米格尔街上的墨尔根是个典型的缺乏存在感的人物。他总是想新的蠢主意逗大家开心,希望能被人关注。只要能赢得大伙的目光,他便会反复玩弄这种把戏让大伙笑够,甚至感到恶心。当他发现没人肯欣赏他的才华买他的焰火时,他开始取笑自己的焰火,用自己家焰火的爆炸引起人们的笑声。除此,他还企图用惩罚自己孩子的方式逗大伙开心。作者从一个成人海特的视角说:“当一个人开始拿他从事的事业逗乐时,你很难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哭。”{1}

墨尔根是一个凄凉的、不被重视和承认的小人物,他曾夸下海口说英国的国王和美国的国王会给他巨款,让他制造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最美丽的焰火。这说明在墨尔根心里其实还是有生活的期望的,他是有才华的,尽管有些不切实际。在小说的结尾墨尔根将自己的家点燃,放出了一场绚丽无比的焰火。随着美丽的焰火,一切皆化为灰烬。墨尔根小丑似的表演,无非是想要被爱和承认而已。他没有被这个世界需要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所以才会做出一些可笑的举动让大家去在意他。他的精神世界极度的空虚和寂寞,使得他在偷情被发现后选择纵火。而当地人的反应更是冷漠无情,并不去体谅怀才不遇、凄凉可怜的墨尔根。他们给墨尔根编出了不少笑话,身为知识分子的记者们说他从焰火制造者变成了纵火狂。那里没有人是同情他的,连知识分子也只站在一旁看笑话,丝毫不去思考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源所在,这才是真正的悲凉。

父权制是一种对男性统治的追求。它过于强调男性的话语权,忽视女性对社会的贡献,总之它会使女性在社会当中处于劣势地位。父权体制对世界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它体现了一种落后的思想文化体制。现代社会证明女子在某些领域有着不亚于男性的天赋,女子一样可以在工作岗位上做出杰出的成就。然而在米格爾街上男尊女卑的思想却十分风行,这可以从一个侧面证明这个社会的落后。米格尔街上的人之所以被边缘化,是因为他们处在一个被世界边缘化的社会。这个社会存在着大量的旧社会制度的弊端。他们对父权统治的追求从某一个角度反映了被边缘化人民思想的桎梏。

在《乔治和他的粉红色房子》里,乔治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他自己不干活,还经常打骂为养家忙碌不停的老婆,老婆在去世的前一晚上还被他打得嗷嗷叫。老婆去世之后他也没有悔改,还不停地揍女儿。后来他将女儿嫁给了一个叫雷泽的男人,女儿多利以为自己从此脱离了父亲的魔爪,格格地傻笑。父亲却说:“多利,不错,你是结婚了,可别以为你就可以骑在我头上,翘尾巴了。”{2}她当即停止了傻笑,沉默了一会大哭了起来。她的父亲像个魔咒一样跟随着她,要她一直不停地为这个人付出血汗辛酸。然而她却没有反抗的机会,因为她处在一个父权的社会。尽管她周围的人都同情她的处境,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改变她的现状。

男人欺负女人的事情在米格尔街上是非常常见的,像比哈库总是用板球棒教训她老婆,而她老婆却从未停止过对他的爱护。这说明不仅男人是尊崇父权统治的,连深受其害的女人也认为父权统治是理所应当的。这里盛行的是一些落后衰败的思想,男女平等、自由民主的意识在特立尼达是微乎其微的。

奈保尔曾反思性地回顾他在特立尼达的生活:“回想我自己的过去,和我自己的童年——我们想了解其他人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我们自己,通过我们的经验和感受——我发现有那么多虐待,我却欣然地接受了。我很轻易地接受了贫穷的生活观念,对在城镇的街头巷尾的小孩赤身裸体的现象习以为常;我轻易地接受了鞭打小孩的残忍行为,对残疾人所受到的奚落我视而不见;我轻易地接受了我们印度家庭与我们农业殖民地的种族体系所展现的不同的权利观念。”③这段话非常直接地反映了作者在特立尼达生活的状况,那里的社会风气正如作者所述的那样残忍。大家对欺凌弱小、家暴、逃离的行为习以为常,这是不健全人格的体现之一。

在《母亲的天性》中提到的一个有八个孩子的母亲,然而这八个孩子却有七个不同的父亲。她非常热爱她的孩子,采用的却是对孩子叫喊和谩骂的方式。她常常骂自己的孩子是畜生。这种边缘化的社会里连母爱也会变得如此畸形,不得不令人为之感慨。劳拉没有生活来源,不得不靠男人来养活自己的孩子,她骂男人、抱怨男人又不得不依靠男人。她热爱自己的孩子却用非常残忍的方式去爱,由此可见人物心灵的扭曲之深。

劳拉对自己的命运是十分痛恨的,于是她把希望放到孩子身上。她把自己不幸的命运归咎为没有受到高贵的教育。她想通过教育改变儿女的命运,但是她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因为在这样畸形的社会里,人们所能受到的教育也是畸形的。她的大女儿给一户人家当佣人,并学习起了打字。一天晚上大女儿回来,告诉母亲她要生孩子了。劳拉尖叫一声,并用尽永生的力气痛哭了起来。她自己为了生存为男人生一个一个的孩子,有一天她女儿也要为别人生孩子的时候,她却绝望了。最终女儿跳海自杀,当警察来通知她的时候,她却极为平淡地回应说这样也许更好。在她看来,甚至死都比为一个个男人生孩子更好。她自己的人生算是彻底的失败了,但是生活在边缘地带的那些底层人又有谁的人生不是失败的呢?

三、《米格尔街》中人物边缘化的原因

(一)政治、经济的落后

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曾根据人的需要,由低到高进行分层,列出了需求层次金字塔,它们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其中生理需求是最基本和原始的需求,包括对空气、水、吃饭、穿衣、性欲、住宅、医疗等的需求。如果得不到满足,人类的生存就成了问题。这就是说,它是最强烈的、不可避免的、最底层需要。米格尔街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这一低级的需求而奋斗,他们能基本被满足的需求也只有不饿肚子而已。{1}

米格尔街的上流人物之一埃多斯,大伙夸他为传奇般的人物,而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开垃圾车的。一个开垃圾车的人之所以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最大原因之一是他可以捡回来一些别人扔掉的破烂卖钱。当一个开垃圾车卖破烂的人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时,可想而知其他人的生活过成了什么样子。米格尔街无疑是特立尼达底层社会的一个代表,生活在其中的有酒鬼、理发师、疯子、木匠、流浪汉……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无不为了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而头疼。

当他们的生理需求难以保障的时候,更不能指望其他需求的实现了。当他们的安全需求得不到保障、不被社会所爱和关注、自我价值得不到承认的时候,自然会产生一系列滑稽怪异的行为,而造成他们悲剧人生最直接的原因正是这个社会政治、经济上的落后。

伊莱亚斯是书中为数不多从小就知道努力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的孩子。父亲乔治经常打他,海特劝他将自己的父亲教训一顿,他说:“那是上帝做的事。”这说明面对苦难,他并没有抱怨而是选择坚持不懈地为理想而奋斗。他饱尝了父亲的拳头却不哭喊,也从没说过父亲一句坏话。但是最后令人震撼的是,这个唯一有理想和信仰的孩子却变得非常不堪。

他是街上最整洁的男孩,与邋遢的父亲完全相反,他努力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好,企图改变自己不幸的命运。但是他的梦想都破灭了。他一开始梦想着当医生,三次考试失利以后打算当一个卫生检疫员。连续多年检疫员考试失败以后便开起垃圾车收垃圾了。讽刺的是,平时不怎么用功的小主人公轻易拿了一张二等文凭找到了工作。为什么呢?因为他的母亲贿赂了官员。为什么一个努力奋斗、有理想、有信念的人最后一无所成呢?因为周围的人都没有信念。他周围的那些人,他的父亲、朋友、当地的政府官员,都是不给梦想留个喘息机会的。伊莱亚斯在文中说过一句一针见血的话:“特立尼达竟然成了这么个鬼地方,你想剪掉自己的脚指甲也得去贿赂才行。”当整个社会风气都不正的时候,个人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伊莱亚斯根本没有力量与他周围的环境抗衡,最终这个有志青年也和那里的人一样被边缘化了。

1925年之前特立尼达还没有民选代议制度,即使当它实行了民选代议制度以后,政治权利也只是属于少数有财产、有留居权利的人。米格尔街上的曼门热心于参加选举,但每次竞选都只能拿三票。如果他有钱对自己进行宣傳,效果将会大不相同。当社会制度不够健全的时候,就容易造成贪污腐败,这样个人的权益就会愈加受到威胁。如果社会无法为个人提供公平就业的机会,无法保障个人的人身权益,那么个人会对政府产生不信任感,民主参与意识就会更低,从而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当中。

(二)文化、历史上的衰落

特立尼达曾经有过四百多年的殖民历史,这四百多年之前岛上原本的文化历史都被抹除了。这期间大量涌入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劳工,使得这个地方的文化变得非常混杂,而又没有自己的核心。在长期的殖民统治下,这些人对自己的归属的困惑被无限放大,他们没有办法吸收当地的文化,因为已经所剩无几,也没有办法依附原本自己国家的文化,因为已经太遥远。

这个国家的民族非常混杂,有非洲、印度、葡萄牙、西班牙、英国等多个国家的移民。这里的人因为祖先来自各个不同的地方所以生活习惯大不相同,这也使得他们不能彼此认同。不被认同、存在感缺失、没有文化归属感,只能使得他们迷茫。开篇的《博加特》中就提到他们依附别国强势文化的现象。《卡萨布兰卡》火了,博加特的硬汉形象风靡了整个西班牙港,成为成千上万人的偶像,于是便有人用博加特这个称号当自己的名字。这说明这里的人并不能正视自己的价值,他们从属于流行的、强势的价值观念。

《直到大兵来临》中的爱德华也是一个没有文化归属感的典型。战争爆发,美国兵开进特立尼达,不久之后他就投靠了美国人,将自己的衣着打扮全部美国化,学吃口香糖,学美国腔,并认为只有美国人才算人,其他人都不明事理。他对自己身份的定位来源于对美国人的效仿,对殖民者文化的向往。然而当他的美国梦破碎后,同样选择了逃离的道路。

“逃离”这个主题在小说的人物命运中非常普遍,主人公离开了特立尼达出国留学,博勒花钱打算逃往委内瑞拉,爱德华卖掉了房子去给荷兰一家大石油公司工作。这从另一个角度证明,特立尼达本地的文化没有凝聚力、吸引力,大家都在想办法逃离这个地带。这个地方的文化并没有给他们认同感,不能让他们的心灵得到滋润。

四、《米格尔街》中边缘人物的意义

木心曾说过,所谓悲观其实是一种远见,他表达了一种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和人类是否能获得终极意义上的幸福的思索。这些边缘人物的一生真的并不是由他们自己所主宰的,他们并不是自己灵魂的主人。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反抗都毫无例外地失败了,他们的一切都是在一个他们所不知道的年代决定好了。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些人物悲剧的命运?最大的元凶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乌烟瘴气的社会。那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无论是博勒、爱德华、伊莱亚斯,他们为自己人生所做的一切努力皆失败了。那么人在面临自己不可抗拒的悲剧命运时应该怎么办呢?作者在书中并没有给我们直接的答案,他的办法只是逃离。从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这样社会风气腐败的地方逃到英国这样发达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然而他最终获得他想要的了吗?从作者本人来看,并没有。奈保尔本人几乎一生都在逃离,不断地通过一部部作品去思索、寻找自己生命价值的所在。

《米格尔街》为我们呈现的这个怪异的边缘化社会,实际上是对上几个世纪流行的殖民文化的一个讽刺。强行的殖民统治迫使米格尔街失去了原有的文化历史,导致这一大批人没有自己的文化归属感,在精神上无所依靠。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信仰和文化历史,我们必须去尊重,不能以现代化的进程去判断生活在一个地区的人们幸福与否。现代化社会给我们带来的并不都是好处。我们必须得去关注这个时代当中被边缘化的群体以及被边缘化的人物,创造人人都向往的桃花源而不是“逃离”家园。

这本书的另一个绝妙之处在于它展现了那些根植于平凡人生之中的琐屑欲望和理想。宇宙洪荒而伟大,而每个人类的个体都显得孤单又渺小。个人生命的起落、悲喜在历史和宇宙的车轮里如一叶扁舟一样无助、凄凉。地球于整个宇宙而言又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存在生命的星球,可以毫不留情地讲,地球也是脆弱而又孤独无依的,人类存在的本身就包含了一定的荒诞性。当生活在米格尔街上的这群人被边缘化以后,这种荒诞性就被放大了。荒诞可笑的事情不停在他们的身上发生,使得日常生活狂欢化、戏剧性。因此,研究《米格尔街》上的边缘人物,包含了一种对人类命运的深思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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