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越南女人(短篇小说)

2020-08-24 12:49薛臣艺
椰城 2020年8期
关键词:伯母伯父越南

薛臣艺

1

那两个越南女人是在半夜敲开伯母家门的。

也不知她们从哪跑过来的。准确一点来说,是逃跑。大半夜的,伯母和伯父早就睡着了,要不是那一阵阵不停歇的敲门声,他们会像往常一样在早晨六点多醒来。

即使在乡下,这深夜的敲门声也十分稀罕。如果不是有急事,谁有这个闲情深更半夜去敲别人家的门。敲门声像哀求似的,一阵比一阵急,把伯母的神经都快震坏了,但她有点恐慌,不敢一个人去开门,索性推醒伯父,叫他去开门。伯父骂了一句,爬起床,迷迷糊糊地拉开门闩,伯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门打开了,伯母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从未照过面的陌生女子站在自家门口。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慌慌张张地望着只穿一条裤衩的伯父。这在大岭村,没什么好奇怪的,男人们喜欢在大热天穿条裤衩睡觉,就算白天,穿着一条裤衩干活的也有不少。伯父一点都不感到难为情,惊讶地瞧着两

位脸颊不断冒汗的陌生女子。伯母认真地扫了一眼两位与她身高差不多的女子,发现她们全身都在冒汗,可能之前一直在赶路。

你们是谁?伯父大喝一声,因为睡眠被打断而心生不满。

两位女子咿咿呀呀地喊叫着,伯父伯母一点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难道遇见鬼了?伯父自言自语地说。要不是那两位女子呼出一连串热气,伯父还真以为半夜遇见来夺命的女鬼了。伯母较清醒,揉了揉眼睛说,看样子不像是我们国家的人,不会是跑路的越南女子吧。伯父被点醒了,附和着说,是,应该是,叽里呱啦一大堆,不像是我们国家的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不少越南女子被拐卖到我们那边,成为娶不到本地姑娘的男子的媳妇。

果然,两位女子摸索着从口袋各掏出一张大面额的越币递给伯父伯母,然后指着肚子说个不停。伯父伯母收下纸币,露出难得的笑容,突然明白长头发和短头发的迫切需求。

她們肚子饿了,捂着肚子跟着伯父伯母来到厨房。伯父生火,伯母从柜子拿出两把黄色的面条,等水开了再扔下去。那个年代特有的面条,跟现在的泡面差不多,一根根捆绑在一起,我们那里的土话叫“挠抓面”,每家每户按粮票买回来堆在柜子里。

面条还没下锅,刚坐下的长头发立即站起来,朝水缸走去,用红色的大勺子舀起半勺水急急忙忙地往嘴边送。看见有水喝,短头发也赶紧站起来,抢过大勺子舀起半勺水抬起头叽里咕噜地吸到嘴边。看来她们已经渴得不行了,伯母想拦都拦不住。喝完冷水,长头发和短头发捂着肚子呻吟着,露出痛苦的表情。

伯母说,这是冷水,这么急着喝下去,不卫生,肚子会痛的。两位越南女子哪听得懂伯母的话,继续捂着肚子仰着头靠在椅子上,疼痛地喊叫着。她们确实饥肠辘辘,嘴唇干巴巴的,看见水就想一口喝下去,因为她们在山上已经逃跑了大半个晚上了,或许更久。马都受不了,更何况两个逃命的外籍女子。

水开了,伯母舀起一大勺热气腾腾的沸水,倒进两个大碗里,随后从柜顶搬来一罐自产的蜂蜜,分别添两勺放进开水里。搅拌好之后,伯母依次端着两大碗蜂蜜水放在桌上,叫长头发和短头发喝下去。

长头发和短头发一看是蜂蜜水,顿时明白伯母的好意,顾不上烫嘴,感激地捧起来,一口一口地喝进肚子。伯母得意地说,这蜂蜜水,暖胃,喝下去不久就好了。两位越南女子喝完蜂蜜水,双手合十,对着伯母不住地弯腰点头,以表感激之情。

吃了伯母的鸡蛋青菜面之后,两位越南女子的气色好多了,仿佛从地狱返回天堂。伯父伯母像看戏一样看着两个从天而降的俊俏女子,仿佛捡到两块宝似的笑起来。

两位越南女子跑累了,也困了,哈欠连连。伯母带着她们来到偏房,长头发和短头发看见床,连忙躺下,不一会儿,像窗外的两头猪一样进入酣畅的睡眠,直到第二天十一点多才醒过来。

回到睡房,伯母兴奋得睡不着,小声地对伯父说,看来这一次,三弟又可以娶上个媳妇了。伯母口中的三弟,也就是我的三叔,前两年曾花六千六块钱买回一个越南婆做媳妇。那年代,六千六块钱已经很多了,三叔主要靠打渔才挣回那么多钱。不幸的是,一个下午,在宽阔的江面,三叔未来得及扔出自制的炸药,一只手臂被炸得血肉模糊。死里逃生,废掉一条手臂后,三叔再也不敢用自制的炸药去炸鱼了,改用渔网捕鱼。此外,三叔还用自己编的虾笼捉虾,这让他挣了不少钱。他的虾笼用竹片织成,很精巧,虾子钻进去后就很难钻出来了。镇上的人喜欢吃鱼,尤其喜欢吃虾,三叔从来不愁卖不出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三叔的长相跟他的两位亲哥哥却有天壤之别。伯父和我爸都长得高大白净,三叔长得黑且矮,还秃头,像个乡村小丑。自从被炸掉一条手臂后,三叔更难看了,称他为“独臂小丑”,一点都不冤枉。据说他花重金买过来的第一个越南婆,因无法忍受他的丑样,半年后冒着重重危险独自跑掉了。也有人说,那个越南婆有专人接应,坐上摩托车才跑掉的,否则不会那么顺利就消失了。我们那里有个习惯,只要买来的越南婆跑路,全村人都会出动追击,抓不回来还好,抓回来的话就有对方受的了。有些越南婆成功逃跑后,合伙人会把她们再次卖到外地,以此赚更多的钱。当然,逃跑的越南婆也分得一部分,这些钱她们会让合伙人想方设法带回越南的老家,无偿地回报自己的家人。

听完伯母的歪主意,伯父也来了精神。我爷爷去世得早,伯父不得不操心起三叔的婚事。以三叔的样貌,想娶个本地媳妇确实有难度。夸张一点来说,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那个长头发的,长得可以,看起来温顺,耐看,三弟要是能娶到她,真是咱们祖宗三辈子修来的福。伯母说。伯父色眯眯地回应,长头发的奶子大,屁股圆,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不错。伯母顺势说,买给你要不要?伯父以为打情骂俏的机会来了,搂着伯母说,不要,留给三弟,这辈子只要你。

过了半会,伯父疑虑地说,来路不明的野货子,不知三弟能不能吃得消。伯母拍着伯父的背部说,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我看好事将近了。

2

那段时间,刚好我们一大家子在建新房子,一整排过去的钢筋水泥房,看起来很气派,伯父家、我家、三叔各占两间。伯父家、我家已经分出来了,剩下三叔和奶奶一起搭伙过日子。建房子,每餐都要好酒好菜招待那些建筑工人。

长头发和短头发起床后,伯母领着她们到厨房跟我们一大家子一起吃午饭。经过休息后,两位越南女子的气色恢复过来了,完全不像昨夜那般憔悴。她们看见一大桌子菜,眼神发绿,好像许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了,坐下来也不客气,夹起鸡鸭鱼肉一块一块地往嘴边送。

三叔直勾勾地盯着长头发看,幻想着跟她在一起的欢乐场景。可是语言不通,他们也说不上话,倒是三叔热情地喊,吃啊,吃多点。长头发和短头发露出羞涩的笑,津津有味地吃着,好像能吞下所有的饭菜,估计她们逃跑不止一天了。吃饱后,两人照例双手合十,弯腰点头致谢。她们看着伯母咿咿呀呀地说着,但我们一点都听不懂她们想说什么。長头发做出往后躺的动作,她的奶子显得更大更圆了,好像要撑破那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三叔笑得更欢了,对伯母说,她们想回房睡觉。伯母也笑了,领着长头发和短头发回房间睡觉。

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一样。堂弟调皮地说,我们都笑了,仿佛两位越南女人的加入,给我们增添了不少乐趣。

返回厨房,伯母说,这两个越南婆真能睡,我刚走出门口,她们又睡着了。伯父风趣地说,让你跑个几天几夜,我看你一样能睡。小孩们咯咯地笑起来,似乎明白其中的深意。

三弟,看上哪个没有?伯母问。

长头发那个好看,要是她愿意,多少钱我都舍得出。三叔表现得慷慨大方,其实他一年多没碰女人了,大家都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什么屁钱,给谁呀?一看就知道是跑路的越南货,哪天人家老公找上门来,看你怎么办。伯父心急火燎地说出他内心的担忧。

也许长头发那个越南女人太美了,三叔心里想得美美的,恨不能晚上就能跟她睡一起。怕什么,等我把她给娶了,就是我的了。三叔说得大义凛然,扬起来的手臂似乎能赶走一切于他不利的因素。

大家笑得更开心了。我爸说,三弟说得对,先娶过来,趁早生个崽,就不怕了。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当作一个饭后的笑话,快乐地听着。我妈插上一句,这样的话,三弟就有后了。奶奶快意地笑着,合不拢嘴,最后才说,这样的话,我死也瞑目了。

总之,那餐午饭,我们一大家子吃得很快活,仿佛那个长头发的越南女人已经是大家庭中的一员了。

饭后,大家一哄而散,大一点的小孩跟着大人去干活,三叔却破天荒地留下来跟伯母一起收拾碗筷。我妈和奶奶则到另一间厨房收拾建筑工人吃剩的饭菜和留在桌上的碗筷。

大嫂,这事就靠你撮合撮合了。三叔讨好地说。

哪有不撮合的道理,这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伯母爽快地说。

三叔兴奋不已,哆嗦着说,这事成了,以后吃鱼吃虾,我打回来的,随便大嫂挑随便大嫂选。

伯母真心地说,你那些鱼虾,我又不是没吃过,我会稀罕那点东西吗?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要看人家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能硬来。

对对对,大嫂说得对。三叔明白这事主要靠伯母了,因为伯母对两位越南女人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伯母收留了那两位越南女人,给吃给喝的,可能她们也没力气继续逃跑了,说不定会饿得半死。

她们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后,会不会继续逃跑呀?伯母突然生出这种疑问。三叔醒悟地说,那我们得看紧点,这么漂亮的女人白白跑掉,就可惜了。

想了一会,伯母停下手中的活,脑袋开窍似的说,我们村不是也有人娶越南婆吗?文达那位,既会说越南话,又会说我们这里的土话,今晚我找她来做翻译,跟那两位越南女人聊聊,看什么情况再作打算。三叔佩服地说,还是大嫂主意多,成败都在你身上了,只要能娶长头发的做老婆,我什么都愿意干!伯母打趣地说,看你猴急的,想女人了吧?

晚饭后,两位越南女人又对伯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伯母当然听不明白,看见长头发指着洗澡桶才明白她们想洗澡。伯母打好水,叫三叔分别提水到两个用蛇皮袋封起来的洗澡房。三叔屁颠屁颠地去了,伯母拿了两套简便的衣服,搭在长头发和短头发手上。两位越南女人双手合十,再次弯腰点头致谢。

两位越南女人洗完澡出来,看起来更漂亮了,干净清爽,如两条美人鱼行走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下。三叔偷偷地看着长头发从洗澡房出来,口水流到嘴边才狠狠地吸回去。长头发的披肩长发散落在香肩两边,滴着细细的水珠,更添几分妩媚。

回到房间,两位越南女人没有躺下,因为头发还没干,大岭村那时候还没有吹风筒,她们只好等头发自然干了才上床睡觉。也不知道她们要睡多少天,才能真正恢复过来。她们说话间隙,伯母领着文达家的越南婆阿娟过来了。

阿娟用越南语问候她们,三位越南女人顿时抱成一团,流出闪闪的泪花来。后来从阿娟口中,我们才得知,长头发和短头发被拐卖到离我们村较远的一个村庄,她们被迫嫁的男人都不好,年纪比她们大一大截,特别爱酗酒,喝醉了回到家就虐待她们,常常不把她们当人看。长头发和短头发受不了老男人的痛苦折磨,暗暗商量一起逃跑。为了成功逃跑,她们策划了许久,等老男人喝醉后回到家干完那事沉沉睡去,便偷偷摸摸跑出去在山上汇合,沿着山路到处跑,她们不懂方向,只管跑,跑得越远越好。

伯母让阿娟问长头发,愿不愿意嫁给我三叔。伯母本来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三叔长得那么难看,是个正常的女人都不愿意嫁给他,更何况那么漂亮的一个越南女人。

谁知那越南女人竟答应了,但要给她八千块钱当作给她父母的彩礼钱才同意。那时候的八千块钱真是一笔大数目了,可三叔听说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马上拿着本用来建房子的钱悉数交到伯母手上,好让她转交给长头发。

接过厚厚的八千块钱,长头发数了五张欲塞到伯母手上,以表示对伯母深深的感激之情。伯母拒绝了,她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钱你留着,有机会了再寄回去给你家人,他们养育你这么大也不容易,该报答的总要报答的。

3

娶了长头发,三叔更勤快了,白天在家帮工建房子,晚上则撑着竹排到河里撒网捕鱼,虾笼则要装在更远更深的地方才容易捉到大点的虾子。这一切,三叔干得毫无怨言,也不喊一声累,每天乐此不疲。

听阿娟说,越南女人喜欢在家里养些鲜花,三叔照做不误。早上,到镇上卖完那些鱼虾之后,三叔第一时间就走进离菜市场最近的花店买一束鲜花带回家交给长头发,任由她侍弄。三叔不爱喝酒,他从没打过长头发一巴掌,把她当作心肝宝贝一般伺候。长头发百般娇媚,三叔每晚都很快活,大岭村的男人个个都羡慕三叔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越南女人。

黑三,昨晚够舒服吧?有时候,一大早,村里的男人碰见打渔归来的三叔,总爱这样调侃。

三叔振振有词地说,舒服,哪有不舒服的道理,越南女人要求不高,只要你真心对她好,她就让你舒服透顶。

这么一说,大岭村的男人眼睛红红的,巴不得自己也能娶个温柔娇美的越南女人做老婆,每晚舒舒服服的。

一个到我们家砌墙的建筑工阿通,跟短头发年纪相仿,看上了短头发,麻利地掏了八千块钱出来,兴奋地带着短头发回家舒服去了。

阿通有五个兄弟,是家里的老大,跟父母住在离我们村不远的一座岛上。干活间隙,那些建筑工人总爱相互开玩笑。自从阿通娶了短头发后,他们经常拿阿通跟短头发的事情来取乐。

阿通,昨晚过得怎样?他们问。

舒服,相当舒服。阿通自豪地说。

黑三这么黑,娶了漂亮的长头发,你白白净净的,只娶了短头发,是不是每次都在较劲啊。

哪有的事,这是缘分,我就喜欢短头发的!阿通认真地说。

也是也是,短头发别有一番滋味。我家那位长头发的,也不见得有多好,关键要看人,而不是看头发。

大家愉快地笑着,仿佛这样,在大热天砌墙能轻松点。

据阿通说,短头发特别喜欢潜水,每天收工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短頭发一起到河流里潜水。真爽,阿通说,没想到能娶一个跟自己同样喜欢潜水的越南女人。说不定,她以前是潜水运动员呢。

看见三叔挑砖上来,砌墙工人又开起三叔的玩笑。

黑三,你天天买鲜花回来,这在大岭村是第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

三叔笑着说,那花不值几个钱,关键要哄自家的女人开心。她开心了,什么事情都好办。

阿通接着说,没错,我家的女人也喜欢花,但她不喜欢买的,喜欢一个人到山上采摘野花,然后拿回家插在瓶子里。说实在的,家里摆些花,真是美多了,以前我没注意到这个,娶了短头发后,才发现鲜花能让人的心情一下子美起来。

你们晚上做那事也挺美的吧。建筑工人嘻嘻哈哈地说。

三叔、阿通几乎同时说,美翻了。那些建筑佬心酸地说,娶个越南女人也不是坏事,每晚都可以美美的,我们家那位,干活麻利,就是不懂搞些花回来,整得每晚匆匆完事。

大家开心地笑着,周围的女人也不介意这些可有可无的肉麻笑话。

半个多月后,两个老男人一人扛着一把鸟枪进入大岭村,说是来找两个跑路的越南女人。他们以为有两把鸟枪就很了不起了,一边抽烟一边晃悠悠地走进大岭村。村里人即刻戒备起来,有的人甚至把大刀扛在肩上,三叔提起一把正干活用的锋利铁铲。

长头发的那个越南女人是我的。胖一点的老男人说。

短头发的那个越南女人是我的。瘦一点的老男人说。

三叔不服气地说,你说长头发的那个越南女人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你有结婚证吗?

阿通跟着说,你说短头发的那个越南女人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你有结婚证吗?

两个老男人哑口无言,没想到对方来这招,无奈地说,我们没有结婚证,因为那两个越南女人死活不肯去办结婚证。三叔和阿通回击说,没有结婚证,就不能证明那两个越南女人是你们的,趁天还没黑,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两个老男人举起鸟枪,威胁说,但我们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不能让那两个越南女人这么快就跑掉,我们还有使不完的力气没地发泄呢。大岭村的男女老少,还有那些建筑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仿佛在看一出好戏。两个老男人接着说,我们听到风声,说那两个越南女人跑到了大岭村,并自作主张嫁给了一位独臂小丑和一位砌墙的建筑佬,请问是哪两位,有胆的站出来!

大伯拉着三叔,不想让他站出来,以免被鸟枪所伤。

阿通提着一根铁棍先站出来,说,我就是那位砌墙的建筑佬,你敢开枪的话,我们就冲上去,干死你们两个打女人的老男人。

三叔叫大伯放手,往前挪一步,把铁铲插进地里,踩着铁铲说,我就是那位独臂小丑,怎么样,你之前喝醉了就打我老婆,现在送上门了,我真想上去修理你一顿!

胖一点的老男人窝火地说,你老婆?你有什么证据?她跟你去办结婚证了?

三叔肯定地说,前几天刚去补办了,要不要我回家拿来给你看看?

阿通跟着说,我们也是前几天去补办了,如果你们想看,我也回家拿来给你们看看!

大家笑得更有趣了,两位老男人下不了台面,硬着头皮说,好,你们回去拿结婚证过来,要是那两个越南女人真的跟你们去领证了,我们认输,立马走人!

大家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三叔和阿通说的是不是实话。众人惊愕间,三叔和阿通转过身,各自回家拿结婚证了。

两分钟后,三叔拿着他跟长头发的结婚证摆在胖一点的老男人面前,老男人仔细地瞧着,只好认输。十分钟后,阿通骑着摩托车过来,手里多了一本红本本,瘦一点的老男人凑脸过去仔细地瞧了半分钟,点点头表示认输。

两个老男人落寞地离开,大家在背后鼓掌欢送。走出村口,发动摩托车前,两个老男人各朝天空开了一枪,随后两只老鹰掉落到地上。

后来听说,两个老男人回家后就着老鹰肉喝得酩酊大醉。瘦一点的老男人朝自己脑袋开了一枪。胖一点的老男人怒火中烧,一脚踢开侄子的门,朝正在看电视的与自己长期有过节的侄子的脑袋开了一枪,然后不省人事地躺在侄子的床上等着警察过来抓他。

4

刚开始那段时间,为了防止长头发半夜逃跑,每次等三叔和长头发上床睡觉,奶奶都要在门口栓一根扁担卡在两边,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才把扁担拿开。这是防止越南女人半夜跑路的有效方式,也是娶了越南女人的家庭的惯用伎俩。短头发的婆婆也是这样对待她的。

大概半年后,长头发的肚子鼓起来了,奶奶和三叔表现得十分高兴。既然怀上了孩子,估计长头发也不会跑路了,奶奶随即取消了栓扁担的做法,这样也方便孕妇半夜上茅坑。

三叔捉了鱼虾回来,总是挑最好的留给奶奶煮给长头发吃。村里的女人十分羡慕长头发,说她嫁了一个疼爱她的好男人。

短头发试图跑了两次,但都没成功,两次都被阿通一家活捉回去。阿通一家住在岛上,野外生存的本领都很高,短头发想跑掉绝非那么容易。第一次,短头发刚跑半个钟就被捉回来了,手脚被绑起来,眼睛被蒙上。站在院子里,阿通一家轮流上去打短头发身体各个部位,有的兄弟趁机摸了短头发的胸部和臀部。阿通看不下去了,才喝住家人,牵着短头发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哭着给她擦泪、敷药。阿通说,你不逃跑的话,我们是不会打你的,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跑掉?短头发只是流泪,什么都不说。两个月后,短头发的伤完全好了,她再次试图逃跑。这一次被抓回来,短头发没那么好受了,阿通一家把她塞进猪笼,然后浸泡到水里,每隔两三分钟才拉上来,依此示范了五六次,直到短头发点头答应不再逃跑。阿通抱着湿漉漉的短头发,问她为什么还要逃跑,说自己多么爱她,说岛上的风光多好,鲜美的鱼虾永远吃不完,美丽的鲜花源源不断地长出来,回越南有这么好吗?短头发已学会说一些我们那里的土話了,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在越南有两个孩子,一个六岁,是女孩,一个三岁,是男孩,所以我想回越南照顾他们。阿通紧紧地抱着她说,你跟我也会有孩子的,我不能没有你,我想要你跟我生活一辈子。

长头发生下三叔的第一个孩子,非常顺利,也应了伯父当初那句吉言。办满月酒那天,阿通和短头发一起过来道喜,喝得很开心。看见三叔的儿子长得像长头发,白白胖胖的,奶奶笑颜逐开,热情地招呼来客,伯父伯母喜上眉梢,仿佛当初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成全了三叔的美好姻缘。三叔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一个,递烟递酒,忙得不亦乐乎。

短头发和长头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短头发流泪了,在阿通靠近前,忙扯纸巾擦干。阿通抱过长头发的儿子,看着短头发说,要是哪天我们也有个又白又胖的儿子就好了,等他长大后,我教他捕鱼、砌墙,还有潜水,这样我们一家就可以潜入河底一起玩了。长头发笑笑,用我们那里的土话说,这还不容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短头发附和着笑,什么都没说。

长头发平时带带儿子,不用干多重的活,偶尔也会背着儿子到岛上跟短头发聊天叙旧,大家以为这两个越南女人安心在这过一辈子了,至少我奶奶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女人有个家就行了,万事都可以从无到有,变得和和美美。

儿子过了三岁的生日,三叔告知奶奶,他要陪长头发回越南一趟,好拜见岳父岳母。奶奶没什么意见,说这是应该的,但要求孙子留在家里给她带。三叔说,本来就没想过要带儿子去越南,留在家里最好了。

出发那天,三叔穿戴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不像个小丑,还提着一袋晒干的上好的鱼虾。长头发抱着伯母,说是回来时,要带件越南的传统旗袍回来给她穿,当然还说要带些越南的特产回来分给大家尝尝。大家兴高采烈地看着三叔发动摩托车,载着丰满的长头发朝镇上驶去。我们都盼望着长头发口中说了好几次的越南特产。

三天后,夜已经黑了,三叔一人开着摩托车回到家里,没有长头发,也没有我们翘首以盼的越南特产。

奶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急急地问,去越南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媳妇呢,怎么不见一起回来?

三叔停好摩托车,用平缓的语气说,饿扁了,等我吃完饭再告诉你们吧。

等三叔结束晚餐,我们一大家子围住三叔,其中奶奶和伯母分别坐在三叔左右两边,迫不及待地等着三叔说出事情的真相。

喝了一口温开水,三叔终于说出了隐瞒多年的事实。原来长头发和叔叔是有约定的。他们一起睡的那晚,长头发拿出一张由阿娟替她写好的纸条交给三叔,大意是告诉三叔,长头发在越南结过婚,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大的七岁,最小的才两岁,她答应给叔叔生个儿子,等儿子过了三岁,三叔就要送她回越南照顾在越南的三个孩子,否则她至死不从,三叔休想碰她一根毫毛。三叔看见长头发拿出一把尖刀顶着自己雪白的脖子,既害怕又感动,当即点头同意了长头发提出的各种要求。

说完,大家长叹一声,尤其奶奶和伯母,好像心头被挖掉了一块肉。这么多年,三叔也想开了,他说,至少她给我留下一个乖儿子,能跟她生活这么多年,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知足了。

众人觉得可惜,悻悻离去,唯有三叔抱着喝水的碗呆呆地坐着。

知道长头发回到越南后,短头发也央求阿通送她回去。哀求了几遍,阿通还是不愿意,短头发趁他不备,纵身一跃,快速跳进了河流里。有人说,短头发想从那里一直潜回越南。一看短头发没了影,阿通立即跟着跳下去,只是不知最后他潜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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