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张悦然:“阅读本身是一种度过生活的方式”

2020-08-20 09:26何焜
睿士 2020年8期
关键词:张悦然小说家作家

何焜

张悦然

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讲师,知名艺文主题书系《鲤》主编。著有长篇小说《茧》《誓鸟》《水仙已乘鲤鱼去》《樱桃之远》,短篇小说集《十爱》《葵花走失在1890》《我循着火光而来》。作品已被翻译成英、法、德、西、意、荷、日、韩等多国文字,曾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等奖项,也是入围“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的华语作家。

去年秋季学期,在准备中国人民大学创写班的一节阅读讨论课时,张悦然突然对讨论对象——亨利·詹姆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除了原本要讨论的《一位女士的画像》之外,她还补充阅读了亨利·詹姆斯的几部重要短篇,搜罗了不同批评家对于他的評论与解读,兴趣的枝蔓进而又伸向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触及亨利·詹姆斯生平往事的随笔集《出走的人》,和当代作家们以亨利·詹姆斯未完成的小说笔记为素材撰写的作品集《大师的灵感笔记》,仿佛往阅读热情的炉膛里不断添进新的柴火。这是她所热衷的读书方式:不做太多规划,研究的兴致会帮她不断找到下一个“可燃物”。

毫无疑问,一位作家在成为作家之前,一定会先成为一位读者。张悦然原初的阅读兴趣与大多数童年期的孩子并无殊异,都是童话故事,只不过比起《格林童话》,她更偏爱有些冷门的《法国童话》。“我记得有一篇《驴皮记》,故事同《灰姑娘》差不多,但是有更多描述性的东西,更多的细节,当时对我来说,它就是-部很丰富的文学作品。”

十几岁时,阅读开始进入杂食状态,《飘》《茶花女》《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书架上有什么就看什么。回望这一-段最早的阅读历程,张悦然认为那时候对于虚构的嗜好、对寓言故事里那种说教性的漠然,已经在身体里驻扎下来。而诸如雨果作品这一类名著里的浪漫主义色彩,则钩织在早期的作品当中。从处女作《葵花走失在1890》《樱桃之远》,一直到距今较近的《茧》《我循着火光而来》,这种浸染也几经淘洗、稀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变化自然与张悦然在不同阶段阅读口味_上的纠正与更改紧密联系在一起:“各个时期我都会对自己阅读的东西产生怀疑,我会去反思很多作家的局限,这种局限并不会影响我继续喜欢这位作家,主要是为了跳出我所关注的领域。”

少年成名、办杂志、进入高校任教,年深日久,与这条平滑的路径始终相伴左右的,就是阅读与写作。“我觉得阅读本身真的是一种度过生活的方式。”正因如此,张悦然也在今年出了一本文学评论集《顿悟的时刻》,作为这几年来阅读与写作的阶段性总结。

她坦言写文论的过程要比创作小说愉快很多:“写小说时会时不时停下来,会有很多新的想法涌现,这些想法不是助燃剂,而是绊脚石,会让你对写完的部分产生质疑,踟躇不前。而写文论之前通常已经有了相对完整的想法,文论里的声音也比较稳定,写作过程会更流利。”

疫情让2020年的上半年充满变动、不安,对此,张悦然最大的感受是生活变得涣散,人与手机、互联网的绑定关系比以往更紧,一时之间又失去了日常阅读、写作的节奏,“过得比较失重”。如今半年过去,她早已重新提起笔,捧起书来,并意识到,唯有阅读与写作的激情,才能让一切再次回到秩序上。

Q:最近有读到自己比较喜欢的书吗?

A:我读了一位挪威作家达格·索尔斯塔的《第11本小说,第18本书》,它的序言是村上春树写的。表面上很现实主义,但内核很现代主义,它的那种冰冷疏离感让我想到罗伊·安德森的电影《寒枝雀静》,是本很特别的书。

Q:你现在的阅读范围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是否会有意让自己的口味更均衡一些?

A:在小说领域,一方面我会去读一些所谓同时代的书,另一方面就是阅读经典。当然也会读一些诗歌、心理学、哲学书籍。但是我还是会努力地去读小说,因为随着年龄增长,人对虚构的兴趣会下降,我挺害怕这种感觉的。中国的思想里认为小说是世俗的,是杂学,从认知角度上觉得小说家应该从现实汲取营养,也应该从其他领域汲取营养,我觉得没有错,但是小说家首先要从小说本身汲取营养和热情。

西方的很多作家,对小说的热情是终生保持的,比如之前采访伊恩·麦克尤恩的时候,他提到最近读了萨利·鲁尼的《聊天记录》。在我们这边,你很难想象一个40后的作家去读一个90后作家的书,但我觉得,能够弥合代沟的,就是你对虚构本身的热情。阅读小说时的敏感,是一块你需要不停地去训练它的肌肉。

Q:卡夫卡说,我们应该阅读那些伤害我们和捅我们一刀的书。在你的阅读经验里,有这个定义内的书吗?

A:说实话我自己本身挺包容的,我认为那种“捅我一刀”的感觉可能来自于一种惊讶、怪异,或者不知如何去看待一件事情时无措的感觉。我最近读了彼得·汉德克《缓慢的归乡》里的一篇《圣山启示录》,它讲的是主人公怎样去理解和接近塞尚的作品,非常精神化,但是同我对虚构的理解稍微有一点偏离,很难完全地把它放置在某个位置上去评价,这样的作品我读得比较少。

Q:你会试图从中国古典文学当中寻找另一种滋养吗?

A:我觉得是阶段性的,某一段时间你会有这样的诉求,但我不是一个特别注重体系的人,大多数时候是一种兴趣驱动,比如我读了杨照的《史记的读法》,我会觉得他所解读的一些东西我挺想去核实的。有的时候他摘抄的段落特别有小说的笔法,精妙,生动,我就会燃起这种热情。

Q:你如何看待文学观念上的狭隘与包容?

A:狭隘意味着当你只有一个标准的时候,你在写作过程中会更坚定、专注、快乐。包容则会让你看到不同的文学标准,不同的局限,很难产生结论,于是容易导向虚无。但这种包容可能会帮你在作品中建立多个声音的争鸣,复杂的辩证。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你在作家里面没办法找到一个追随者,也代表着你在思想领域,在所谓追求真理的道路上,是没有唯一标准的。

Q:语言上有意识的调整、改变对你来说痛苦吗?你是否有意识到现在使用的语言的局限性?

A:我喜爱的修辞是类似《白鲸》里头那样一个不断抛掷出去的过程。但几年前意识到它确实会对叙事造成干扰,也没办法让原本想要表达的东西更深化,于是就把它们去掉,那种乐趣突然间没有了,一开始还是会有些痛苦。现在的语言当然也有局限,你修剪修辞的时候,也剪除了很多可能性。但语言其实是会随着题材而不断变化的,所以我现在也不会再特别有意识地去控制修辞。

Q:你在《顿悟的时刻》里说,之所以评论这几个小说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身上的“当代性”,你怎么定义这个“当代性”?

A:这几个小说家的思维,无论是对小说的认识,还是对世界的认识,其实都有这个时代的印记,明显跟我们的文学、我们的生活关系更亲近。是这样的一个特点,使我觉得值得去阅读和分析。

Q:这几年来你在小说里那种看待世界的绝望的、灰色的目光是否有发生变化?

A:就像我说的,小说的结尾透露着一个作家的信和不信,是非常坦诚而真实的,所以我现在的小说结尾还是能看到一些人的改变,向好的可能性。这种改变我觉得跟年龄有关系,你的追求是看到人更多的面向,生命度过了很多,离死亡更近,你会思考很多问题,也想看到生的活力,生的欲望,生的美好的一面。

猜你喜欢
张悦然小说家作家
作家谈写作
《刺杀小说家》 分镜故事板
作家阿丙和他的灵感
小说家的才智是什么
拥有小说家的眼睛
张悦然:哥特少女已成熟
我和我的“作家梦”
哥特少女已成熟
青春路上 破《茧》成蝶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