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12年风潮

2020-08-14 12:54孙颖
青年生活 2020年29期
关键词:师范学校风潮教育部

摘要:1912年,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发生驱逐校长吴鼎昌的风潮。风潮是在民初女子参政运动风起云涌的背景下发生的,带有明显的平权色彩。风潮中,学生因校长的种种不良管理办法而将其作为直接控诉对象,目的在于就教师队伍、教学公平等客观条件和必要机会向教育部提出要求。参与风潮的女学生,大部分受到辛亥革命和女子参政运动的影响,以自身所处不公平的教育环境为鉴,提出了完善女子教育的进一步要求。此次学校风潮,与热兴的女子参政运动,和反缠足运动,一起构成了中国早期妇女运动的整体景象。

关键词: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12年风潮;述评

一、前言

中国的女子教育于1907年得到清廷认可,女学生群体处于萌新阶段,学堂风潮较少关涉女子学堂。进入民国,女校中数量较多的师范学校,多有风潮发生。近代中国妇女运动的先锋们在争取到进入学校接受教育的权利以后,进一步对教师队伍、教学公平等客观条件提出了要求,这成为早期妇女运动爆发的主要原因之一。1912年,北京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女子学校——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发生风潮,学生有组织地上书教育部,要求更换校长。

在以往的研究中,关于近代中国学校风潮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清末和五四运动及以后;关于近代中国早期妇女运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废缠足、兴女学、女子参政三个方面。1912-1913年期间的妇女运动,由于女子参政运动的声势浩大,相关研究成果也最为丰富;导致关于这一时期妇女运动的其他方面的研究相对较少。本文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12年风潮为主要研究对象,以女子教育权为线索,补充对于当时妇女运动研究的一点不足。

二、风潮前情

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08年设立,初名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民初改称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12年5月,教育部任吴鼎昌为校长。[4]吳鼎昌[9],生卒年不详,1904—1905年期间留学日本速成师范学校,期间结识了范源廉,吴对范以“老师”相称。1906年4月到1911年4月,吴任职直隶学务公所图画科科员,期间袁希涛任直隶学署总务科长兼图书科长,吴与之交好。民国建立后,范源廉任教育部次长,袁希涛任普通教育司司长,二者向教育部举荐了吴鼎昌为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

自从清末新女学以来,女子教育持续发展,但在实际的办学过程中,人们“对于女学之态度极其冷淡,学生学问之有无,不深问也”,吴鼎昌对于女学的认识也停留在这一层面,“尝谓女子认识几个粗字,懂得一点儿裁缝、烹饪,以供家庭之驱遣足矣”[2]。其在任职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期间(1912年5月到1913年3月),对于学校的管理方法,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削减甲乙两班学生的学年资格

该校第二批招生发生于宣统二年(1910)七月,共招生50人,其中完全科初级43人。[4]到宣统三年七月开学时,该班学生已完成一年(两学期)的学业,更名甲班生。后因辛亥革命爆发,全国各校停课,北京女子师范学校于宣统三年九月停课,甲班生的修业时间停留在了两学期又三个月。至民国元年(1912)年六月复校之时,按照教育部当时的规定“在京各学校照原毕业年限展半年(一学期)”延期毕业计算,甲班生的实际修业年限减去一学期,即为当前的有效修业年限一学期又三个月,而在实际操作中,校长认为三个月算不得一学期,于是将甲班生的修业时间减到只剩一学期,这存在明显的不合理。由于校长的此项规定,复校时,“年长家贫之学生裹足不来者多,及开课五十人之甲班生,复校来堂者仅有十三四人。”[4]

遭受同样不公对待的还有乙班生。按照教育部规定,修业一学期又三个月的乙班生应具备一学期的修业资格,然而吴鼎昌却要求乙班生和新学生一起重新参加入学考试,考试合格者可以留下,不合格者退学。吴鼎昌此项规定直接将乙班生一学期又三个月的修业资格全部抹去,导致无人接受,无人应考。于是,吴鼎昌稍作调整,乙班生不用参加入学考试,但是需要和新入学学生混合,并入乙、丙两班,又每班之中,新生人数须多于旧生人数。

吴鼎昌对于甲乙两班学生修业资格的处理,引起了两班学生的强烈不满,于是甲班学生率先掀起风潮,在她们的带领下,乙班学生也迅速加入风潮之中。

2、禁止科外讲演与陈遵统的辞职

民国初年教育部虽然强调首先教授“近世文”,但在实际的各科教育中,仍“以国文为基,国文以三代文章为善” [10]。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复校后,擬请国文教员陈遵统每星期两小时在大讲堂内全校合班,听其讲解《左传》,名为“科外讲演”。陈一向热心教育,自然支持;然而在校长方面,却遭到了反对。加之校长打击受学生爱戴的教员以巩固自身权威的做法,导致了陈辞职离校。陈离校后,学生李文秀等人皆作文表达对陈遵统致力女学的感激之情,并称之为“全校第一良师”。

3、任用管理教职员无方

吴鼎昌在教职员的聘用上,以天津北洋女子师范学校的新毕业生为主,对于不曾在北洋女子师范就读过的一般教员,吴鼎昌则态度恶劣。

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设附属小学校,按照教育部规章,附属小学主要是为本校师范生实习而设。然而,当吴鼎昌任职师范学校后,以本校毕业生“程度甚坏”为由,不予聘用,转而聘用天津女校师范毕业生为北京女子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教员。[2]

4、种种限制束缚学生

吴鼎昌对学生的管理也加以种种严苛限制,如:1.禁止当面反驳校长。2.不许学生入党入会,已入会、党学生须与本党本会断绝关系。3.不准礼拜天回家。4.禁用中华民国等新名词,提倡“圣贤立言之旨”。5.禁止学生阅报(《女学日报》除外)。6.禁止学生聚谈。7.私自拆阅学生信件。8.要求学生统一梳固定髻子。

5、个人品行不端及贪污

吴鼎昌早在任职北洋女子师范学校监督之时,已有 “侵蚀公款以娶艳妾”一事,在天津广为所知。[1]当他任职北京女子师范校长后,“一切出入款目皆躬亲之,以少报多,以贱报贵,固其惯技”[2]。

三、风潮始末

(一)风潮爆发

1912年11月11日和21日,《女子白话报》第3期、第4期分别发表了《请看京师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吴鼎昌之罪状》、《女学界的障碍》两篇文章[6];1912年12月14日,鲁迅在日记中写道:“有人寄《女子师范风潮闻见记》一册来”[11];1913年初《妇女时报》第9、10、11期三期连载《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最近大风潮闻见记》,近二万五千字;《国光新闻》、《国权报》、《经纬报》、《国风日报》等京津沪各报纸,也纷纷登载了吴鼎昌的恶劣事迹,事件越演越烈,牵扯出京津教育界诸多相关人士。

另一方面,吴鼎昌以《女学日报》为阵地,发起自保。《女学日报》经理人胡永瑞,编辑人方道南,皆为吴鼎昌亲信,在吴的罪状被揭露后,《女学日报》连日报道其在兴办女子教育方面的贤能之举,而将揭露者所言视为无故滋事。吴鼎昌亦在校内采取了应对措施,并指定了风潮带头人名单,任纬坤、英宝珠、李文秀、张濬民、周大华、姚泰新、陈振华、欧阳模、胡念初、胡念祖、吴杰姝、萧淑芳,皆在名单之中。

面对吴鼎昌的胁迫,任纬坤、英宝珠等十人,将吴的罪状分八条罗列,上陈教育部,要求教育部必须更换校长,不然“不足以谢女学”[2]。

(二)风潮受挫

当任纬坤上书教育部一事为吴鼎昌所知,他即往拜谒袁希涛,“力诋学生之强暴,诉己之可怜”。袁希涛面见范源廉,认为:“今日乃有学生控其校长者,是可忍也孰不可忍。”范源廉得知后,认为校长被控,其中必有校长的不是之处,乃令人悉查此事。于是教育部特派调查员前往该校调查事件原委,调查过程中,吴鼎昌有意隐瞒学生的诉求,并极尽逢迎之力,导致最终调查结果于女学生一方完全不利。在这种情形之下,任纬坤等准备再次上书教育部,并前往范源廉的私宅,要求面见范源廉,未果。

(三)风潮结局

1、女学生的结局

吴鼎昌以教育部的名义,以自愿退学为理由,牌示开除涉事五名女学生。“牌示云,校长奉总长面谕,据校长转述监学声称,学生任纬坤、周大华、张濬民、林静宜、胡念祖五人自愿退学,应准所请。”[2]其他五人,以各种名义分别给予处罚。陈振华、欧阳模二人,“使亲书悔恨等语,以羞辱之”;英宝珠、胡念初二人,因“此两日未与奔走之役,且不入二人罪,以弱其势,而离间其同侪,然后徐以他事去之”;周次华因年幼,“则坐以口出怨言,使之退学”。[2]与辞退女学生相呼应的,教职员也发生了变动。

2、社会各界的主要态度

除了前文所述京津各报纸的态度,其他社会各界对北京女子师范学校的这次风潮也作出了回应,主要声音来自革命派人士,且大家态度一致,都表现出支持女学生的立场,赞成女学生的诉求,认为吴鼎昌不应继续担任校长一职,进而扩展到对女学界存在的诸多其他不良状况的反思。

女子参政会“更力持大义,谓不杀吴贼,女界不宁”,并致电各省支部,声讨吴鼎昌的罪行。该会代表唐群英、王昌国等先后谒见范源廉,表示吴鼎昌如果继续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任校长,与总长倡导女学的要旨相悖;如果校长不更换,“总长将无以自解于天下矣”。范源廉对此答复:“滋事学生固属非是,校长亦太无理矣,惟无论如何,学生之气不能不有以遏抑之,今年以内吴鼎昌断不更易也。”[2]

四、风潮与妇女运动

(一)风潮与女子参政运动的联系

1913年2月,《教育杂志》第4卷第11期《学校风潮汇志》评论1912年北京女子师范学校风潮兴起的原因时,一方面认为吴鼎昌在应对女学生问题时策略不当;另一方面认为此次女校风潮是受到南方女子参政运动的影响:“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大起风潮,该校监督吴鼎昌虽无应变之长才,而就人论事,宜不至遭急激之反对。然此次风潮剧烈,其中实别有原因。盖近日南方要求参政权,一班女豪杰,在北京大试其活动,其影响所及……”[12]

据研究,发起女子参政运动的主要成员,几乎都曾参加了同盟会,风潮主要涉事女学生与中国同盟会及其京津分会也有着密切的联系。任纬坤于辛亥革命之前便加入京津同盟会,其父任芝铭是同盟会元老级会员,其夫孙炳文(风潮时二人并未完婚)在同盟会京津分会担任要职;胡念祖,其兄胡金祖,是孙炳文密友,等等。

(二)任纬坤等主要参与者的身份背景

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12年风潮中,女学生们以反对校长吴鼎昌为突破口,积极表达自身的教育权诉求,结局虽然未能导致校长立马下台(吴鼎昌1913年3月才离职),但是其结果对于该校今后的管理以及整个女学界的影响都是深远的,这一意义正是任纬坤、英宝珠、胡念祖等女学生促成的,她们中的首要代表当属任纬坤。

任纬坤(1891-1949年),其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学习期间,正值孙中山倡导发起的中国同盟会在京秘密开展革命活动,受其影响,任纬坤在1911年加人中国同盟会京津支部,积极进行反清革命活动。从目前的史料看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12年风潮的直接带头人就是任纬坤。

英宝珠,生卒年不详,旗人,家境贫寒。1913年她在北平参加筹建香山慈幼院时,与北平高等筹边学堂蒙文系毕业学生李工生相识,并结婚。婚后二人一起,到山西省太原、大同等地从事教育工作。

五、余论

1912年北京女子师范学校风潮,是民初妇女运动的重要事件。风潮在女子参政运动的影响下发生,并与之保持了同步;伴随参政运动的失败,风潮也落下帷幕。风潮没有直接面向参政需求,而是在教育环境和师资队伍的改善方面提出了要求;风潮极力争取的女子应享有充分的教育权,与参政运动要求的女子参政权遥相呼应,共同构成了早期妇女运动形式的多样性。在学校内部,自建校以来的各种积弊陋习,教学过程的不合理安排,学校管理中的混乱现象,在此次风潮中得到了揭露,并在学校以外更为广阔的场域中得到了重视,这不仅有利于改善不良的教育环境,而且有利于改进落后的女学观念。风潮虽然未能促使校长吴鼎昌立刻离职,甚至涉及其中的女学生纷纷被开除,但是它的影响却是广泛的。民初女子教育存在的问题纷纷暴露:女学制度的逐渐合理化与具体办学情形依然存在巨大的落差;办学人士女学观念的落后与愚昧,对女子教育产生的消极影响有增无减;京津两地在女子教育方面看似联系密切实则分裂的真实状况;民初女学的整体不乐观景象依然受到混乱的政治环境影响。诚如李细珠评论“民初女子参政权案是男性权势对女性政治诉求的整体压抑与排斥”[7],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12年风潮则是教育系统内部对女学生教育权利的一次打击。1912年底,女子参政运动宣告失败,风潮也落下帷幕,但是与之密切相关的女子教育问题,却持续发酵。

参考文献:

[1]《民立报》,1912年8月26日.

[2]《妇女时报》,1913年第9、10、11期.

[3]《教育杂志》,1913年第4卷第11期.

[4]《教育公报》,1914年第6期.

[5]西北大学鲁迅研究室编,《鲁迅研究年刊 1975、1976年合刊》1977年版.

[6]姜纬堂、刘宁元主编:《北京妇女报刊考(1905-1949)》,光明日报出版社1990年版.

[7]李细珠:《性别冲突与民初政治民主化的限度——以民初女子参政权案为例》,《历史研究》2005年第4期.

[8]桑兵主编,赵立彬、何文平编:《各方致孙中山函电汇编·第2卷(1912.3-1916.10)》,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

[9]此吴鼎昌并非部分学者所熟知的近代实业家吴鼎昌(字达铨,1884-1950年)。关于二者并非同一人的其他佐证,请参照正文论及的吴鼎昌个人经历.

[10]陈尔杰:《“古文”怎样成为“国文”——以民初中学教科书为中心的考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年第2期,第142页.

[11]陈漱渝:《鲁迅与女师大学生运动》,西北大學鲁迅研究室编,《鲁迅研究年刊 1975、1976年合刊》1977年版,第474页.

[12]《学校风潮汇志·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教育杂志》1913年第4卷第11期,第77-79页.

作者简介:孙颖(1989-),女,重庆黔江人,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联合招收博士后,研究方向:中国近代社会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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