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来

2020-08-14 05:12佟掌柜
中国铁路文艺 2020年8期
关键词:田丰老二欧阳

佟掌柜

过完90岁生日的第三天晚上,爷爷背靠在沙发上泡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父亲看水凉了,就把爷爷的脚拿出来,准备用毛巾擦干。

爷爷突然瞪圆了眼睛,身子使劲往后缩,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父亲赶紧拍拍他:“爸,又做梦了,擦干脚赶紧上床吧。”

爷爷看了看父亲,似乎回过神来:“儿子,我要走了,刚才我看见师长了。”

父亲听爷爷的声音有些异样,心没来由地一紧,说:“爸,您别乱说,去年病成那样都没事。现在好好的,走什么走,您是太怀念老师长了。”

“确实看见他了,他冲我招手呢。”

“爸,您能活到100岁。现在国家政策好,100岁以后社区每月还多给补助300元呢。”

爷爷呵呵笑了,脸色竟有些红润:“老子没白革命,能过上这样从前连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值了!”

他穿上拖鞋,下地,也没让父亲扶,回到卧室躺到床上,自言自语说:“哎,可惜师长没活到今天。当年过草地的时候,要是没有他那头大黑骡子,你老子早死球了……”

这些话爷爷不知说过多少遍,可今天父亲还是觉得怪怪的,他担心地问:“爸,您没事吧?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咱去医院吧。”

“我沒事,哪也不难受,你快睡去吧,明天想着让晓临带雅儿回来,我想他们了。”

父亲答应一声,给他盖好被子回到客厅,拨通了我的手机,说:“儿子,你爷爷想你和雅儿了,明天下班赶紧过来。”

这两天公司正要接一个大单,我这个部门经理忙得顾头不顾腚的,听父亲说让我带女儿去看爷爷,不耐烦地说:“爸,过几天行不?我都要忙死了。”

“混蛋,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你爷爷白疼你了!”父亲顿了顿,“儿子,刚才你爷爷说话怪怪的,又喊‘不要过来,又说看见他们老师长了,我感觉可不对劲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正想着明天怎么和客户谈判呢,随口应付了句:“能有什么事,你这老共产党员还迷信。”

挂了父亲的电话,我就躺下了,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怎么就想起去年陪护爷爷的时候,也听他喊过好几次“不要过来……”

后来他病情好转,我就问他:“爷爷,您生病的时候,总喊‘不要过来,咋回事?”

爷爷刚从鬼门关转悠一圈回来,谈兴比平时浓,口齿不太清晰地对我说:“1935年,大概是8月吧,我们接到命令,从四川毛儿盖出发,进入草地。那草地,根本就不是人能过的地儿,汊河上全是水草,远远望去,像灰绿色的海子,看不到一个人、一只鸟。进草地的第三天,下大雨,我身上带的青稞麦被淋湿了,成了疙瘩,把喉咙塞得满满的,根本咽不下去。好不容易熬了一夜,差点没冻死。早上赶路的时候,看见几个人背靠背坐着,一动不动,我上去一推,发现他们的身体早就僵硬了。我那时才16岁,吓坏了,也不敢哭,跟着大伙儿小心翼翼地走。突然,我们排长陷进了泥泡子,他旁边的战士去救他,结果自己也陷了进去。排长对我最好了,我像疯子似的往前冲,想去救他,班长狠命地抱住我,只听排长和战士大声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淹没,只剩下两顶军帽在泥水上飘啊飘的……”

爷爷讲的时候好几次用他的小手巾擦眼泪。

好像刚迷糊着,电话就响了起来,我眼都没睁就拿起电话:“喂,谁呀?”

“儿子,你爷爷走了……”

电话那端传来了父亲的哭声,我蹭地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爷爷走了?!天,怎么这么急?!您别哭,我马上过去。”

我开着车往父亲那儿飞奔。一路上死的心都有,为什么父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不过去呢。

爷爷躺在那儿,就像睡着了一样。

父亲跟我说,他半夜起夜的时候,发现爷爷卧室没有光亮,他很奇怪,爷爷卧室的小台灯从来都是开着的。他突然想到一句老话,推开门走到床边,看爷爷一动没动,伸手一摸,身体已经凉了。

父亲说话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爷爷动了,他摆着手,嘶哑着喊“不要过来……”

介子推逆转今生

华光明急匆匆地边走边给吴旭打电话:“二哥,我正要去老大办公室,你也过来下,老三不辞而别了!”

吴旭一听欧阳走了,没忍住骂出了声:“这个傻子!”他挂了电话,快步向董事长办公室走去。进门的时候,正听华光明跟田丰说:“大哥,三哥走了,也没留个话。他这是不愿意了,肯定是怪二哥前几天喝多管你要股份的事!”

吴旭撇了撇嘴,暗道,老三他有病,他愿意喝西北风我可管不着。前几年不提分钱玩命干,那是没办法,现在成立这么大一家公司,我们分点原始股,天经地义的事儿。

田丰、吴旭、欧阳、华光明是高中同学,高二的时候曾效仿桃园三结义,一个头磕在地上,并喝了一大碗滴进用针尖扎破手指头挤出血的老白干。

4个人上大学的时候各奔东西,但每年都约好回家相聚,每次都喝得昏天黑地才算作罢。

田丰大学毕业后不久,机缘巧合,遇到一笔利润百万的酒店装修大单,但必须有30万的启动资金。他父亲认为这笔生意有问题,不让他接。但他决意要做,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父亲给了他5万元。加上他上大学时,帮别人做平面设计攒下的3万余元,还差21万元。他找到几个兄弟,讲当年磕头时的誓言,讲成立家装公司的前景,讲哥几个一起创业的诸多好处。还真别说,4个人东挪西借,愣是凑够了30万。

他们招兵买马、拼死拼活、勒紧裤腰带,工程总算完工了,可甲方却濒临破产,没钱支付工程款,只得到了前期预付的20万款项。

这单生意虽然赔得很惨,但他们看到家装的前景和希望,那哥仨也看到了老大惊人的经商天赋和管理能力。4个人又折腾了3年,竟然在业界闯出了点儿名气,并正式成立一家集建筑装饰与文化创意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司。

谁知公司成立庆典的前几天,欧阳竟不辞而别,回老家了。

田丰想起那晚喝酒的事儿。几个人半斤白酒下肚,吳旭突然对他说:“老大,眼看着公司走向正轨,我也没啥用了,我想我该走了……”

田丰一听这话,酒醒了几分,说:“老二,你这是打我脸啊,咱哥儿几个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后公司赚的钱,还不都是咱哥四个的。我田丰要是说话不算,就如此杯!”说完,啪的一声,把酒杯摔在地上。

吴旭一听,哈哈笑了两声,说:“老大,那我可想啥说啥了,对错你都别怪我。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你看是不是在公司成立前把原始股份算明白,写进公司章程里?”

还没等吴旭说完,欧阳脸红脖子粗地站了起来说:“老二,你咋恁不要脸,这公司还没成立呢,就要分钱了?这几年老大啥人咱们都看到了,他天生就是经商的料!公司能走到今天,都是老大带得好……”

田丰一听欧阳的话,没搭茬,心里暗自思忖道:“这个傻子,这话接得咋这么遭人烦。说你不对吧,你说我天生适合经商,这没错啊;说你对吧,老二和老四咋想?以后用人的地方多着呢,赏罚分明是必须的,不然,谁跟你干啊?”

华光明知道欧阳倔,一会儿不一定还能冒出啥话来,赶紧举起杯,说:“都别嚷嚷,今天咱哥四个就喝酒,就喝酒……”

田丰收回记忆,看了一眼耷拉着脸没言语的吴旭,问华光明:“四弟,你怎么想的?”

华光明暗想:“老二要股份有道理,自古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例子多了去了,没有股份,谁能安心?老三也是,说走就走,显得我和老二是小人了。”

“老大,你说咋办就咋办。”华光明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吴旭暗骂了句,好人都让你做了。

欧阳回老家后,欧阳的母亲很是不解:“儿子,你怎么就这样回来了,这几年岂不是白干了?”

“妈,您放心,儿子凭本事吃饭饿不死的。”

“那你也应该找他们说道说道啊!”

“有什么好说的。当初我帮老大,因为情谊,出自真心,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离开也出自真心,说别的反而没意思了。”

“要不我给田丰打个电话?”欧阳的母亲试探着问儿子。

“妈,您千万别打,还记得您以前给我讲过的春秋时代介子推的故事不?”

欧阳的母亲愣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好,妈支持你!”

不久,欧阳被一家装潢设计公司录用。一年后升职。

在公司新年酒会上,欧阳端着酒杯,涨红着脸对董事长表示感谢。

董事长戏谑道:“欧阳,原来你也会说客套话啊。”

欧阳的脸红了,说:“董事长,我……我是真心……”

“我拣个宝啊,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董事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其实,我们都该感谢一个人,没有他鼎力推介,并讲了你们哥几个创业的故事,也不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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