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贝者”罗翔：与你遨游在法学的海洋

周文平

2020年3月，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人坐在镜头前，凭着几句简单的开场白，便以旋风般的速度在视频平台B站创下最快“涨粉”记录：一条视频，仅用两天，收获100万“粉丝”，被网友誉为“2020最速百万粉传说”。他就是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教授罗翔，他在视频中说：“也许我只是海滩上的拾贝者，但重要的不是炫耀我手中的贝壳，而是希望同学们能看见贝壳后面的大海是那么广袤和美丽。”

“刑法小王子”

有自己的讲课风格

今年43岁的罗翔是湖南耒阳人。1995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选择专业时，父母从实际出发，提出建议：“你是文科生，不学经济就读法律。”最后，罗翔选择了法学专业。求学期间，他发现刑法是一门体系非常严密的学科，并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它。为了进一步深造，他先后到中国政法大学和北京大学学习，最终获得刑法学博士学位。

学生时代的罗翔无疑是优秀而骄傲的，他的成长路径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大的波折，但这也让他陷入某种不可言说的虚无。读博期间，罗翔常和朋友组局，一群人喝酒聊天，说时事、说政治、说理想，年少不识愁滋味，他却能把自己说到泪流满面。等到第二天酒醒，一切激烈的情绪都好像随着眼泪消散了。

直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罗翔经过天桥时遇到一个老太太。老人家穿得破破烂烂，随身带着一个大编织袋和一个旧旅行袋，罗翔想上前去给点零钱，没想到老太太却向他询问上访该去哪里。他停下脚步，得知老太太是为了儿子不远千里孤身来到北京，便打电话问来了援助中心的地址。老太太听完扑通给他跪下了。罗翔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撼：“仅仅是问个路，一个六旬开外的老人居然向我下跪。”他心中的迷雾好像也被这一跪震开一个角，并意识到那些在酒局上的高谈阔论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现实中的法制还任重道远。

毕业后，罗翔再次面临选择未来方向，这次，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校任教，以期用这种方式影响法治课程。法律枯燥难懂，他很快发现，如果只按照呆板的教材进行讲解，学生会学得很累，可如果用一种趣味性故事引导，能够让人坚持，效果会好很多。于是，罗翔开始频繁引用各种真实刑事案例来丰富课堂内容，他通过山西割舌案讲刑讯逼供，通过青海苏丽案讲虐待，通过黄静案、郭利案讲敲诈勒索……这些案例听得学生们时而愤怒，时而感慨，同时对法律规定的存在和不断修正倍感深刻。

“越是举这种例子，越能使学生记住知识点。”罗翔这样形容自己的讲课风格，“就像我们湖南人做菜，肯定都得用葱姜蒜爆锅。不同的课堂就像炒不同的菜，不一样的只是食材，但都得爆锅。”罗翔的“投其所好”自然赢得了广大学生的欢迎。因为谦逊幽默，他被学生亲切地称为“刑法小王子”，蝉联“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大老师”多年。在中国政法大学，罗翔的课一座难求，有学生说：“为了抢座，我早上六点半一开门就去座位上贴条。”更夸张的时候，200人的阶梯教室连过道都贴满了条，窗台上也坐满了人。为了避免选上课的学生没座位，罗翔只能通过提前抽签固定选课学生的座位，而抽到了前排的学生则开心得像中了奖。

“律界顶流”用单口相声讲法律

除了当老师，罗翔在校园之外还有多种身份，博士在读时他就在法考机构从事学生培训，只不过后来因为想更多地陪伴家人，37岁的罗翔才不得不从此“退出江湖”。

2017年，一家全国司法考试平台的负责人找到罗翔，想请他来授课，罗翔直言只想教好自己的本科生。负责人并不气馁，而是问罗翔：“您在大学讲课，每年影响多少人？”罗翔回答道有好几百人。负责人接着说：“我们这个平台有几十万学生，如果你真的想影响更多人，这个舞台更大。”罗翔被这句话打动了。其实，学术界一直认为从事法考培训是不务正业，但罗翔并不认同， 他觉得这些准备法律职业资格考试的人可能才是真的愿意从事法律的人，这些人才更有可能影响中国的法治进程，培训他们和在象牙塔从事学术研究相比并不丢脸。

2019年3月，罗翔录制的网课视频因极具个人特色而被学生剪辑上传到网上，一开始只是学生的自娱自乐，渐渐地，越来越多对法律不甚了解的人也对这个法考视频感兴趣起来。在一则视频中，罗翔讲述了一个案例：一名险被强暴的女子把歹徒推进粪坑，歹徒三番两次试图往外爬时，都被女子一脚踹了回去。有人对这几脚颇有争议，认为这属于“事后防卫”，而非“正当防卫”。可罗翔不认同，他说：“你想，如果是你，这个男的往上爬，你踩不踩？你踩。拿不拿石头砸？肯定要砸，但砸的时候别把粪溅到自己身上。”罗翔把严肃枯燥的法律讲得绘声绘色，让人在听相声般的轻松氛围里不知不觉学到很多法学知识。

“我强奸我自己犯法吗？”“我用望远镜看女生宿舍构成犯罪吗？”“如果有只熊猫要咬死我，我能不能把熊猫打死？”……罗翔所列举的法考案例往往带着浓重的伦理色彩，一位观众评论道：“虽然标题骇人，但干货十足，配上罗老师单口相声式的讲解，就连我一个非法学专业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2020年3月9日，罗翔受邀把自己的刑法课“搬”上B站。一時间，罗翔被称为“法考郭德纲”“律届段子手”，堪称“律界顶流”。

“佛系网红”自卑视己

罗翔很少看自己的视频，有学生发给他，他一看才发现自己讲得还挺有趣。有时候罗翔也会收到一些自己被编辑过的“鬼畜视频”，他并不反感，反而认为只要不歪曲事实，“鬼畜”也是不错的手段。不过，随着热度发酵，一些恶意剪辑也随之出现。在一段网络视频里，罗翔的话被掐头去尾地放出来，歪解了他的本意。罗翔当天就发了一条微博：“希望同学们不要以恶搞娱乐的态度去学习法律。”

罗翔火了，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变化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感到不可思议。有人传言他是明星高圆圆的前男友。他感到很困惑：“肯定不是这么回事，我怎么认识她？”牙刷、面膜、网络游戏等一些千奇百怪的商业代言也找到他，罗翔被其中的荒诞感逗笑，并一一拒绝：“都是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在罗翔看来，自己就是一名普通教师。离开讲坛，回到现实生活中，他觉得自己“挺闷的”，跟身边的人也不怎么讲段子，甚至连说话的语速都放缓了。除了每天早上和睡觉前看会书，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即便是年轻时高谈阔论的酒局，罗翔也去得少了，去了也多是在一旁沉默，只有说起和法律相关的话题才会激动起来。

5月初，罗翔的名字上了微博热搜，他听说后忍不住去搜索了一下，之后笑起来，笑声里有点腼腆的自得，随后马上自省：“我知道这是虚荣。”每当罗翔稍稍取得成就时，他就会想起外公的教导。外公临终前在病榻上留下一纸遗言：“后辈子孙当自卑视己，切勿狂妄自大。”

外界把他捧得很高，让罗翔始料未及。罗翔很高兴，因为他看到了大家对公正、公义的追求，对接地气讲解的需求。他同时明白：“即使出现的不是我，也会有别的‘罗翔老师。而我是恰好出现的那个，被人们选中的那个。祸兮福兮，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