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梦里人

2020-07-04 02:40泥小蛙
飞言情A 2020年5期
关键词:司马太子

泥小蛙

简介:

大婚之日,迎来的却是漫天的丑闻。控棋之人,奈何深陷局中,为宿命所羁绊。

这本是一桩为天下人拍手称颂的联姻,表面风光无限,背后隐藏的却是皇家的利益、朝局的动荡,令人发指的阴谋……

庆历二年。

天下盛传一件大喜事,刑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和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要成亲,一小吏满街敲锣打鼓地宣扬这个消息。

【1】

“哪个沈公子?”明兰被这一消息炸得惊魂未定。

贴身侍女海棠道:“兵部尚书家的沈公子啊。”

说起这沈公子,明兰倒是见过一次。她对沈安行的第一印象是,他的眼睛很好看,眉宇间秀气非常,但面庞很冷,让人难以鼓起勇气去靠近。

虽说印象不错,但也没有到要嫁给他的地步,这门婚事从何而来啊?

明兰跑到书房找自家老爹想问清楚,明知礼知道她的来意,大手一挥,一句“皇命不可违”就把她打发了。

这门婚事来得太突然,父亲那边问不出个原因,她就只有找沈安行了解其中的内幕了。

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时,明兰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那群人二话不说,提刀就冲她挥了过来,明兰吓得腿都软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子挥剑迎了上去,男子身手利落,一看武功就不低,那群黑衣人显然不是对手,损失了几个同伴之后,为首的见形势不好,纷纷撤离。

明兰松了口气,走近那男子,才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长相极为英俊,剑目星眉,似刀削斧凿般的骨相,只是这周身有一种冷仄逼人的清冷气质。

明兰俯身行了个礼,道:“多谢沈公子。”

沈安行愣了一下,道:“没想到明小姐竟然认得沈某。”

“当然,沈公子相貌无双。”明兰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蒙面人,道,“今日之事先谢过公子,只是明兰还想烦请公子帮我解一个惑。”

“什么?”

“我与公子的婚约。”

如明兰所想,沈安行的回答和她老爹的一样:“皇命不可违,是沈某高攀了。”

“高攀?”明兰似乎有些不明白,“一位是兵部尚书的公子,一位是刑部尚书的女儿,门当户对,何来高攀一说?难不成是你们沈家想利用联姻来……”

“明小姐,”沈安行打断了她的话,“时候不早,你该回府了。”

明兰不再说什么,行了个礼,转身离去的一瞬间,面容略显沉重。

她确信,她和沈安行的联姻也就是兵部和刑部的联姻,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利益婚姻,皇室斗争的牺牲品。

如今的朝堂之中分为两派,太子一党和二皇子一党,但实际上二皇子对于太子并没有威胁,六部之中,刑部、工部、礼部、户部皆是支持太子的,只有兵部尚书沈众是站在二皇子那边的,而刑部尚书,也就是明兰的父亲明知礼,一直没有站队,对于两边的拉拢也一直保持着不亲近、不拒绝的态度。

皇上最忌讳的便是太子结党,可六部牵扯甚广,即使是皇上也不能妄动,最好的办法便是权力制衡,而她明兰,便成了这权力制衡中最关键的一部分。

兵部支持二皇子,明兰与沈安行的联姻便是迫使刑部也加入二皇子的队伍,即使没有完全地与太子制衡,起码也不再是太子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一纸婚书平衡了当前的朝局,也是对太子的警告。

杀手定是太子一党派来的。皇命一出,太子着急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人。今日也多亏了沈安行,要不然她真要暴尸街头了。

【2】

自从街头暗杀之后,明知礼怕明兰再出意外,便把她关在家中。

明兰自然不可能真的乖乖被软禁,连夜跑到了城外的一处旧宅,只给明知礼留下一纸书信——不必寻我,婚期之前自会归来。

旧宅多年没有人住过,屋内积了很多灰尘,明兰打扫了两个时辰才勉强收拾出来。

她睡了个午觉,下午下山去采购食物,傍晚要离开的时候发现湖边聚集了一堆人,打听之后才知道今天是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彩灯节,在这天许愿祈福特别灵。

明兰虽不信这些说法,但还是过去凑了个热闹。

湖边的人特别多,明兰左挤右挤,在一堆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总算挤到了最前边,环望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也不知道这算是缘分还是巧合呢?

沈安行也看到了明兰,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之后缓步走了过来,他的面容依旧是那么冷,许是夜色让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明兰竟在沈安行淡漠的外表之下看出了一丝温文尔雅,尽管他的声音依旧淡然。

“我瞒着我爹出来玩儿几天,你就当今日没见过我,千万别回去告状。”明兰说罢,还做了一个威胁的表情,她自认为自己的表情很有威慑力。但出乎意料,沈安行竟然笑了,他缓缓地扯动嘴角,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这干净明朗的笑容让明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可是沈安行,出了名的清冷不易近人,竟然也会笑?

“玩儿?是偷跑吧。”笑了好一会儿,沈安行才重新开口,“今天一大早,明大人就大张旗鼓地四处找你,连皇上都惊动了。”

明兰听得一愣,她倒是想到了父亲一定会找她,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那你出现在这儿是来抓我回去的?”明兰问。

“不是,我是來这边见个朋友。”

“我姑且信你。”明兰也不想探究他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既然你来这里与我无关,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再重申一遍,别告诉我爹我的下落,我会在大婚之前回去的,千万别让我还没成婚就先记恨你。”

沈安行没说话,明兰转身离开了。

夜色已浓,更何况还是山路,明兰胆子再大终究也还是个女子,她越走越快,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越来越快。明兰小跑了几步,猛地转身,闭着眼睛大叫着把手里的篮子往前使劲一扔,然后转身就跑,没承想,不到两步就把脚崴了。

月黑风高,明兰坐在地上只能看到面前蹲下一个身影,随后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明兰尖叫着大喊:“要杀要剐随你便,你要是敢侵犯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半晌,一个淡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就这点儿胆量还敢自己偷跑出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明兰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她用力地甩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借着月光看向沈安行的脸道:“大半夜的干吗跟着我?”

“我怕你晚上一个人不安全,这才想着偷偷送你回家,没想到会吓到。”

明兰一脸哀怨,道:“你现在看到了,你跟着我才更不安全。”

“对不起。”

沈安行这么利落地道歉倒让明兰觉得自己有点儿无理取闹了,毕竟他也是一片好心。明兰沉默着叹了口气,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突如其来的凌空让明兰下意识地搂住了沈安行的脖子,她惊道:“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

可能是学武的原因,沈安行的步伐很稳,即使是走在山路上,明兰也没感觉到一点儿颠簸。有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沈安行会及时地转个方向,用他宽厚的背替明兰挡住风,他轻声问明兰:“冷不冷?”

这一瞬间,明兰突然觉得沈安行好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冷漠。

沈安行把明兰送回旧宅后,用药油帮她把脚腕上的淤青揉开之后才离去。

这一晚,明兰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男子特别模糊,明兰看不清他的脸。

他陪她四处游玩,陪她打猎;她帮他洗衣,为他做饭,两人过着安逸的田园生活。她不再是名门大家的小姐,不再被身份所束缚,不再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一纸婚书嫁与她不熟悉的人。

次日,沈安行很早便来到了旧宅照顾她,明兰想着反正过不了多少时日他们便是夫妻了,也没什么见外的。

静养了两日,明兰勉强能下床活动,便闹着要去湖边看风景,沈安行面色严肃地拒绝了。

“我已经好了。”明兰实在是憋闷得厉害,着急证明自己没事了,脚刚落地就要站起来,结果脚腕突然一痛,整个人往前栽去。沈安行瞬间瞳孔放大,一个箭步跨过去,眼疾手快地搂住了她的腰。

柔香满怀,盈盈一握楚宫腰,这是沈安行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明兰却是满面通红,她长这么大,除了那晚扭伤了脚被沈安行抱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离一个男子这么近。明兰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氛在周围的空气中流转,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沈安行首先挪开目光,他将明兰放在榻上,眼神虽一如往常的淡然,却多了一丝不易察的暖意,耳根也透着一种异样的红。他轻声道:“别逞强了,你脚伤未愈,不许出门。”

说完,沈安行转身离开,不顾明兰拍打着床大声抗议。

沈安行下山去买菜,经过树林时,他警觉地顿住了脚步,环望一圈面前的林子,沉声道:“现身吧。”

树林里一阵躁动,之后五个蒙面人瞬间把沈安行包围住。

沈安行虽说武功高强,但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招式凶狠,剑锋不留一点儿余地,明显是拿他的命来的。赤手空拳的他尽管攻防有度,极力应战,可最后胳膊上还是挨了一剑,对方四死一伤。

看着这种情况,受伤的蒙面人也不敢再贸然出手,似在思考着到底该怎么办。沈安行也不打算继续再打下去,他开口道:“我不管你是奉了谁的命令,回去转告一声,现在已经惊动了皇上,再闹出人命可对谁都不好。”沈安行话锋一转,眼眸也变得狠厉起来,“还有,告诉你的主子,有什么事情便冲我来,别动她!”

【3】

沈安行买了菜,包扎好伤口,确定明兰看不出来才回去,可吃饭时用筷子那不太自然的动作还是被发现了端倪。

“遇到杀手了?”

沈安行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道:“都解决了,你放心吧。”

“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明兰太过激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在沈安行听来有多暧昧,见沈安神色顿住,她才反应过来,解释道:“那些杀手是冲我来的,你是因为保护我才受伤的,我怎么安心得下?”

沈安行听出明兰话里的内疚,忙道:“那帮杀手是冲我来的,和你没有关系。”

“我又不傻,在我和你之间挑一个人的话肯定是杀我啊,碰到你是他们倒霉……”

沈安行知道如果再说下去,一定会扯到朝堂上的事情,索性闭口不言。明兰气得大喊大叫,把大家闺秀那点儿礼仪素养全丢干净了,也没换来沈安行的一个眼神。

第二日,沈安行难得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按照他的作息规律,绝不会睡到这么晚,而且一夜无梦,睡得比任何时候都沉。

沈安行心慌了一下,想必是昨日那帮杀手贼心不死,用了迷香?若真是那样,那明兰……

他提着剑冲了出去,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用力,手指尖隐隐泛白,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恐惧感,

可还没等他走出多远,身后不远处就传来咳嗽声。沈安行顿住脚步,回头望去,就看到明兰站在炉灶前,边翻炒着锅中的菜边捂着鼻子,被热油溅到时皱着眉头缩回手,吹一吹之后继续小心翼翼地向锅边伸出手。

沈安行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靜静地看着她。

明明不会做饭,明明动作很笨拙,可看起来并没有让他觉得烦心。

沈安行最怕的就是麻烦,他喜欢做事利落、大方得体的女人,他心目中未来妻子的样子就是最传统的样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主外,她主内,能井井有条地处理好一切琐碎事物。

万般要求却没有一条可以和眼前的这个女人重叠上的,可偏偏是她……

又为何是她啊?

沈安行及时控制住越来越偏的思绪,他走到明兰的身后,从她手里夺过铲子。明兰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灰,道:“你醒啦,睡得挺好吧?看来药效还不错!”

沈安行动作一滞,道:“什么药?”

“安睡的药啊。我看你受伤了,想让你多休息一下。”

自从那次刺杀之后,再也没人来找过他们的麻烦,明兰脚伤好了之后沈安行也没有离开,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小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与沈安行相处久了,明兰发现沈安行这个人虽不爱言语,心却细得很。比如她做饭时不小心被油溅到了,第二日桌子上便会出现一盒烫伤膏;比如她只是随便说说想吃镇子上李家铺的烧饼,次日她一定會吃到热腾腾的烧饼,那李家铺离这里有六七里地远呢。

沈安行对她确实不错,长相也是一表人才,若以后的夫君是他,明兰想,也未尝不可吧。

这么一想,她一时间竟也不那么排斥这门婚事了。

这日,明兰拉着沈安行去湖边钓鱼,然后送给他了一个自己绣的荷包。明兰的手工活确实不敢恭维,针脚也不紧密,绣出的图案除了她自己,几乎没有人能看得懂。

沈安行拿着荷包左右打量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夸赞的词,便把注意力放在荷包的装饰物上,那是一个骰子,骰子上边还镶嵌着红润剔透的红豆。

“这个东西看着不错,哪来的?”

“镇上买的。”明兰笑得明媚动人,耳根处泛着粉红,道,“你……可喜欢?”

“还不错,挺好看的,谢谢。”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第一次绣荷包,你记得……要一直戴着。”

“好。”沈安行把荷包挂在腰间,注意力重新移到手里的钓竿上。

见他就这样把她挑选了一下午的礼物收了起来,明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想来他应该也是不懂这个骰子的意义吧。

看着面前的山与湖,感受着岁月静好的生活,不知怎么,明兰突然想到了母亲,那位誓要踏遍万里河山,却病逝在途中的奇女子。

她偏过头看着沈安行,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啊?”

明兰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她和世间的女子都不一样,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她不愿被世俗所束缚,想找一个可以陪自己去看尽这天下美好的人,即便是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她也不会认命。”

明兰的母亲江安冉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内心却不愿被那些陈规旧俗所束缚,不精女工刺绣,反而是像男子一样书万卷书,行万里路,洒脱随意。她曾经的愿望便是踏遍万里河山,嫁给一个真心爱自己之人。可名门闺秀的婚姻从来不是自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逃不掉,与明知礼成亲之后,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愿望,寻遍世间美好。只是老天不眷顾,一次南下时遇上大暴雪,不幸身殒途中。

“我倒是没有我娘那么大的愿望,我所求的不过是可以嫁给一个我喜欢的、也真心喜欢我的人。”说到这儿,明兰冲沈安行微微一笑,道,“既然天命注定让我嫁给你,那么今后的日子我必真心对你。想来我也没那么差,婚后岁月漫漫,不知沈公子可不可以也将那一片真心回赠与我啊?”

从小到大,沈安行没少听过情话,今日这番算不得郑重其事的表白,却让他的心一动。

他,担得起这番话吗?

【4】

眼看着离大婚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明兰和沈安行回到了京城。

刚进城门,便听闻近日吏部侍郎的儿子姜海生私下弄火药,炸伤了御前指挥使张廷的儿子,还伤得不轻,估计下半辈子走路都是个问题。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姜海生已经进了刑部大牢,吏部侍郎伤心过度,连着好几天没上朝。

明兰听完只觉得唏嘘,她道:“这下吏部侍郎估计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不过他不是太子门下的人吗,要是求求太子,估计姜海生还有条活路。”

沈安行眯着眼睛盯着她,道:“你一个女儿家,别对朝堂上的事情这么上心。”

明兰噘了噘嘴,不置可否。

她其实也不是出于什么政治目的对朝堂上的事情上心,她本就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打听朝堂上的事情也完全是为父亲担忧。朝堂之中尔虞我诈太多了,她虽没想着能帮上父亲什么忙,但能防着别人生事也是好的。

姜海生的事情明兰并未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到了京城一年举办一次的夜船会,明知礼为了防止再生事端,不让明兰去人多的地方。

明兰逃了两次都被侍卫拦了回来,正犯愁的时候窗户突然开了,几日未见的人从窗口跳了进来。

明兰目瞪口呆,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你怎么来了?”

沈安行突然把脸凑近明兰,明兰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她的视线一下子撞进他明亮的眼眸里,这一刹那,明兰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及他的眼睛好看。

他浅浅一笑,道:“我来带你出去呀。”

他们到的时候,夜会还没开始,沈安行把明兰送进茶楼的包厢,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拿些吃的,你……别乱跑。”

在门合上的一瞬间,明兰突然没来由地心慌了一下。

许是地方太大,沈安行半晌都没回来,明兰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厨房寻他。

路过一间包厢时,她听见里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响起男人的怒骂:“滚出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服侍本少爷,赶紧滚!”

随后便是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明兰平素最看不惯的就是男人打女人,就算是青楼的姑娘也有尊严,更何况还这样口出恶言。

紧闭的门被一脚踹开,明兰站在门口道:“姐姐我今天就教训一下你这张臭嘴……”

说来也巧,这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称得上是满京城里明兰最看不上的一个男人,司马府的大公子,司马安。

这司马安仗着舅舅是与太子走得极为亲近的工部左侍郎,常仗着太子的势力为非作歹,有一次喝醉酒,还骚扰到她贴身侍女海棠的头上,曾被明兰教训过一次。

司马安喝得有点儿多,站起身子晃晃悠悠地冲明兰走过来,还踢了一脚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女人,喝道:“滚出去!别让大爷再见到你,倒胃口!”

那女子颤颤巍巍地跑了出去,一时间,房间里就剩下明兰和司马安两个人。

明兰打掉司马安伸到她肩膀上的手,抬手就是一巴掌,她道:“放尊重些!再这样,小心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司马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被甩了一巴掌,愣在了原地。明兰不想和他多纠缠,转身就往外走。可司马安突然从后面一把拽住明兰的胳膊,将她拽进了怀中,道:“贱人,小爷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在我面前逞能的下场。”

说着,司马安就把明兰拖进了房间,回身一脚踢上了门。明兰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也没人进来,顿时有些后悔刚刚不该那么冲动。眼见着司马安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明兰拔下发簪,狠狠刺向他的脖子。司马安一惊,慌忙闪身躲开。

明兰趁势往外跑,紧接着肩膀上一阵剧痛,司马安手上的青瓷花瓶碎落一地,他抓住明兰一把甩在地上,恶狠狠地道:“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刺啦”一声,腰带被扯开……

明兰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脑袋昏昏沉沉的,想反抗,奈何力气却抵不过司马安。

没想到她一个大家小姐,有一日竟会沦落至此。如果今日她真的被这个畜生侵犯,那她还有何脸面嫁人,她该如何面对沈安行……

明兰含着泪把舌头紧紧咬住,她可以咬舌自尽,宁死也绝不辱没名节。

突然,门板脱离门框,直接飞撞到了对面的窗框上。

明兰看见沈安行的那一瞬,除了有得救的激动,更多的是深到极致的委屈和酸楚。

司马安抬起头,醉愣愣地看着冲进来的人,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找的是什么货色……”

还没等他說完,沈安行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摔到了桌上,桌子应声而碎,沈安行如疯了般,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司马安。司马安毫无还手之力,痛苦地惨叫着。

明兰连忙起来整理好衣服,这才走过去拉住沈安行,看着地上满脸是血、已经不省人事的司马安道:“行了,别打死了。”

沈安行喘着粗气,粘着血的拳头突然铆足了力气打到墙上,雪白的墙壁瞬间留下几道鲜血的印迹。明兰惊到了,急忙去查看他的手,对上的却是他充血的双眼。沈安行双眸仿佛要炸裂开,牙根死死地咬着,脸上的肌肉紧绷。

明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片刻,明兰才低声说:“你别这样,他没伤到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就进来了。”

半晌,沈安行放下拳头,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平静下来,他眼眸低垂,道:“我们走吧。”

明兰紧跟着沈安行离开,走到大堂里才发觉有些奇怪,周围竟空无一人,完全不像是夜会时该有的光景。

她看了眼沈安行那面若冰霜的样子,还是把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一路上,明兰犹豫了千万次,到了明府后门时,她停了下来,觉得有些话还是有必要说清楚:“今日之事虽不是我之过,但终究失了女子的体面,如果你心里有结,我可以请姨娘去求太后……”

“明兰,”沈安行打断她,夜色如墨,他垂眸看着空旷的地面低声道,“我不介意,这件事情我会善后,婚礼也会如期举行,你只需在家静养就好。”

大婚当日,皇宫里的赏赐纷沓而来:皇上赏赐的落玉金簪,太后赏赐的凤冠霞帔,皇后赏赐的玉如意……另外,还有朝中大臣的家眷们送来的各色礼物,可谓是琳琅满目。

这一场婚礼,轰动京城。

吉时将近,未闻那贺喜的声声锣鼓,等来的却是漫天四起的谣言。

【5】

近日,边疆传来消息,西夷蠢蠢欲动,暗地偷袭我方将士,已有开战之心。

沈安行领皇命,两日后出征平定叛乱。

樱花飘落,春分之时,京城流传着两件大事。

一件是太子被禁足东宫三个月,另一件则是半个月前那轰动京城的婚事仍在市井间流传。

据说大婚当日,满天飞纸,每张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司马安于夜船会当日非礼了明府大小姐。

当晚,明府大小姐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明知礼带人不分昼夜地满京城寻找明兰,却一无所获,终是气急攻心,卧病在床。

至此,这场本该人人称羡的婚事,一时间成了一桩天大的丑闻。

离出征还有一日,沈安行收到一封书信,上面只有两个字:湖畔。

一个身着白纱的女子坐在石头上,微风拂起了她的衣袖,她眉如细柳,唇抹红脂,脸上粉黛嫣然,精心打扮过的模样是极美的。只是那一双眼眸呆滞无光,仿佛一切在她眼里都毫无生机,如同一潭死水,细瞧去,眼底还蕴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明兰头都没回,轻轻拍了一下身旁的大石头,道:“坐吧。”

过了许久,身后的人并未坐过去。

明兰也不强求,单手撑着腮,另一只手指着湖中央的小船,道:“这些日子我想去划船,便日日过来等,可等不到船夫,就想着自己游过去,结果游到一半时脚突然被水草缠住了,我被拖了下去。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竟然没有害怕,想着要是这么死了也挺好,就不用去想那些流言蜚语,不用回去面对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更不用去想因为我给家族带来的这天大的耻辱。”

明兰顿了顿,突然轻笑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到沈安行面前,对上他的眼睛,道:“可我被救了,竟然没死成,你说是不是特别遗憾啊?”

沈安行呼吸重了些,声音里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道:“明兰,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你再耐心等些时日……”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响亮,沈安行被打得偏过了脸,明兰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沈安行瞬间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从诧异转为惊恐,随即变成了茫然无措。

了解他的人会知道,这是沈安行长这么大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色,就仿佛心底最深、最不愿见光的东西即将被人揭开,曝与阳光下。

明兰把他的表情尽收眼中,随即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慢慢地大声笑了起来。沈安行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像被人从里边剖开了一样,不见血腥,却疼入骨髓。

良久,明兰才停住笑声,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清泪从泛红的眼眶里肆意流淌出来,滑过苍白的脸庞。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只是你的反应让我坚信了答案。”明兰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为了父亲,我对朝堂的局势也算了解,皇上忌讳太子结党,所以下旨让你娶我,希望刑部和兵部联姻以制衡太子,我本以为皇上是下棋之人,你我皆是棋子,可是沈公子,我万万没想到,你才是控棋之人。”

沈安行额间汗如雨下,双拳死死地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去打断她。

明兰继续说道:“前几日,我托人打听了姜海生的情况,据说他父亲去求了太子。想来火药这种事情,没有大靠山姜海生也不敢沾染,这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太子吧,若太子保了姜海生,难保不会查到他自己身上,结果可想而知,只能弃车保帅,至此,他失了吏部。

“而你的目的远不止这样。这几日,我反复在想夜会那天司马安见到你时说的那句话——你找的是什么货色?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在骂我,因为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可近日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最后我终于想通了,他骂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被他踢出去的那个陪酒女子。想来你和司马安早就认识吧?又或者,夜会那日,你早就约好了他在那里见面?总之,你给他找了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你算准了我的性子必会多管闲事,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照着你的布局一点儿一点儿地进行着。”

“坊间传闻太子被禁足东宫,我想应该是因为替司马安求情的结果吧,太子已经失了吏部,必不能再失去工部,他一定会去为司马安求情,而皇上会勃然大怒,从而惩罚太子,这就是你的目的。但皇上终究还是偏心太子的,不会真的让二皇子与其争锋。”明兰盯着沈安行僵硬的脸颊,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们俩的婚事,从最开始就是一场空谈,不过是用来打压太子的一步棋。”

只有她,只有她还傻乎乎地当真,真的幻想以后和他在一起……

何其可笑?

“压制太子,折断太子党羽,平衡朝廷势力,为皇上扫清一切威胁他权力的人。”明兰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和令尊一样都是二皇子的人,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你是皇上的人。”

“你和皇上布下了一个大棋局,我、太子、姜海生、司马安,甚至我爹全是你们的棋子,你们不着痕迹地卸了太子的臂膀,最后全身而退。自然,你以国事为重,不会儿女情长,可你有没有想过,所有的过错、所有的耻辱都要由我来背?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话至此,沈安行感觉整个人像掉进了寒潭里,刺骨冰凉,他找不到一句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话,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是血淋淋的真相。

一场他精心布置的大戏,一场可以改变朝局的计谋,瞒过了所有人,却独独被她发现,独独被他最不希望知道真相的人发现,这算不算是天意?

眼眶被风吹得刺痛,明兰微微低下头,道:“所以,彩灯节那日的相遇也不是巧合吧?”

“对,虽然明大人把你出逃的事情闹大了会让太子忌惮,但我仍怕会出意外,所以才接近你,事实证明也确实有人要杀你。”事已至此,沈安行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呵,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沈安行垂着头,眼底幽幽,唇色苍白,半晌他才开口:“对不起。”

这场棋局中,他费心筹谋,机关算盡,却独独愧对了她。

……对不起?

明兰只觉得讽刺,道:“我只有一事不明,夜会那天从司马安的包厢出来后,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如果被别人看到的话岂不是正好?那就根本不用等到大婚之日了!”

沈安行想到那日提前被他清空的茶楼,道:“没有人证的话,日后可以为你洗清名声。”

“那我真是要谢谢沈公子,在那种时候还能记挂着我的清白!”

明兰笑着笑着,眼泪不知不觉地又流了出来。是她傻,是她一片真心错付,是她看错了他。

湖边风很大,仿佛云也被这世间道不尽的琐事惹怒了,渐渐聚拢、阴沉,霎时间天色暗了下去,天空被一道亮光劈开后又重新被暗色侵染。

耳边是天雷的轰鸣声,风早已把脸上的泪痕吹干,只留下刺刺的疼痛,明兰再抬起头时已整理好情绪,她道:“沈安行,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哪怕一刻。”

这一刻,她把过去覆盖上,只想知道在他营造的甜蜜谎言里,有没有哪怕一刻出于真心地喜欢过她。

沈安行凝视着她略显清冷的眼眸,艰难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呵!”明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取其辱了,你走吧!”

良久,沈安行慢慢地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艰难,紧握的拳头里皮肉被指甲抠得血迹斑斑。

身后的人突然大声叫他的名字,沈安行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沈安行,我祝你此去凯旋,加官晋爵,此后觅得良配,共度此生!”

【6】

庆历三年,西夷被击退,边关将士凯旋。

随之而来的噩耗让所有人沉浸在悲痛之中。统军将领沈安行在击退敌军之时血祭沙场,尸首无归,只传回来一个嵌着红豆的骰子和两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据说,此后每年的樱雨时节,城外一处空旷的山谷内,总有一位白衣女子独身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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