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动新一代人工智能健康发展的新路径

王秋蓉 吴亚楠 杜娟 肖潇

在整个人类历史中，技术一直是进步和繁荣的动力。

人工智能（AI）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要驱动力量，同时也面临着社会治理、伦理、隐私保护的挑战。面对当前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所面临的积极变革和严峻挑战，如何引导规范人工智能的发展方向，推动人工智能健康可持续发展，成为全世界都面临的重要难题。而可持续发展是当今世界范围内的共识，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提出的17项目标（SDGs）成为全人类共同的发展愿景和目标，关乎当前和后代的福祉，其最终实现离不开人工智能在内的新技术的支持。

2020年-2030年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关键十年，在人工智能蓬勃发展的今天，探讨和了解人工智能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中的作用和价值、实现路径和方向可谓趋势所致、时代所需。为此，本文从厘清人工智能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之间关系的角度，梳理从国际到国内关于 AI助力SDGs的相关理念与行动。

一、人类对AI的期待与担忧

目前AI的研究与开发正以极快的速度推进，但是回顾历史会发现，AI从诞生到发展，并非一帆风顺，经历了低谷和瓶颈，充满了质疑和挑战。

人工智能发轫于1956年在美国达特茅斯（Dartmouth）学院举行的“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t，简称AI）夏季研讨会”，在20世纪5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先后步入两次发展高峰，但因为技术瓶颈、应用成本等局限性而均落入低谷。当前，在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引领下，数据快速积累，运算能力大幅提升，算法模型持续演进，行业应用快速兴起，人工智能发展环境发生了深刻变化，人工智能第三次站在了科技发展的浪潮之巅。

虽然人工智能从诞生到现在已经长达60年，但是关于它的定义至今依然众说纷纭。美国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研究中心的尼尔逊教授说：“人工智能是关于怎样表示知识及怎样获得知识并使用知识的科学。”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温斯顿教授认为：“人工智能就是研究如何使用计算机做过去只有人才能做的智能工作。”1一般认为，人工智能是研究、开发用于模拟、延伸和扩展人类智能的理论、方法、技术及应用系统的科学。2虽然人们对于AI的表述不一，但是对于AI的特点基本达成一致：AI能够提升人们的工作效率，能够代替人们从事繁琐的劳动，让人们做更有价值、更有创造性的事情。

人工智能是相对于人类自然智能而言，涵盖了很多前沿技术和分支，一直处于发展中，主要包括计算能力、算法和数据3个要素。经过60多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开始日益深刻地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3有学者认为，没有任何创新会比人工智能（AI）和机器学习（ML）更具普遍性和变革性。对于AI将为人类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人们其实一直充满了期待，这也是如今人工智能得以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根据2018年麦肯锡公司发布的研究报告，未来10年，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每年可为全球经济增长贡献1.2个百分点。到2030年，人工智能将为全球經济贡献13万亿美元，可与蒸汽机发明等革命性技术相媲美。

但与此同时，对于AI的担忧也一直存在。著名的物理学家、宇宙学家史蒂芬·霍金曾警告说：“人工智能的全面发展可能意味着人类的终结”。2017年他在全球移动互联网大会（GMIC）演讲中呼吁：“人工智能的研究与开发正在迅速推进。也许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暂停片刻，把我们的研究重复从提升人工智能能力转移到最大化人工智能的社会效益上面。” 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也是出了名的“人工智能威胁论”持有者，多次公开表示担心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是人类生存面临的最大威胁。比尔·盖茨则提醒人们要小心人工智能。这更加深了人们对人工智能未来的疑虑。

我们看到，对人工智能发展及其应用所带来的短期和长期的安全担忧并非一时兴起，也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自其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的真实隐忧。近年来，随着AI不断升温，关于AI对人类未来的影响更是成为业界、学界和大众关注的焦点。虽然学术界对AI发展的态度和观点并非完全相同，但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达成了共识：AI将给人类未来带来难以预测的变革和影响，但是结果是好还是坏，要取决于人类的自主选择。人类要主动对AI的未来进行筹划和研究，保证AI造福人类。“为此，我们有必要对人工智能的研发和应用进行必要的规制，探索并设定相应的标准体系，而这需要世界各国的努力。”4

二、联合国对AI for SDGs的倡导与行动

2015年9月，联合国发展峰会通过《变革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确定了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和169个子目标。该议程规定的 17 项可持续发展目标是普遍的和相辅相成的，是发达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和不发达国家面临的共同挑战。与此同时，联合国提出，科学、技术和创新对于实现这些雄心勃勃的目标至关重要，并积极推动包括AI在内的前沿科技贡献SDGs的全球集体行动。

1.建立机制，凝聚共识

联合国很早就预测到科技在实现SDGs进程中的重要性。2015年7月通过了可持续发展目标技术促进机制（TFM），以支持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施。该机制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建立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技术促进机制10人组;二是举办科学、技术和创新促进可持续发展目标多利益攸关方论坛;三是建立一个科技、技术、创新网络信息平台。5 TFM通过在会员国、民间社会、私营部门、科学界、联合国实体和其他利益攸关方之间分享信息、经验、最佳做法和政策建议，从而促进多方利益攸关方之间的合作和伙伴关系。

2016年6月6日联合国在纽约总部举办首届年度科学、技术和创新促进可持续发展目标多利益攸关方论坛。时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在论坛上表示，在未来15年中，科学、技术和创新的进步对实现所有可持续发展目标至关重要——从消除贫困到农业和粮食安全，从能源到水和卫生，以及气候变化等。在基层，将科学、技术和创新与地方的可持续发展相关联，是目前最艰巨的挑战。截至今年，该论坛已经连续举办4届，并将于2020年7月7日至16日举行可持续发展高级别政治论坛，主题被确定为“加速行动和变革路径： 未来十年可持续发展行动和执行”。

虽然许多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前沿技术为促进可持续发展带来了巨大的机会，但是它们也构成了相当大的风险，需要开展利益攸关方参与的全球对话，以确定这些风险和机遇。在这方面，联合国通过可持续发展目标技术促进机制，促使利益相关方之间形成共识，并推动其采取切实的行动。

2.发布报告，提供指导

联合国通过发布报告，对于人工智能等前沿技术助力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进行客观分析，为各国政府、企业、专家、学者等提供了重要的指导和参考。

人工智能具有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巨大潜力和伦理风险。2018年4月19日，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发布《2018年世界经济和社会概览：前沿技术促进可持续发展》报告，评估了自动化、机器人技术、可再生能源技术、电动汽车、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等前沿技术的发展，并分析了其经济、社会和环境影响。报告认为，这些技术为《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带来巨大潜力，促进了增长、繁荣和环境可持续性，也构成失业、就业不足、收入和财富不平等加剧的重大风险，并引起新的伦理和道德问题。在这方面，《概览》主张促进道德标准以及有效和负责任的机构，以指导许多前沿技术的发展并促进和平与包容的社会。

而另一份报告则更加鲜明地表达了人工智能在可持续发展中的积极作用。2018年5月，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发布报告《2018技术与创新报告：利用前沿技术进行可持续发展》（Technology and Innovation Report 2018： Harnessing Frontier Technologies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对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3D打印等十项前沿技术的特点及其在可持续发展中可做的贡献进行了综述。报告认为，前沿技术将在应对21世纪的社会、经济和环境问题以及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中发挥重要作用。其中，人工智能已成为技术专家、投资者、政府和未来主义者的主要关注点。

3.举办峰会，鼓励行动

作为联合国负责信息通信技术的专门机构，国际电信联盟（ITU）积极推动全球参与探讨如何利用人工智能加速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确保人工智能造福人类。特别是国际电信联盟每年举办的人工智能造福人类全球峰会，成为探讨人工智能惠益的主要平台，也是联合国促进多方了解人工智能相关技术及其对可持续发展的影响的重要举措。

2017 年第一届“人工智能造福人类”全球峰会（AI for Good Global Summit）在日内瓦召开，标志着有关人工智能造福人类的全球对话开端。此次会议有两个目的：一是加速人工智能的研发和应用，以应对贫困、饥饿、健康、教育和环境保护等全球性挑战;二是探讨如何确保人工智能的安全性并符合伦理规范，防止其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随后，两届会议都有新的进展：2018年的峰会侧重实际行动，催生了35个“人工智能造福人类”项目;2019年峰会继续在人工智能應用创新者与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决策者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促进合作，在世界范围内推进“人工智能造福人类”的实际行动。

从理念到行动，需要更多更强的驱动力。正如ITU秘书长赵厚麟在峰会上所说，通往变革性但又安全、可信和包容的人工智能道路，将需要在政府、行业、学术界和民间团体之间开展前所未有的合作。就在今年5月17日世界电信和信息社会日，ITU将主题确定为“连通目标2030：利用ICT促进可持续发展目标（SDG）的实现”，再次向世界重申和呼吁用新技术助力可持续发展，引发了广泛关注。

三、关于AI for SDGs的前沿思考和探索

人工智能作为工具有潜力帮助人类解决许多难题。联合国17 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可作为未来AI研发和应用的重要指导，也应该是21世纪政府和企业的目标。除了近年来联合国一直在呼吁和推动AI 助力 SDGs的行动，学术界、产业界也对此进行了思考和探索。

关于AI在SDGs的具体作用，有知名学者进行了研究和分析。2020年1月13日，以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物理系终身教授、未来生命研究所创始人迈克斯·泰格马克为首的科学家们，在国际顶级学术杂志《Nature Communications》中发表论文《AI在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中的作用》（The Rol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Achieving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系统评估了人工智能对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所发挥的作用。6文章从人工智能与可持续发展目标间的关联度入手，将全部可持续发展目标划分为社会、经济以及环境三个领域维度，着重分析人工智能对相应领域施加的积极与消极影响，并提出打造可持续人工智能的若干建议。这表明，国际上对于AI与SDGs的研究正在推进，而这样前沿性的分析为人们深入理解AI对于SDGs的作用、指导企业利用AI贡献SDGs提供了决策参考和依据。

值得注意的是，关于AI的研究也不再局限于技术和应用。2019年3月18日美国斯坦福大学宣布成立“以人为本”人工智能研究院（HAI），由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科学家李飞飞和哲学教授约翰·埃切曼迪联合担任院长，致力于推动人工智能领域的跨学科合作，让科技以人为中心，并加强对人工智能社会影响的研究。人工智能在改善人类生活方面展示了巨大潜力，但同时也带来很多潜在风险，HAI的成立旨在减少人工智能的危害，更好地利用人工智能提升人类生活质量。横跨AI产业界和学术界的李飞飞此举表明，AI造福人类的美好愿景正从理念倡导向有针对性的研究转变，且随着当前AI发展加速，人类需要尽快找到规范和引导AI造福人类的实践路径。

实际上，我国一些专家已经在运用人工智能等技术助力SDGs。中国科学院院士郭华东带领团队编制的《地球大数据支撑可持续发展目标报告》，于2019年9月由中国代表团在第74届联合国大会上发布。该报告采用多源数据采集、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技术方法，对6个SDGs目标下的20个指标进行剖析，实现了动态评估相关SDGs目标在全球和国家的进展。7

另外，我国一些有远见的企业也在主动探索人工智能向善、造福人类的路径。比如在2019年4月联合国人居署举办的主题研讨会上，腾讯首席探索官网大为（David Wallerstein）现场分享了在人工智能应用领域的新思考——AI for FEW （Food， Energy， Water），即让人工智能为食品、能源和水等地球级大问题寻找解决方案;同年11 月 11 日，腾讯正式公布全新的使命愿景——“用户为本、科技向善”，强调“推动科技创新与文化传承，助力各行各业升级，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旷视联合创始人、董事长兼CEO印奇于2019年8月在致投资者的公开信中针对如何构建一个可持续、负责任、有价值的人工智能生态提出思考，并表示“作为人工智能领域的先行者，我们有责任确保科技向善，造福世界”。2020年5月，百度启动百度星辰计划，将建立一个开放的平台，联动开发者、创作者与合作伙伴，推动人工智能等重要技术在社会责任领域的应用落地。从我国这些人工智能领先企业的行动来看，他们不再仅仅聚焦以商业价值为导向的AI产业发展，而是主动探索以AI解决社会问题为导向的公司愿景和战略。既然SDGs是当前关乎全人类福祉的共同愿景，也是最紧迫的挑战，亟需AI等科技释放价值和潜能，因此可以预见AI助力SDGs将成为企业践行AI造福人类愿景的现实需求和必然选择，而要加速这一行动，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和引导。

四、我国AI规划：以人类可持续发展为中心

近年来，我国政府主动抓住人工智能发展的重大战略机遇，积极布局，做好规划，发展与治理同步，努力推动我国新一代人工智能健康发展。

2017年7月，国务院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提出了面向2030年我国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的指导思想、战略目标、重点任务和保障措施，部署构筑我国人工智能发展的先发优势，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和世界科技强国。特别是在指导思想部分明确提出“前瞻应对风险挑战，推动以人类可持续发展为中心的智能化”。

2018年10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人工智能发展现状和趋势举行第九次集体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学习时强调，人工智能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要驱动力量，加快发展新一代人工智能是事关我国能否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机遇的战略问题。要深刻认识加快发展新一代人工智能的重大意义，加强领导，做好规划，明确任务，夯实基础，促进其同经济社会发展深度融合，推动我国新一代人工智能健康发展。实际上，人工智能已经连续三年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2019年3月19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七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促进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指导意见》。会议指出，促进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要把握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的特点，坚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以产业应用为目标，结合不同行业、不同区域特点，探索创新成果应用转化的路径和方法。正是在政策引导和良好市场环境的驱动下，我国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迅猛。

同时，我国积极加强人工智能治理。2019年4月，国家人工智能标准化总体组第二次全体会议发布《人工智能开源与标准化研究报告》《人工智能伦理风险分析报告》两项研究成果。2019年6月17日，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专业委员会发布《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原则——发展负责任的人工智能》，突出发展负责任的人工智能的主题，提出了人工智能治理的框架和行动指南，旨在更好协调人工智能发展与治理的关系，确保人工智能安全可控可靠，推动经济、社会及生态可持续发展，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另外，越来越多企业也开始重视人工智能安全与伦理问题，成立伦理审查委员会，重视其AI产品的社会伦理影响。

由此看出，我国政府从 “推动以人类可持续发展为中心的智能化”到确保人工智能安全可控可靠，推动经济、社会及生态可持续发展，已为我国AI发展指明方向、提出要求。在人工智能处于大规模产业化的前期，8如何理解和落实这一要求，需要政府、产业界、学术界、行业组织等多利益相关方共同探讨、达成共识。就在5月19日“新一代人工智能与可持续发展目标（AI for SDGs）”项目线上专家研讨会上，来自不同领域的AI专家也表达了这样的期望，中国企业联合会、中国企业家协会常务副会长兼理事长朱宏任更是明确提出：“把握方向，抓住时机，以新一代人工智能推进可持续发展”。可以说，AI for SDGs是落实“推动以人类可持续发展为中心”需求的重要内容，以AI for SDGs为导向支持和推动中国形成人工智能健康发展新格局，正当其时。

基于国际国内对于推动AI造福人类、助力可持续发展达成共识的背景下，我们认为，推动新一代人工智能以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为导向，促进人工智能与经济、社会发展进行深度融合，是人工智能实现健康发展的重要路径。下一步，将新一代人工智能和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深度融合，为人工智能产业政策制定、技术研发、组织决策提供基础性研究支撑和借鉴性方案，为人工智能推动可持续发展提供明确的示范和路径参考，是亟待深入研究的重要课题。

参考资料：

1.韩东，陈军：《人工智能：商业化落地实战》，清华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2.中国电子学会/CIE智库《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白皮书（2017年）》

3.周志敏，纪爱华：《人工智能：改变未来的颠覆性技术》，人民邮电出版社2017年版

4.腾讯研究院等：《人工智能》，中国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

5.https：//sustainabledevelopment.un.org/tfm

6.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38554769_The_role_of_artificial_intelligence_in_achieving_the_Sustainable_Development_Goals

7.参见《强化科技引领 举全社会之力推进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2020年第1-2期

8.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2018年中国互联网行业发展态势暨景气指数报告》

本文为《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和中国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联盟共同开展的“新一代人工智能与可持续发展目标（AI for SDGs）”研究项目的成果之一，该研究项目得到了工业与信息化部科技司的指导。本文由项目负责人于志宏、林波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