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埃克苏佩里:永远的小王子

2020-07-20 16:29许晓迪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20年7期
关键词:佩里埃克小王子

许晓迪

1944年7月最后一天,法国南部蔚蓝海岸艳阳高照。一夜没睡,8时45分,飞行员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驾驶未经武装的P38型侦察机,从科西嘉岛北边的巴斯蒂亚启程,冲入万米之上的高空,就此失去踪影。

2008年,德国前纳粹空军飞行员里佩特在《圣埃克苏佩里:最后的秘密》中承认,是他击落了那架飞机。二战结束后,里佩特得知,圣埃克苏佩里就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失踪的,而且飞机型号相同。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早在学生时代,他就读过这位作家的书,梦想与心中偶像见一面,却没想到战争竟让他们在天空短暂相遇、又生死永隔。

对全世界读者来说,圣埃克苏佩里的盛名来自《小王子》。在这篇20世纪流传最广的童话中,来自B612星球的金发小男孩,最喜欢观赏夕阳沉落的美丽晚景,“有一天,我看了43次日落”。

真的猛士

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飞机是他认识世界的工具。

1921年6月18日,在交了2000法郎的学费,上了11堂、为期3周的双控飞机课程后,圣埃克苏佩里第一次进入驾驶舱。

凭着这11堂飞行课打下的底子,圣埃克苏佩里开始了自己的飞行之旅。1926年,他加入拉泰科埃尔航空公司,与航空史的先驱人物梅尔英兹、吉约梅一起,开拓了法国—非洲—拉丁美洲的航线。

那时的航空业正处于创始阶段。飞机发动机性能不太可靠,平稳飞行的飞机会毫无预兆地哗啦啦一阵响,朝地面直跌下去。夜航时,飞行员坐在驾驶座上,看到的只是星光与仪表盘上的荧光指针,其余漆黑一团,浮云、山峰、峡谷、海面,甚至岩顶的几棵树都充满杀机。

即便在勇者如林的飞行员中,圣埃克苏佩里也算“真的猛士”。有一次,飞机引擎过热,不断摇晃、喷烟,旁边人已经开始脱鞋袜,准备跳海逃生,坐在驾驶座上的圣埃克苏佩里却在纸上涂鸦,还转过头来露齿而笑,展示他的画。他们跌跌撞撞地飞了400千米,终于平安落地。圣埃克苏佩里仰望星空,低头在航空日志中写道:“机况良好,无特殊状况可报告。”

正是在长期飞行的孤寂、狂暴以及不时的命悬一线中,圣埃克苏佩里开始写作。飞行给了他类似上帝的俯视视角,从高空中,他看到“地球的主要根基是山、沙和盐碱组成的底座,生命在这里,只是像瓦砾堆上的青苔,稀稀落落在夹缝中滋生”;也看到地球上生命形成的偶然性和脆弱性:一次火山爆发,一次海陆变迁,一场风沙可以毁灭一种文明。

在《夜航》《风沙星辰》《人的大地》中,圣埃克苏佩里记录下自己与伙伴们的一次次历险与奇遇。在西撒哈拉的茫茫沙漠中,他与两个邮航的小伙伴,从行李舱内拖出五六个货箱,把它们倒空排成一圈,在每个箱子里点一支蜡烛,“等来的可能是黎明获救,也可能是摩尔人的袭击”;在安第斯的冰天雪地中,他的同事吉约梅,在邮包中躲了48个小时以等待暴风雪过去,又在毫无目标的茫茫白色中走了六天六夜,最终安全归来。

吉约梅说:“我发誓,我经历的一切不是其他动物能够忍受的。”这句收录在《风沙星辰》里的名言,成为法国文学史上最常被人引用的一句话。“人类有能力克服任何险阻”始终是圣埃克苏佩里书写的中心主题。

来自B612星球的小男孩

1942年,当法国被纳粹占领之时,圣埃克苏佩里正在美国纽约写他的《小王子》。

3年前,法德刚一交战,圣埃克苏佩里就应征入伍,参加空中侦察行动。他的年纪几乎是同袍的两倍,每次飞行时,旧伤常常引发高烧,但为了留在空军,即使全身酸痛,烧到41摄氏度,他仍然苦撑着。

不久,维希政府与希特勒签订停战协议,复员后的圣埃克苏佩里沉默彷徨了一段时间。曾在他笔下出场的飞行员同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只剩下我这个齿牙稀松的孤独老人回味往事”。

他决定开始新的生活,辗转北非、葡萄牙来到美国。在纽约,他从战场上的无名小卒成为过着舒适、优渥生活的作家,心境上却极度苦闷忧郁。纽约是法国流亡者的大本营,却分裂成两个势不两立的阵营——维希派和戴高乐派。圣埃克苏佩里主张“法国高于一切”,要大家捐弃前嫌、共同抗敌,却为两方所孤立和中伤;而他寄予厚望的美国,在此时选择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他的写作大多在晚上,总是准备一个大托盘,摆上好几杯又浓又黑的咖啡,白天醒来时发现自己枕着手臂,趴在桌上。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删除的文字远超过保留下来的部分,编辑不催,永无完稿的日子。

在1942年无数杯咖啡陪伴的夜晚里,圣埃克苏佩里写完了他的《小王子》。书中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在他的生活里找到原型:小王子用来煮饭的火山来自南美洲的巴塔哥尼亚高原,猴面包树来自非洲的达喀尔,都是他早期驾驶飞机开拓航线时看熟的风景。而飞行员在沙漠坠机的经历,来自他1935年遭遇的一起事故。因为干渴,他和助手喝了酒精、碘酒和纯乙醚,眼前不断出现幻觉:总是向后退的湖,子虚乌有的阿拉伯商人,地平线上闪动的火把……这一切,都被写进了故事中。

那朵玫瑰,则是他的妻子康素罗·桑星,一位典型的南美美人,与玫瑰一样任性虚荣、喜怒无常,又活泼热情,充满艺术气息。从巴黎、北非到纽约,他们彼此相爱又彼此背叛,互相抱怨又互相珍视。

1943年,《小王子》在美国出版。在战火四处延烧时,圣埃克苏佩里写下这样一个奇幻童话:坠机的飞行员在沙漠遇到一个男孩,他说自己住在一个遥远的星球,与一朵玫瑰相伴。这朵玫瑰让他痛苦,于是他乘坐一群迁徙的候鸟逃离了自己的星球。他一路游历,最后来到地球,驯服了一只狐狸,与一条蛇达成了死亡协议。

这个来自B612星球的小男孩,到底想和地球上的人们说什么?

小王子的领悟

不论是小王子、飞行员还是狐狸、玫瑰,他们的台词闪闪烁烁,憨傻稚气,又暗含深意。

有人读出了童心的宝贵:大人们只看表面,小孩子用心观看,才能发现本质。

有人读出了人性的缺陷:那些为权势忙碌的政客、为金钱奔波的商人、用酒精麻痹自己的酒鬼、日夜工作却不知为何的点灯人……看似荒诞离奇,却真实地存在于现实生活里。

有人看到了情怀与责任感:小王子为他心爱的玫瑰竖过屏风、除过毛虫、浇过水,这是一切爱与心血的焦点,小至每个物与人,大至社会、文明与星球。

在1942年,圣埃克苏佩里以一个孩子的眼光,重新审视这场战争和身处的世界,这其中有他最深刻的关怀。

或许正是出于小王子对玫瑰的责任感,43岁那一年,圣埃克苏佩里带伤重回战场。对他来说,在德军的炮火攻击下壮烈牺牲,其中的速度快感与甜美滋味,仿佛小王子碰上毒蛇。一年后,他也如小王子那样消失了,钻入云端后失去踪影。25天后,巴黎解放。

在他去世后,《小王子》成为法语文学中译本最多(250多种语言)、销量最高(2亿多册)、最为世人所钟爱的作品,被改编成无数的电视、电影、音乐剧、歌剧、芭蕾舞剧。

1979年,《世界文学》3月号杂志上刊登了萧曼译的《小王子》,这是中国大陆出现的最早译本。此后,马振骋、周克希、柳鸣九……法语界的重量级学者和翻译家,相继推出自己的译本。

《小王子》中的插图,都出自圣埃克苏佩里之手。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喜欢在餐馆、咖啡馆、酒吧的提花餐巾紙上,任意涂抹一个“孤独的小人儿”,有时戴一顶王冠坐在云端里,有时站在山巅上,有时欣赏蝴蝶在花间飞舞。最后一幅画,是一颗孤星下两条寂寥的交叉线。这是小王子在地球上消失的地方,在圣埃克苏佩里看来,“这是世界上最美丽、最伤感的景色”。

小王子在告别地球前对飞行员说:“当你在夜里望着天空时,既然我就在其中一颗星星上面,既然我在其中一颗星星上笑着,那么对你来说,就好像满天星星都在笑。只有你一个人,看见的是会笑的星星!这样一来,我给你的仿佛不是星星,而是些会笑的小铃铛……”

(摘自《环球人物》2019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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