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黑暗秘密

2020-08-20 09:24小巫
环球人文地理 2020年7期
关键词:性犯罪萨米性侵犯

小巫

冰天雪地的沿海岛屿、迷人的山脉与峡湾、美味的鳕鱼和驼鹿……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西部的挪威,是世界各地旅行者共同憧憬的最北目的地。2017年,挪威被联合国评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2018年,挪威在全球幸福指数排行榜上高居第二;自2009年起,它连续十年占据全球人类发展指数排名的榜首……富裕的石油和海产品出口国,最幸福、最宜居的现代福利国家,独一无二的极地风光取景地——挪威身上有无数令人艳羡的标签。但是,在这片白雪皑皑的圣洁之下,却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和恐怖。

2017年,在挪威一个仅有约2000人口的城市廷斯菲尤尔,警方破获了151起涉嫌性侵犯的案件。随着调查的步步深入,过去60年不见天日的黑暗秘密浮出水面,发生在廷斯菲尤尔的性犯罪问题远比人们所想象的更为严重和复杂……为什么许多性侵案件时隔半个多世纪才被曝光?生活于此地的人们又是如何面对这样骇人听闻的现实?

廷斯菲尤尔突然消失的魅力城市

位于北极圈以北的廷斯菲尤尔,占地1464平方公里,挪威第二深的峡湾——提斯峡湾纵贯其间,将整座城市切割成了东、西两部分:位于西海岸的拉格村,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原住民萨米人为主;与它隔峡相望的克乔普斯维克村,则是挪威人的聚居地,政府机构大多驻扎于此。海峡两岸则靠来回穿梭的汽车轮渡保持联系。

长而深的峡湾、高大陡峭的山脉、丰富的文化遗产、悠久的历史,为廷斯菲尤尔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旅游资源。海拔1391米的斯泰丁山被选为挪威的“国家山”,其陡峭的山形轮廓和壮美的顶峰景色吸引着全世界众多登山爱好者前来挑战。有人为品尝产自挪威海的龙虾或是地道的驯鹿肉远道而来。若是夏天,你还有机会在廷斯菲尤尔观赏到壮观的午夜太阳;秋冬之际,最不可错过的则是北极光。这里有好几座海上冰川,有北欧最深的石灰岩岩洞和最大的峡谷,当地向导还为游客提供洞穴徒步旅行的路线。无论你想远足或是钓鱼,喜欢欣赏史前石刻或是观赏鲸鱼,廷斯菲尤尔都能满足你的需求。

自1869年成立以来,这座城市不断蓄积着自己的历史文化底蕴,向世界释放着它的独特魅力。不料,2020年初,该市宣布解散。挪威议会决定将廷斯菲尤尔沿峡湾分割,实行东西分治:西半部与哈马尔市合并,东半部则与邻近的纳尔维克和巴朗恩市合并。从此,廷斯菲尤尔这个名字就从地图上消失了,慕名前来登山或观鲸的游客将再也找不到它……

“国家悲剧”隐藏数十年的性侵案件

官方并未公布廷斯菲尤尔解体的原因,但有人猜测,此次行政区划的变动,可能与挪威国家媒体《世道报》2016年曝光的性侵犯案件有关。那是一篇题为《黑暗的秘密》的长篇报道,将11名性侵受害者的故事公之于众,随后警方对该地区的性侵案件展开了深入调查。2017年11月,一份由挪威警方发布的报告显示,在仅有约2000人口的廷斯菲尤尔,破获了151起涉嫌性侵犯的案件。这些罪行发生在从1953年到2017年的漫长岁月中,但直到最近才被公布。消息曝光后,震惊全国。随后,BBC、CNN、《卫报》等多家外国媒体纷纷转载了这一事件,并展开了深度调查。

在这些案件中,有43起强奸案、40起涉嫌儿童性犯罪,83名受害者的年龄从4岁到75岁不等,包括男人和女人,92名嫌犯的年龄在10岁到80岁之间。大约70%的受害者和犯罪者都是北欧少数民族萨米人,有些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了受害者与犯罪者这两份名单上。根据挪威消灭时效法,超过100起案件都已过了起诉期限,只有少部分能够诉诸法庭。这意味着有很大一部分性犯罪无法得到法律的制裁,如一位受害者所说:“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时候,这些人(指涉嫌性侵的罪犯)还在到处闲逛,真是太可怕了。”

廷斯菲尤尔的少女丽芙14岁那年,她的父亲因涉嫌性侵女儿和萨米社区其他几个未成年少女,被判处四年半的监禁。多年以后,丽芙终于敢开口说出真相:她父亲并非唯一一个侵犯她的人。她坦白告诉《世道报》记者,从9岁到19岁,她遭到了来自除父亲以外的11个男人的性虐待。她希望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能让当地不再对儿童性侵犯保持沉默。丽芙的遭遇并非个别现象:由受害者及其家庭讲述的47个故事表明,过去30年间,廷斯菲尤尔有很多人都在青少年时期受到了性虐待,其中有的受害者从十几岁起就有了自杀倾向。2015年1月,玛丽安·克努特森的母亲在饱受性虐待折磨之后,选择了自杀。直到去世前几年,这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才敢向亲人讲述她在十几岁时所遭遇的性侵事件。

在一个人口如此稀少的城市,为何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性侵犯案件?是什么阻碍了受害者在事件发生后,及时讲出真相并寻求帮助?半个多世纪里,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为何始终对性侵犯保持沉默?事件曝光后,人们又是如何面对隐藏多年的罪恶和伤痕?

黑暗的背面挪威萨米人的生存困境

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对黑暗和罪恶保持缄默。和母亲一样,玛丽安·克努特森在青少年时期就遭到了性侵犯。她曾在Facebook上发布了一段演讲视频,希望廷斯菲尤尔能够打破对性侵犯的沉默,揭露所有被掩埋的罪行。可这些勇敢者的声音往往因过于刺耳而令人们不敢倾听,整个社会都选择对这类罪行视而不见。

如今已49岁的尼娜·艾弗森从小就受到来自亲戚的性侵犯,在这种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她,即便后来离开了廷斯菲尤尔,仍然感到很不安全。她说:“从我14岁开始,我就想要写一本关于这种虐待的书——我要阻止它。”当她还是个少女时,她和同龄人就经常向身边的人倾诉自己所遭遇的性虐待,但大人们都不听。“我们被称为妓女和骗子。很多人都受到了这样的对待。如果我们试图谈论这件事,就会被吐口水。”她回忆道。面对自己所遭受的侮辱,性侵受害者往往会感到难以启齿,而来自全社会的偏见和不信任,也令许多人更难讲出自己的遭遇。

多年来,挪威教会执事安娜·库约克和她的律师丈夫英格尔一直与20个子女遭受性侵犯的家庭保持联系。这对夫妇曾在由当地官员、医生、警察等权威人士参加的会议上,公开为性侵受害者发声,却遭到了来自当局的质疑。安娜回忆道:“他们认为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案例——他们就是这么对我们说的。”英格尔说:“他们只是对这类故事感到无所适从,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人们只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当隐藏多年的黑暗秘密被公诸于世后,人们终于有勇气去直面平静生活背后的伤口。而这个伤口巨大到超乎个人的承受限度,它需要社会各界共同努力去弥合。

虽不断碰壁,但仍有人在为改变廷斯菲尤尔的困状不懈努力。2007年11月,一对因孩子遭受性虐待而倍感绝望的萨米族父母,给挪威当时的总理斯托尔滕贝格写了一封求助信,请求政府阻止正在廷斯菲尤尔发生的性犯罪,保护遭受性虐待的儿童和青少年。这封信虽然引起了当地媒体的关注,但收效甚微。

长期得不到理解的尼娜·艾弗森曾在网上发布过一首关于性虐待的诗,并在诗中用加粗的大写字体愤怒地写下“TYSFJORD(廷斯菲尤尔)”的名字。这首诗引发了另一位与尼娜有着相似经历的妇女的共鸣,她们很快取得了联系,互相倾诉彼此的不幸。这件事让尼娜意识到受害者应该团结起来,于是联系了她认识的其他受害者。和席卷全球的“Me Too”运动一样,性侵受害者彼此间的倾诉和共情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鼓励了更多受害者勇敢说出自己的故事。

2016年,廷斯菲尤尔11名受害者的遭遇终于被全世界听见,并得到了严肃的对待。廷斯菲尤尔所处辖区——诺尔兰郡的警察局长托内·范根,一见消息就立马要求把此案放至工作首位,并着手建立调查组织,呼吁所有经历过性虐待——不论事情过去了多久——的人全都站出来。在报道发表后几周内,有大约40名受害者向当地医生弗雷德·安德森求助。该医生说:“我们必须给他们提供大量的医疗和精神支持。年轻人将会继续生活下去,带着新的力量和自尊走出困境。但是老年人以及五六十岁的有精神问题的失业者,他们将一直承受痛苦的折磨。”

不论是在何种文化背景中,取证难、受害者污名化导致全世界的性侵案都判罪率低下。但在廷斯菲尤尔,人们对性侵行为的集体沉默背后,还有更复杂的种族、文化因素。虽然种族主义和宗教信仰不能作為发生大规模性犯罪的直接原因,但它们的确令罪行变得更为猖獗。

有大量萨米人聚居在廷斯菲尤尔,但长期以来,这里的萨米文化都面临被“挪威化”的威胁。同时,作为少数民族,萨米人在挪威还遭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待遇,比如只有使用挪威人的名字才能购买房产。萨米人对这种同化和歧视心存抵触和不满情绪,因此,他们并不信任挪威警察和当局,在遭遇性侵犯时宁愿忍气吞声或找亲友、牧师倾诉,也不愿向警察和法院求助。此外,萨米人的宗教信仰建立在一个包含上帝、人类、动物和自然的生命圈之上。正如挪威教会执事、萨米人安娜·库约克所说:“我们必须找到一种共同生活的方式,因为每个人都处于这个生命圈之中。”这种强调包容共生的宗教文化,可能也是萨米人不愿举报罪犯的原因之一。

在廷斯菲尤尔这样一个人人彼此熟识的社会里,流言蜚语的威力更加令人畏惧。据报道,许多性侵案件的肇事者都是受害者的亲戚或熟人。为了维护家庭的名誉、维系社区邻里间的情感纽带,许多受害者不得不保持沉默。而长期的沉默让这种罪行在当地变成了常态,令受害者和旁观者都日渐麻木。

如今,廷斯菲尤尔这座城市已经消失,但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令人震悚的事件,仍在提醒着全世界:我们必须敢于倾听,只有认真严肃的倾听才能打破受害者的沉默。否则,人们终将为自己的沉默和对他人痛苦的冷漠付出惨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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