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的电影《世界》艺术表达

2020-08-04 09:29陶一晨
卫星电视与宽带多媒体 2020年9期
关键词:突围底层速度

【摘要】“我们是飘的一代,飘在这个世界。”贾樟柯的电影《世界》就聚焦于从农村飘到城市“飘一代”们的现实困境。“飘”意味着离开,电影男女主人公赵小桃与成太生离开家乡,离开家庭,离开家人,被困锁于北京西郊的象征着现代化与全球化的世界公园里。白天一场场异国视觉盛宴服务,晚上又回到真实的底层生活,他们不属于眼前的世界,也早已不属于过去,只能成为孤独的漂泊者。不断加快的现代化进程中,他们是被隔绝在速度铁笼中的囚徒,被剥夺掉了仅有的经验与安全感。电影的末尾煤气中毒的两人并排躺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冬季黎明的烟囱烟雾缭绕,让天地一片浑浊,似乎也要吞噬掉他们内心的尊严与梦想,赵小桃却说:“我们才刚刚开始。”或许绝望之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关键词】漂泊者 底层 速度 困境 突围

【作者简介】陶一晨:在读硕士,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传播学专业。

中图分类号:J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0348(2020)09-125-03

[Abstract] "we are floating generation, floating in the world." Jia Zhangke's film the world focuses on the real dilemma of the floating generation from the countryside to the city. "Gone with the wind" means leaving. Zhao Xiaotao and Cheng Taisheng, the hero and heroine of the movie, leave their hometown, family and family, and are trapped in the world park, a symbol of modernization and globalization, in the western suburb of Beijing. They do not belong to the world in front of them, nor to the past. They can only become lonely drifters. In the accelerating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they are prisoners isolated in the cage of speed, deprived of their only experience and sense of security. In winter, the smoke from the chimney at dawn makes the world turbid, which seems to devour their inner dignity and dreams. Zhao Xiaotao said, "we are just beginning." Perhaps the vanity of despair is the same as hope.

[Key words] the bottom speed dilemma of the drifter breaks through

1. 孤獨的漂泊者:前方不见出路,身后谜舟已逝

世界公园之中的打工者们,终于站在了梦想与期盼中的北京,却又被边缘化为这个空间的中孤独“漂泊者”。印度裔英国作家奈保尔在他的《抵达之谜》中,曾赤裸表达出人们抵达异乡灵魂肉身皆无处皈依的尴尬——前方不见出路,身后谜舟已逝。

“世界公园”是被压缩、被抽掉所指和被商品化了的 “奇观”集合,成为当代中国普通大众离“世界”最近的想象空间。然而屏幕里经常出现一种对比性画面去解构观众视觉中景观所唤起的对空间的想象:赵小桃自豪的告诉男友“我要去印度”,紧接着她所坐的循环观光电车就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美国白宫后一群扛着桶装水的公园保安径直走过埃及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法国埃菲尔铁塔下,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缓缓停住。这是“不出北京,走遍世界”宣传语的最好验证,但“不出”与“走遍”之间巨大的空间悖论又提醒着我们:华丽只是假象 , 艰辛的生存才是真相。

在整个世界的繁华似锦与潋滟水光从不属于小桃和太生,身后那个肮脏阴冷的宿舍才是。讽刺的是,连这个宿舍也是临时的,“一个人假如不能拥有一所房屋,他就不可能参与世界事务,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们只是世界公园里的背景,在那个浓缩“世界”的地方,虽然到处都是建筑,但是这里不是供他们栖居的地方,他们被抛弃在车站旅馆、宿舍后台、无人参观的虚拟飞机,在没有隐私的空间里,难堪地谈情说爱。

他们随心所欲地游走于 “仿像”之间,并且将这种伪经验无意识地接受为自身世界经验的全部时,真实的世界便如戴维·哈维所言内在地崩溃了。换言之,长期的迷失与漂泊让他们没有了归属感和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太生威风的对着从汾阳刚进北京城的“二姑娘”介绍:“这是美国的曼哈顿,这是双子星大厦”对比刚刚进城的“二姑娘”,他们自以为的略高的身份和生活环境让他们洋洋得意,长期的身处“景观社会”的生活,让他们产生了错觉,意识不到那些带有“主人”姿态的话语完全建立在一堆被抽空了所指的符号堆积而成的封闭的景观中,讽刺的是,在这个景观中,他自己也是作为商品出现在游客的视线中;可悲的是,当游客散去,仿像褪去光芒,他又要再次承受作为“漂荡者”的孤寂、悲痛与分裂。

景观背后不仅是个人的伪经验,还有被商品化的人际关系。这些让他们经历着心灵的裂变和人性的嬗变,漂泊者的“根”再也无法维系。成太生带着最朴实的愿望出发,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来到北京,许下“一定要在北京混出名堂,让小桃好好享受”的誓言,这是他的“根”。然而,生活在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简单地呈现为物与物的商品关系的时代,让他忘记了为什么出发。当赵小桃拒绝与他发生肉体关系时,他愤恨地说,“你就装吧 , 现在什么年头了,你还装纯装处女。”赵小桃与他发生关系后,想要一辈子与之相守,而他在床上冷淡地说,“这年头谁也靠不住,我也靠不住,你只能靠你自己。” 成太生在都市中“异化”,变得自私而冷漠,寻求伦理秩序之外的一晌贪欢,很快与另一个有夫之妇玩起了暧昧游戏。但是显然他也没有彻底适应“世界之窗”以外的情感游戏规则,当那名女子前往巴黎寻找自己的丈夫,他又黯然回归自己卑微的身份与一地鸡毛的生活。折射了生存在虚拟的全球化的仿像中,永远不可抵达“真实”的人们,自我认知的错位与沉迷其中的尴尬和无知。

片中的每一组人物都是支离破碎的,有的人没有过往,有的人没有去处,甚至有的人只是带来了一股气息。比如来自俄罗斯舞蹈演员安娜,无人知晓她要来到北京世界之窗做舞蹈演员,也没有交代为什么她要离开世界公园去KTV做特殊服务者。电影以不知内情的目击者视点讲述着一系类事件,隐喻外来者们漂浮不定的碎片化生存状态,以及我们对边缘人群的习惯性漠视。

2. 速度的囚徒:一天一世界,寸步也难行

世界公园是一个虚拟的景观,赵小桃与成太生们身在其中,自诩周游世界,殊不知他们只是方寸之地的“囚徒”,围困他们的,不仅有公园景观的封闭,还有“速度”无形中的隔绝,他们正被一个外面那个更大更快的真实世界所抛弃。

山西的小桃、太生到北京寻梦,温州女人异乡寻夫,山西男人孤身闯蒙古,俄罗斯女人安娜在中国沉沦。这些异乡人都曾表现出了对那个灯红酒绿、高楼大厦的世界的向往。然而他们只能进入钢筋水泥、运输网络包围的世界,在这里,所有的空间都是此地,所有的时间都是此刻,这是现代化引以为傲的速度与效率,但是背后裹挟的是赵小桃们回不去的家乡,融不进的城市和想象不到的世界。

辍学后的“二姑娘”望着建筑工地上呼啸而过的飞机,只能想象上面坐的都是有“钱”人。“钱”成为打破壁垒、自由移动、甚至改换世界的敲门砖。在这种吊诡的生存逻辑中。为了换取融入城市的机会,二姑娘只能高强度的劳动,最终倒在了夜晚的工地上。二姑娘死了,工地负责人用习以为常的冷漠,公式化、娴熟化地处理事故,他的父母从呆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漠然地解开衣服的领扣,将钱分三次,装入衣兜。一个生命的价值被快速地、廉价地、草率地货币化了。老宋对太生说“咱中国没别的,人多”,一个无关紧要的生命的消失,他不会对真实世界的速度有任何妨碍。

赵小桃想要出国的地方继续寻找梦想与自由,可讽刺的是,她每天只能呆在世界公园里,穿着印度纱丽、日本和服、空姐制服来满足游客窥视外国风情的愿望。昔日好友安娜的命运让她明白了如今的飘泊不是所谓的自由与梦想,不断游荡的人最终只會被封闭在囚牢之中,小桃的梦想幻灭,当她想抓紧她仅剩的美好爱情时,却发现男友成太生早已无情背叛,她的爱情走向幻灭。她在沉默中开煤气自杀,走向了生命的幻灭。

人们的欲望无限膨胀,又被现实所束缚,没有能力挣脱。在这样的世界里向上攀登,寸步难行。

影片开头小桃出场时,身着演出服,沿着逼仄的后台一直喊问:“谁有创可贴?谁有创可贴?”……声音由响亮到疲惫再到烦躁,隐喻着异乡人们身心的创伤需要治愈。

3. 无奈的出逃者:身在何处 何以突围

作为都市空间里的漂泊者,维系着故乡的根早已不见,作为坠入在速度铁笼的囚徒,梦想的远方无法抵达。《世界》为我们照亮一个鲜为人知的“世界角落”,也让我们感受到了底层空间对人的围困与压迫。整部电影折射出的都是“我在何处 何以突围”的焦虑。

在虚拟世界里工作的小桃,以各种方式实践着逃离的方式。央求成太生带着她去老宋家,应邀去参加秋萍的Party。贾樟柯用Flash动画的手法让她一次次飞向天空。从农村来到城市的“二姑娘”,望着工地上空正在爬升的一架客梯,也发出了对外界的遐想。无论是什么交通工具,都是想象的载体,勾连起离开的热望,是冲破束缚的潜在理想,但是交通工具虽然让有了“出走”的可能,但在这里却只留下“想走而不能”的无奈。我们可以看到企图出逃的人们,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与一个虚拟世界之间奔忙、往返的壮丽景观。

整部电影在生命个体的高贵和尊严上用力着了墨,让我们看到了底层工作者在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始终保持着生命尊严和向往美好的心灵。山西小伙“二姑娘”为了加班费在抬了一天水泥后选择加夜班 ,以致摔成重伤致死,临别之际,他颤颤巍巍地在一张香烟纸壳上的写下他的遗言,是他欠别人钱的一张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个人名和所欠金额,最多的是50元,最少的只有几元。赵小桃面对大款提出包养,她选择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不容许别人侵犯。面对男友的讽刺,她坚守自己的纯贞只为守护心中长相守的愿景。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她在是一个不合时宜严重落伍的“古典精神”符号,却张扬了人格的尊严和爱情的神圣。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怀着理想的“二姑娘”、“赵小桃”来到城市,却迅速被巨大而无形的东西所湮没。这些牺牲与代价是一个惨烈时代的特征,也是这部优雅、戏仿式地的影片对世界的残酷反击。

这或许就是导演给予观众的关于“突围”的隐喻,在生存状态的荒诞与边缘中,依然不忘给予灰色生命稍许光明的向往。

4. 结语

世界公园如同居伊.德波所说的“景观社会”,如今整个社会又何尝不是一个放大了的世界公园呢?在它美丽的景观下面是残酷的生活,并根据空间位置形成了一张等级森严的身份地图, “区隔”了生活其间的人们。赵小桃、二姑娘们像爬山一般从底层的太原农村开始,向以北京为代表的城市中心迁移,不断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在这个过程中,世界的时间和空间日益跟他们自身相分离,这些无奈的出逃者最终在地理图谱中留下了一串串“血”的注脚。

正如贾樟柯自己所言:“这座城市几年间变成了一个大的工地,一座大的超级市场,一座大的停车场。一方面是各种各样的秀场歌舞升平,一方面是数以万计的 人失去工作,一方面是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方面是血肉之躯应声倒下。那些来自外地的民工,用牺牲自己健康和生命的方法点亮夜晚城市的霓虹。”

但是最后,贾樟柯用电影完成了自己的社会文化记录,对进城民工身体空间的围困与心灵空间的焦灼致以深情、深切、深入肌理的投注。用镜头语言呐喊:他们就在那里,我们能视而不见么?

媒体对生命的关怀有多少,根本取决于贡献了多少有价值的知识话语。当我们停下脚步,环顾现实生活,不难发现资本至上的逻辑被越来越多的人奉为圭臬,对底层的压榨剥夺披上了合理性的景观外衣。直面景观之下人的困境需要勇气, 身为当代知识分子需要这样“一厢情愿”的坚守和创作意图。

参考文献

[1][德]汉娜·阿伦特《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刘锋译,载汪晖、陈燕谷主编化与公共性》,三联书店.1998 年6月版.

[2][美]戴维·哈维著,阎嘉译.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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